天涯,明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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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怀璧引罪

    死鱼眼嘿嘿笑道:“阁下果真有把握,那锦盒为何还在我手里。”

    此时门外年轻人忽道:“锦盒在你手里,那是因为人家根本没想要,否则锦盒也就不会还在你的手里。”

    段天涯瞧着门外的年轻人,分明是一副男儿打扮,嗓音却比女人还要动听。他发誓,即便司徒明月也没有她这般动人的嗓音。

    死鱼眼盯着门外的年轻人指着段天涯道:“这么说想要锦盒的人是你,不是他?”

    段天涯瞧着死鱼眼笑微笑道:“你实在是不够聪明。”

    “为何……”话未讲完,死鱼眼剑已出鞘,直奔段天涯咽喉而去。他相信段天涯绝逃不过这一剑,世上也绝没人能避开他这一剑。

    剑还尚未刺中段天涯,便停下了前进。死鱼眼不信,他至死都不会信他认为是柴火的筷子竟能由他的脖子后面刺穿到咽喉。

    所有人都瞧见是门外的年轻人发出的筷子杀死了死鱼眼,但年轻人的速度并不快,就像是月光一样,每每总是缓缓升起,但当你看见的时候,月光已经在你的身上。

    “因为你活的不够久,倘若你能活久点就会知道毕竟还是性命重要些。”段天涯叹道。

    “小兄弟,多谢救命之恩。”段天涯抱拳道。

    年轻人坐在段天涯对面仔细瞧着他,仿佛是要将段天涯整个人都看穿:“第一,我不姓小,我姓林。但你别叫我林兄弟,叫我灵儿。第二,你也不需要感谢我,我并不是为你杀的人,况且我知道他也伤不到你。”

    段天涯不再说话,只是喝着他的酒。

    林灵儿坐在段天涯对面,就连段天涯都未曾注意到华星火,他忽然跃起,一剑向林灵儿刺去。

    他的剑本不慢,林灵儿更是没有想到他会出剑暗算。他杀了死鱼眼,华星火本该感谢他才对,为何还要杀他呢?

    眼看这一剑即将刺穿林灵儿后背,谁知便在此时,华星火忽然疾步向后退去,手中奔雷剑也脱手落地砸在地板上。

    华星火双手捂住自己的咽喉,眼睛瞪着段天涯,眼珠都快凸了出来。

    段天涯刚刚夹花生米的筷子已然不见。又是筷子。有些人纵然神兵在手也未必杀得了人,而筷子在有些人手中便成了神兵利刃。

    鲜血一丝丝由华星火的指甲缝里流了出来。他瞪着段天涯,咽喉也在嘎嘎的响,此刻才有人发现筷子穿过了咽喉,钉在对面的墙上。但谁也没有看见筷子是怎么到墙上的。

    天气很冷,华星火大汗如雨,脸已痛的变形,却一步一步逼向段天涯狂吼道:“原来是你……我早该认出你了。”

    段天涯叹道:“可惜你直到现在才认出来我来,否则你也许就不会做出如此丢人的事了。”

    他这句话华星火并没有听到,因为他已经永远听不到了。

    林灵儿曾回头瞧了一眼,面上也曾露出些许惊讶之色,但很快似乎便不再去想这个人为什么要杀她。

    “我请你喝酒?”林灵儿道。

    段天涯瞧着林灵儿,他实在不信刚杀完人的人还能如此洒脱。

    马车上堆着好几坛酒,段天涯很少接受别人的酒,他一向都认为只有自己买来的酒才是最香最醇的酒,但这次例外,因为他同样也很少遇见能令他觉得有趣的人,这少年实在有趣的很。

    马车外,雨已停。刚刚一顿饭的时候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车行驶在泥泞的路上,纵然是良驹也走不快。

    林灵儿放下酒碗问道:“你为什么定要我到你的马车上来和喝酒?”

    段天涯微笑道:“只因为那饭铺已非久留之地。”

    林灵儿不解道:“为什么?”

    段天涯实在是看不透林灵儿:“无论谁杀了人后,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麻烦的,我虽不怕杀人,但怕麻烦。”

    林灵儿喝酒很斯文,段天涯很是欣赏他喝酒的样子,至少他喝酒的样子要比自己好看。

    林灵儿喝了口酒道:“杀人的确不是件愉快的事情,但有些人确实该杀。”

    段天涯忽然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你救了华星火,他还要杀你?”

    林灵儿道:“不知道。”

    段天涯道:“死鱼眼虽没有杀他,但却已令他无法在江湖立足,而你又杀了他,所以他只有杀了你,才可以重新扬眉吐气,自吹自擂,因此他就非杀你不可,江湖中人心之险恶,只怕你难以想象。”

    忽然林灵儿瞧着前面不远出道:“那是什么?”

    段天涯道:“有人挡路。”

    林灵儿道:“什么人?”

    段天涯:“雪人”

    林灵儿:“什么是雪人?”

    段天涯道:“你没见过雪人?”

    林灵儿道:“从未见过。”

    只见道路的中央,不知被哪家顽童堆起个人,大大的肚子,远远的脸,脸上还嵌着两粒花生米算作眼睛。

    他们都下了车,段天涯深深的呼吸着,林灵儿却在出神得瞧着那雪人,他从未见过雪,更绝想不到雪还可以堆成人形。

    段天涯瞧着出神的林灵儿道:“你喜欢雪?”

    林灵儿道:“不讨厌”

    段天涯忽道:“我也不讨厌雪,但我讨厌别人挡我的路。”

    段天涯下车捏了个雪团,他将雪团跑出去,砰的击中在雪人身上。

    雪花四溅,那雪人竟没有被他击倒。

    只见一片片冰雪自那雪人身上散开,花生米也被击落,圆圆的脸也散开,却又有张死灰色的脸露了出来。

    死人!

    死人的脸绝不会好看,这张脸尤其狰狞丑恶,一双恶毒的眼睛,死鱼般凸了出来。

    林灵儿失声叫道:“这是那个晕倒的镖手。”

    镖手怎么会死在这里?杀他的人为什么又将他堆成雪人,挡住道路?段天涯将他的尸体自雪中提了起来,蹲下去仔仔细细的瞧着,似乎想找出他致命的伤痕。

    段天涯瞧着尸体沉思着,忽然道:“你可知道是谁杀死他的么?”

    林灵儿道:“不知道?”

    段天涯道:“就是那锦盒!”

    林灵儿道:“锦盒?”

    段天涯道:“那锦盒一直在桌上,我一直也没有太留意,但你仔细想想,那镖手晕倒之后锦盒是不是也不见了?我们走的时候是不是没有看见那镖手?开始我以为他是装死来避灾,现在想来他的目的是为了不让旁人注意到他,他才好趁机将那锦盒偷走。”

    林灵儿道:“是”

    段天涯又道:“只是他却未曾想到,那锦盒竟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杀他的人,想必就是为了那个锦盒。”

    也不知何时,段天涯又倒了杯酒抿了一口,喃喃道:“那锦盒里究竟是什么呢?为何有这么多人对它有兴趣?也许我本该拿过来瞧瞧的。”

    林灵儿一直静静的听着,他发现听段天涯说话实在有趣,每件事都能想的很透彻,这时他忽然道:“杀他的人,即是为了那锦盒,为何锦盒到手之后,还要将他堆成雪人,挡路呢?”

    段天涯神情看起来很惊讶。他发觉这年轻人虽然对人情世故不是很了解,甚至有时天真的像孩子,但智慧之高,思虑之密反映之快,就是他这种老江湖也赶不上。

    林灵儿又道:“是不是杀他的人已算准这条路除了你别人不会走,只有你的马车必定经过这儿,所以要在这里将你拦住。”

    段天涯没有回答,却沉思道:“你能找出他的致命伤不能?”

    林灵儿道:“不必找了。”

    段天涯瞧着年轻人,他实在没想到这年轻人耳力也如此惊人,然后就朗声道:“各位既已到了,何不过来喝杯酒呢?”

    道旁林木枯枝上的积雪,忽然嗖嗖的落了下来。

    一人大笑道:“十年不见,想不到段爷依旧宝刀未老,可喜可贺。”

    笑声中,一个额骨高耸,面色黝黑,目光如雄鹰的老人,已自左面的树林中走了出来,道右边的树林中也忽然出现了一中年人。中年人干枯瘦小,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

    林灵儿是吃惊的看着右边林中出现的中年人,这人走出来之后,雪上竟全无脚印,此地雪虽已结冰,但冰上又有雪,这人居然踏雪无痕,虽说多少占了些身材的便宜,但他的轻功之高,也够吓人的了。

    段天涯道:“在下出山还不到半月,想不到奉天镖局的薛总镖头,和凌空虚度蒋大爷就全都来看我了,在下的面子实在不小。”

    那干枯瘦小的中年人阴沉一笑,道:“段爷果然名不虚传,过目不忘,咱们就只在十一年前见过一面,想不到段爷竟还记得我蒋大瘸子这废人。”

    林灵儿这才发现他竟然有条腿是残废的,他实在想不到一个轻功如此高明的人,竟然是个瘸子。

    却不知这蒋大瘸子就是因为天生残疾,所以从小就苦练轻功,他是要已超人的轻功来弥补天生的缺陷。这让林灵儿对这中年人不禁多了几分佩服。

    段天涯微微一笑:“两位既然还请了其他朋友,为何不一起为在下引荐呢?”

    蒋大瘸子冷冷道:“不错,他们也是久闻段爷的大名,早就想见见阁下。”

    他说这话,树林中已走出四个人来,此时虽是白天,但段天涯见了这四人还是不觉倒吸了口冷气。

    这四人年纪虽然都已不小,但偏偏作孩童打扮。虽然都是浓眉大眼,穷凶极恶,却偏做出顽童模样,嘻嘻哈哈,挤眉弄眼,叫人见了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段天涯这才明白为什么在尸体身上找不到伤痕,原来不是被人所杀,是被毒物给蜇死的。道:“原来四位就是唐门门下的唐门四杰。”

    四人中的红衣虎头帽童子咯咯一笑,道:“我们辛苦堆的雪人,被你弄坏了,我要你赔。”

    赔字刚刚出口,他身体忽然凌空而起,向段天涯扑了过来,段天涯只是含笑瞧着他。动也不动。

    但蒋大瘸子忽然也凌空飞起,半空拽住红衣童子,拉住他的手,落在一边。

    薛总镖头也立刻大笑道:“段爷身怀宝藏,莫说一个雪人,就算是金人也赔得起,四位不可着急,待我先引见引见。”

    一个黄衣童子笑嘻嘻道:“我知道他姓段,叫段天涯。”

    另一个绿衣童子道:“我还知道他是个情种。”

    剩下的最后一个墨衣童子道:“听说他跳崖了,怎么还没死?”

    他们在这里说,别人还未觉得怎么样。林灵儿却听得入了神,他实在想不到,段天涯这么随和的人会有这么多故事,也会跳崖?

    但他却不知道,这些人知道的只不过是一知半解,段天涯这一生的故事,他们就算不停的说三天三夜,也是说不完的。

    林灵儿发现段天涯脸上虽带着微笑,但目光中却露出痛苦之色,仿佛别人只要一提及他的往事,就令他心碎。

    蒋大瘸子沉着脸道:“你们对段爷的故事知道的可不少,但你们有没有听过他杀人从不用兵器。”

    四人齐声道:“为何?”

    林灵儿也瞧着蒋大瘸子。

    蒋大瘸子恨道:“因为没人见过他的兵器,杀人只需一招,且从从未有人能避开那一招。所以兵器谱也无法替他排名。”

    那红衣童子吃吃笑道:“杀人一招……原来你是怕我被他那一招弄死,回去无法向我师傅交代,所以才拉住我的。”

    段天涯微笑着道:“各位只管放心,在下弃武也有十年,那一招早就忘了,况且一招是万万杀不死六个人的。”

    他忽然沉下脸,等着薛总镖头道:“所以各位若是想为华星火复仇,还是不妨动手。”

    薛总镖头干笑两声道:“华星火自己该死,怎能怪段兄。”

    段天涯道:“各位既非为复仇而来,难道真的是找我来喝酒的么。”

    薛总镖头不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蒋大瘸子已冷冷道:“我们只要你将那锦盒交出来。”

    段天涯皱了皱眉,道:“锦盒?”

    薛总镖头猛的道:“不错,那锦盒是别人重托给镖局的,若有闪失,鄙镖局数十年名声从此就毁于一旦。”

    段天涯瞧了死尸一眼:“难道不在他身上?”

    薛总镖头大笑道:“有段兄在厂,区区押镖的怎能将那锦盒拿走。”

    段天涯又皱了皱眉头,喃喃道:“我平生最怕麻烦,为何麻烦总是找上我?”

    薛总镖头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接着道:“只要段兄肯将那锦盒发还,在下非但立刻就走,而且多少总有一点心意给段兄饮酒压惊。”

    段天涯轻轻转着酒杯,忽然笑道:“不错,那锦盒的确是在我这里,但我却还未决定是否将它还给你们,你们最好让我考虑考虑。”

    薛总镖头面上已变了颜色,蒋大瘸子却抢着道:“却不知阁下要考虑多久?”

    段天涯道:“三炷香的时辰就足够了,三炷香之后还是在此地相见。”

    蒋大瘸子想也不想,立刻道:“好,一言为定。”

    他不再说一句话,挥手就走。

    红衣童子忽然咯咯一笑:“有一炷香时间,便可以逃的很远,何必要三炷香。”

    蒋大瘸子沉着脸道:“段爷从未逃过。”

    他们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已消失不见。

    林灵儿忽道:“锦盒并不在你手上。”

    段天涯道:“嗯。”

    林灵儿道:“既然不在,为何还要承认?”

    段天涯笑了笑:“纵然我说没有拿,他们也绝不会相信的,迟早还是难免出手一战,所以我倒不如承认了,也免得跟他们罗嗦麻烦。”

    林灵儿道:“既然迟早难免一战,那你还考虑什么?”

    段天涯道:“在这三炷香时间里,我先要找到一个人。”

    林灵儿道:“什么人?”

    段天涯道:“那个偷锦盒的人。”

    林灵儿道:“你知道他是谁?”

    段天涯道:“那饭铺中,镖局的人有五个,除了华星火跟死了的,还有三个,其中有一个……”

    林灵儿抢道:“其中有一个一直在喝酒。”

    段天涯道:“你只瞧了两眼,想不到已瞧的如此仔细。”

    林灵儿很是得意:“我只瞧了一眼,一眼就足够了。我爹爹平时……”

    段天涯知道他不想说,道:“不错,我找的就是他。饭铺中只有他知道锦盒的价值,他也一直没说话,没有人注意到他,所以也就只有他由机会拿那锦盒。”

    林灵儿道:“嗯”

    继续道:“就因为他知道那锦盒的价值,所以要存心吞没,但他怕薛总镖头怀疑道他,所以就将责任推到你身上。”

    段天涯淡淡一笑:“好在我替别人背黑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林灵儿道:“薛总镖头知道你的行踪,那自然就是他去通风报信的。”

    段天他道:“不错。”

    林灵儿道:“他为了怕薛总镖头怀疑到他,所以暂时绝不敢逃走?”

    段天涯惊道:“的确。”

    林灵儿道:“所以你知道跟着薛总镖头,就必能找到他。”

    段天涯拍了拍他肩头,笑道:“你只要在江湖中混三五年,就没有别人可混的了,以后我们若是有机会见面,希望还是朋友。因为我实在不愿意有你这样的仇敌。”

    林灵儿脸红了一下,见段天涯这样说,静静的望着他,道:“你要我走?”

    段天涯道:“这是我的事,和你并没有关系,别人也没有找你……,你为何还不走。”

    林灵儿道:“你是怕连累了我,还是不愿和我同行.”

    段天涯双目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却还是微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反正迟早总是要分手的,早几天,晚几天又有什么分别。”

    林灵儿沉默着,他不愿离开。忽然走上马车,倒了两杯酒,道:“我在敬你一杯。”

    段天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林灵儿又静静地瞧了他很久,忽然转过身,慢慢的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