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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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一个人如果太有名了,就难免会有很多不必要的烦恼,如果他要完全摆脱这种烦恼,最彻底的一种方法就是“死”。世界上本没有绝对的事情,但“时间”是不是例外呢?在有些人的感觉中,一天的时间,仿佛很快就已过去。因为他们快乐,勤奋,他们懂得享受工作的乐趣,也懂得利用闲暇,所以他们永远不会觉得时间难以打发。在另一些人的感觉中,一天的时间,过得就好像永远过不完一样。因为他们悲哀愁苦,因为他们无所事事,所以才觉得度日如年,但无论人们怎么样感觉,一天就是一天,一个月就是一个月。

    段天涯轻轻抚摸着墓碑,没有人知道那只是一座用来寄托相思的衣冠冢。也没人知道这座衣冠冢的主人是谁?同样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属于世间过不完的那种人。十年的时光使得他不再年轻,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都在述说着的他的不幸。

    无可奈何这四字看来虽平淡,其实却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最大的痛苦。绝代名侠,其实也和普通人一样,也有他的烦恼和不幸,只不过这些事都已被他耀目的光辉所掩。人们只能看到他的光彩,却忘了有光的地方必有阴影。

    衣冠冢的所在地很是偏僻,位处深山老林之中。十年中从未有人踏足于此,高耸的大山仿佛是天然的孤坟般一直耸立着。任凭暴雨吹打在身上,段天涯只是默默的站立在衣冠冢前动也不动,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山前有路你不走,泥海无门你偏钻。这次看你往哪逃。”突然一阵气喘吁吁的声音打破了深山原有的宁静。

    “大侠,求求你,救救我。”被追的女子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拽着无情的裤脚。期待的眼神可以看出女子的恐惧,满脸的泥水根本就看不出女子原有的容貌,但声音可以听出女子的年龄不大。

    段天涯仿佛根本没听见一般,继续抚摸着墓碑。几乎连眼睛都没有动过。

    “大侠,救救我。”女子哭泣着道。

    “既然到头来迟早总要幻梦成空,又何必太辛苦挣扎奋斗?”领头的带斗笠的人见段天涯没有出手的意思对着女子说道。

    领头人虽不知道段天涯是什么人,但知道谁也不会无缘无故住在深山里与孤坟相伴,因此断定段天涯必不是常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必招惹此人。

    “司徒明月,姐姐。”女子恍惚间看见墓碑上的字叫道。

    段天涯低头盯着女子问道:“你是情月?”他无数次听司徒明月说过她有一个小她十岁妹妹司徒情月。但还是不信,他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须知世界上本就有很多事,看来仿佛是巧合,其实你若仔细去想一想,就会发觉那其中一定早已种下了“前因”。

    女子没有说话,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从衣服内取出一条项链交给段天涯,女子相信眼前的男子若真是他,那他一定会救自己的。

    段天涯盯着手里的项链,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他选择过自杀。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死”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人去自杀?——生命如此可贵,要让人去自杀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如果“死”里没有一种魅力,怎么能让人去死?死的魅力,是不是就是忘记?是的。不但是忘记,而且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生命也没有了,死也没有了,快乐也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这是一种多么痛快的解脱。

    “放了她,你们走。”段天涯已确定女子的身份,这条项链正是他送给司徒明月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落在司徒情月手里?

    雨,终于停了,深山中的寒气却显得更重,寂寞也更浓,幸好司徒情月开了口:“我姐姐在哪?”此刻她并不关心自身的安全,她知道若他真是那个人,自己的安全绝没有问题。相反,她现在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东西。

    段天涯只是静静瞧着追杀司徒情月的人。

    也许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当他们的敌人越镇定时,他们自己就越不镇定。斗笠人道:“前辈高姓大名?”

    段天涯道:“你们不该来。”

    斗笠人:“是,本不该来。”

    段天涯:“可还是来了。”

    此刻时间仿佛是静止般,司徒情月明显可以感觉到斗笠人在颤抖,刚才还穷凶极恶的一群人此时仿佛全都变成了温顺的绵阳。

    斗笠人并不知晓段天涯是谁,但高手身上都会有一种气场,练过武的人都知道:“是不该来,但必须得来。”

    “即是如此,各位还请回。”段天涯道。

    “此剑名号夺目,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三两。”带头斗笠人拔出手中长剑道。剑在手仿佛给斗笠人凭空增加了不少信心,他自信有了此剑应可完成任务,全身而退。

    段天涯道:“夺目乃火山赤铁所铸,自成形日饮三十六人血,伤八十二人。乃昔日恶人上官天所有。怎会在你手上?”

    “剑在谁所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剑在我手。”带头斗笠人见段天涯识得此剑更是得意。

    段天涯随手折了根细竹:“此,相思竹,重约二两,奉劝各位请回。”

    “倘若不回呢?”带头斗笠人道。

    “那各位只怕就都回不去了,即便是上官天在此也得忌我三分。”段天涯淡然道。

    “撤”带头斗笠人说完,一群人便走了一个也不剩。

    “段天涯?”司徒明月问道。

    “是”段天涯仍然继续抚摸属于他的墓碑。

    “你并未表明身份,也未见你显示过丝毫武功,他们为什么会走?”

    段天涯这才转过身蹲下瞧着司徒明月道:“你跟你姐姐没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因为他们明白重要的不是剑,而是握剑的手。”

    “对姐姐你可曾说过这般话。对我可否公平些?”司徒情月明白他是在嘲讽自己。

    段天涯黯然道:“公平?有些人一生中,兢兢业业,行事处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努力向善,从不敢出半分差错,但只要偶尔一失足,在人们眼中便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而另些人平生无所不为,无恶不做,却偏偏在一个适当的机会中,恰巧做了一件好事,便使得人们对他以往的过错,都宽恕谅解了。你说这世间事,可公平么?天还未黑,你回去吧?”

    也不知是不是雨天的原因,段天涯竟未看出司徒情月已身负重伤。

    “回去?回不去了?”司徒情月挣扎着附在段天涯耳边说了几句话便永远的闭上了眼。

    小镇上的客栈本就不大,此时已住满了被大雨所阻的旅客,显得十分拥挤。段天涯将马车驾进院子,院子里停着几辆用破布盖着的板车,西屋的屋檐下插着一面红色镶金边的镖旗,腊月雨刚过,寒冷的天气立马将镖旗冻成了冰块,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

    客栈前面的饭铺里不时的有人进出,有的喝了几杯酒就故意敞开衣襟,显示他们的男子汉气概。段天涯到这里的时候,客栈里一间空房都没有,但他一点也不急,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毕竟不多,所以他就先在饭铺的角落里找了张桌子,要了壶酒,一碟牛肉,一碟花生,一个人慢慢的吃着。

    饭铺后面的一道门帘被挑了起来,五个人从后门走了进来,五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大,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勾当。

    段天涯认得其中那络腮胡就是奔雷剑华星火,但却不愿被对方认出他,于是就低下了头,继续喝他的酒。幸好华星火到了饭铺之后,根本就没正眼瞧过人,他们很快要了酒菜,开始胡吃海喝起来。

    可是酒菜并不能堵住他们的嘴,喝了几杯之后,华星火更是豪气万丈:“老三,你还记得那年咱们在天华谷遇见的‘天华四仙’么?

    被称作老三的人笑道:“怎么不记得,那天天华四仙竟敢来动哥哥保的那批货,四人还耀武扬威的说什么:“只要你华星火跪下磕头叫爷爷,咱天华四仙立马放你过谷,否则非但要留下你的货,还要留下你的人头。”

    另外几人喝了碗酒也跟着笑了起来,桌子西边的人笑道:“谁知道,他们这么脓包,刀还未出鞘,哥哥的剑已经刺穿了他们的喉咙。”

    桌子北边的人也跟着道:“天下之大,若论内力之深,哥哥虽说不上之最,但起码也能排得上名号。但若论剑法,普天之下除了奔雷剑还能有谁,奔雷剑是谁?那自是咱哥哥。”

    世上从不缺拍马屁的人,这个马屁拍的华星火十分舒服,不由得举杯大笑,但他的笑声忽然停了,他看见厚厚的帘子忽然被挑了起来,一阵寒风吹过,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已自认为天下无敌便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冻着你大爷了。”

    一个人影慢慢走了进来,与其说是走了进来,还不如说是飘了进来,因为除了段天涯,谁也没有看清人影是怎么走进来的。

    段天涯本就觉得华星火长相不是善类,但见了人影真容后反觉得还是华星火要可爱的多了。就像是即使给狐狸戴上白发,也显不出善良的面孔。乌鸦即使在玫瑰水中洗过澡,也仍然是黑的。

    虽然不喜欢人影的长相,但段天涯不得不承认,他那一身轻功已是登峰造极了。段天涯并没有太在意人影,因为他更在意的是紧随人影而至站在门外的年轻人。

    明明年轻人是紧随着人影而至的,但仿佛是早就站在门外一样,被雨淋过的衣服结满了冰渣,年轻人长的并不算高大,结实。

    直到人影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吃饭的人才看清他的面目,让人看了一眼就不再想看第二眼。饭铺里静得连段天涯嚼花生米的声音都能听见。华星火虽想装作没看见,但却实在办不到。

    人影那死鱼般的眼睛动也不动的盯着他,那眼神就像是两把钢丝刷在华星火身上刷来刷去。华星火只能起身,勉强笑道:“阁下高姓大名?恕在下眼拙……”

    那死鱼眼忽然道:“你就是奔雷剑华星火?”

    不知是不是小时发育不好,没有喉结,死鱼眼说话的声音很难听,有点象女人的声音,说的话又含糊不清,就像夜晚的猫发出的声音,华星火听的冷汗直流,汗毛都立了起来道:“不……不敢。”

    死鱼眼接着道:“就凭你,也敢妄称奔雷剑?”

    谁也没有看见什么时候死鱼眼手里多了一柄又细又白的软剑,只见死鱼眼右手一使劲,刚刚还软的像蛇一样的剑,忽然就像根钢筋一样,笔直笔直的。

    他用剑尖指着华星火道:“留下从关外带回来的那包东西,就饶过你的命。”

    老三忽然起身赔笑道:“这位大侠只怕是弄错了,我们这趟镖是送往关外的,现在货已交,镖车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大侠你是不是误……”

    老三的话还未说完,死鱼眼手中的剑已刺进了他的咽喉,又迅速从老三咽喉拔出来。血还未来得及喷涌出来便已经结冰。

    华星火惊道:“好快的剑。”

    每个人的眼睛都瞧直了,全都低着头。生怕死鱼眼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

    江湖上的人谁都有两把刷子,特别是像华星火这样刀头舔血的人,活到现在还没死毕竟还是有两手的。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道:“阁下的眼睛果然亮,不错,咱们是从关外带回来一个锦盒,但阁下想就这样带走,只怕还办不到。”

    死鱼眼道:“你想怎样?”

    华星火道:“阁下好歹留两手真功夫,在下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他嘴里说着,人已后退几步,忽然拔出佩剑,别人都还以为他是要拼命。谁知他左手顺势将一根筷子抛向空中,只听见宝剑的破空声,筷子已由头至尾分成两半。

    华星火颇为得意,他这一手已经将大半饭铺的人都震住:“只要阁下能照样露一手,桌上的锦盒阁下尽可拿走,否则阁下就请回吧。”

    段天涯暗暗发笑,的确他这一手确实漂亮,剑法也着实不弱。但段天涯更敢兴趣的是他那句话,他这样一说,死鱼眼也只能劈筷子,不能砍他的脑袋了,他无论胜败,至少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死鱼眼显然看出了华星火的用意,发出比太监还难听的声音:“这劈材火也能算是武功么?”

    说道这,死鱼眼左手用力一拍桌子,将桌子上的几只碟子震飞到空中,然后只听见一阵刺耳的声音,剑已将所有碟子串在了一起。

    就算不懂武功的人也明白,剑劈筷子虽不易,但能做到的人却也不少。但若想将易碎的碟子都串在一起,碟子不碎,那手劲,眼力,内力更不知要困难多少倍。

    华星火一屁股坐在地上,因为他见到这手剑法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失声道:“阁下原来就是一剑穿心?”

    听到一剑穿心这四个字,刚才还拍华星火马屁的人立马脸色发白,忽然就倒地不起。

    段天涯暗暗道“聪明人。”

    那死鱼眼嘿嘿一笑:“不错,总算眼睛没瞎。”

    华星火咬牙道:“既然阁下看中了这锦盒,在下无话可说,阁下拿走便是。”

    死鱼眼忽然道:“你若肯跪下磕三个响头,我便放了你,否则不但要你的锦盒,还要你的脑袋。”

    这句话正是华星火刚刚自吹自擂时说出的话,此刻由死鱼眼口中说出,每个字都变的像一把刀,刀刀扎在华星火的心窝里。

    华星火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犹豫了半柱香的功夫,最终还是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段天涯到这是才忍不住叹了口气:“难怪他能活到现在。”

    段天涯说话的声音极小,但死鱼眼的眼睛已经向他瞪了过来,他却似乎没有听见,继续喝他的酒。

    死鱼眼笑的都那么难听:“原来此地还有高人,兄弟倒是看走眼了,不过这锦盒是人家甘心送给我的,只要此间有人剑法比兄弟更快,不但是锦盒,兄弟连脑袋也送给他。”

    死鱼眼的眼睛如响尾蛇一样盯在段天涯身上,段天涯依然喝着他的酒,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死鱼眼在说什么。

    世间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有一次,两次甚至无数次,但死只有一次。男人最大的悲哀是“愚蠢”,女人最大的悲哀是“丑陋”。可偏偏世上最不缺乏的就是愚蠢的人。

    死鱼眼慢慢坐在段天涯对面,自斟了杯酒,一饮而下道:“阁下若是对这锦盒也感兴趣,不妨露一手绝活。”

    段天涯放下酒杯淡淡说道:“我若是你,那么我就赶紧拿上锦盒走人。”

    死鱼眼自出道以来,凡是敢这么跟他讲话的人都已经死了,他已动了杀心:“这么说阁下对这锦盒是不感兴趣了?”

    段天涯依旧慢慢说道:“你可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

    段天涯的漫不经心让死鱼眼很是闹心,手握着剑柄道:“阁下最讨厌什么人,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

    段天涯微笑道:“我平生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愚蠢的人,一种是丑陋的人。只怕这两样阁下都占了。锦盒我若想要,那它便不会在你的手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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