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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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风雪国徽

    thu oct 06 06:45:37 cst 2016

    张院长的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误导了陶丽华,善良的本性使她产生了过高的希望,一厢情愿地以为他能秉公办事,给她一个公平合理的说法,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张院长的真面目突然暴露出来时,这重重的一击太残酷,宛如高空坠落,陶丽华懵了。

    陶丽华神志迷离,游魂一样走出医院。雪还在下,纷纷扬扬地雪花铺天盖地,天地一片苍茫。

    陶丽华漫无目的地走在大雪里,一直低头走,沿着脚下的路一直走。有几次险些撞到行人,人们好奇地看着她,她呆滞的目光,僵直的身体,像一具笨拙的僵尸。

    路面上积雪越来越厚,雪地溜滑,陶丽华几次跌到在地,她双手撑地,吃力地爬起来,拍掉手上身上的雪,依旧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她似乎失去了感觉,迷失了方向,就这样一直走向大雪的深处。

    雪不慌不忙的下着,寒风夹着雪花从楼房的间隙钻出来,如巨龙狂舞,雪粒打在她脸上,撒落在她身上,她视而不见。

    时光无声无息的流失,陶丽华对周围的世界失去了感知能力,她机械而盲目地往前走,沿着脚下的路。她已经失去时间概念。

    不知不觉中,雪停了。

    冬天的阳光冷冷地照耀下来,雪地上白光刺眼,强光的刺激让陶丽华的意识慢慢苏醒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方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是要去那儿呀?不是要回家吗?怎么离家越来越远了。

    陶丽华恢复了感觉,她感觉到浑身无力,便拍打掉路边水泥台上的积雪,在水泥台上坐了下来。

    她坐在水泥台上四处张望,看见大街上人跟着人,马路上车跟着车,人流和车流在积雪的街道上艰难地行进;雪地里的车蜗牛一样爬行,雪里的人趔趔趄趄走路。

    陶丽华看看头顶冰冷的太阳,已经是中午了。她回想起来,自己是一大早出来的,现在已经中午了。

    “张院长是个笑面虎,说人话不办人事儿。”

    陶丽华恢复了神志,想起了刚才在张院长办公室的一幕。愤怒点燃了力量,倔强而不屈的个性让她恢复了体力。她奋力站了起来,辨识了路牌和街道,自己苦笑一下,向最近处的公交车站走去。

    推开家门,陶丽华就摊软在地板上。

    常哲闻声跑出来,看到陶丽华倒在地板上,跑过去把她抱起来,放到卧室的床上,发现她手脚冰凉,立即给她盖上被子,坐在床边,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容,不禁老泪纵横。

    已是中午,常哲做好了饭,叫她吃饭,明明听到了,她也不回答,躺在床上大被蒙头,任凭常哲怎么叫也不理睬。

    陶丽华胸腹胀满,没有饥饿感,也根本吃不下饭。此时的她,心里烈焰升腾,感觉身心被怒火烤得咝咝冒油,她舌干口苦,浑身酸痛,双眼如蒙了水雾。

    下午两点,陶丽华从床上爬起来,打了几个电话,洗了脸,打车去了区卫生局。

    雪又下起来了,而且下得更大了,十几米外已模糊不清,大街上了无人迹,马路如铺了厚厚的白色毛毯。轿车从白色的毛毯上压过,留下深深的沟痕,沟痕里的白雪立即变成了黑黑的雪泥。

    雪地里的车轮直打滑,慢吞吞蜗行。车走不起来,耽误时间,有一辆车出租车抢道追了尾,横在路中央,主路的车无法通过,拥堵在一起,喇叭声一浪高过一浪。

    时间就是金钱,出租司机等不起,他们睁开眼睛就背着份子钱,赶上这坏天气,辛苦一天可能倒贴。难免不心急气燥,一边不停按喇叭,一边骂骂咧咧,抱怨这碗饭不能吃了,累死累活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大雪天不老实儿在家呆着,出来干啥?

    出来干啥?我出来讲理!我不相信这理讲不清,这是和谐社会,这是共产党的天下。人民还是社会的主人吗?当家作主吗?

    一个小时后,陶丽华在区政府行政大楼前下了车。

    区政府新盖的办公大楼25层,外墙是灰色大理石贴面,气派豪华,威严耸立。楼体中部镶嵌着一组巨大的标语,红底金字,分外醒目,很远的距离上就能清晰辨认:

    清正廉洁服务百姓,遵纪守法勤政为民。

    楼体正面高处悬挂着庄重的国徽,金穗红旗飘带齿轮天安门;楼顶一面巨大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在蓝天的衬托下分外醒目。

    退休之前,当老师时,陶丽华经常给学生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讲解国微图案的意义,讲解五星红旗是烈士的鲜血染成,无数的革命行列,为了人民的利益,在我们前头英勇的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

    那些激情燃烧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如今恍如隔世。

    陶丽华拍掉身上的积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清理了脚上的雪泥,怀着肃穆的敬意,沿十几级台阶走进大楼,问过门卫,打听出区卫生局在十八楼,便乘电梯直上高层。

    接待人员告诉陶丽华,卫生局的全体人员都在开大会,学习文件,如果有急事你就等一等,如果事不急明天再来

    陶丽华的事说急也不急,说不急,没有结果她寝食不安。反正没有一个合理的结果她回去也是煎熬,还不如在这里等。

    陶丽华站在走廊里,隐隐听见扩音器的讲话声,循声过去,就见一个布置得隆重热烈的大会议室里,稀稀拉拉坐着几十个人在开会。会标写的是:“学习科学发展观,构建和谐社会报告会”。会场的过道处架着好几台摄像机,看得出是电视台的记者在录像。

    陶丽华换个角度,看到主席台。主席台前摆满鲜花,主席台上坐着一排领导,个个正襟危坐,道貌岸然。领导后边插着一列十几面红旗;主席台右侧另有一小讲台,一个秃顶男人站在麦克风前,正讲的慷慨激昂,振振有词,光秃秃的头顶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让陶丽华想不到的是:台上讲得热火朝天,台下听讲的人却七倒八歪,一派萧瑟,有的垂首假寐,有的翻看报纸,有的捧着平板电脑一动不动,有的仰面呼呼大睡,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陶丽华心想,机关人员开会怎么这样无组织无纪律。不说别的,对台上演讲人的尊重是起码的吧。

    陶丽华退休前曾经也是领导,也经常开会,那时的会场纪律,与眼前的一幕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时代不同了,过去的一切正在渐行渐远,一切都变了,变得让她不认识了。

    陶丽华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半,会议终于散了,参会人员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疲惫不堪地从会议室涌出来,分散进了各个办公室。

    陶丽华打听了三个房间才找到主管领导,接待她的是区卫生局医政处长。处长姓甄,是个三十多岁的年青人,过早的发福,大肚子占了身体的二分之一。

    甄处长很客气,又让座,又倒水,耐心地倾听了陶丽华的陈述,详细地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表情严肃,陷入深思。

    陶丽华直率地说:“我看他们就是骗人,医院怎么能这样骗人,救死扶伤,革命的人道主义那里去了?”

    甄处长表情放松下来,冲陶丽华笑了笑,说:“你的问题我听明白了,你怀疑医院过度医疗,过度医疗这个问题是个老大难问题,这个问题在各级医院不同程度的存在,过度检查,过度用药,过度手术。不应该手术的给病人作了手术,不应该点滴的给病人点了滴,不应该住院治疗的收病人住院了。这个现象确实存在,公立医院存在,私立医院更严重。”甄处长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陶丽华因为过度医疗的问题得到甄处长的认同而暗自得意,终于有人支持她的想法了。

    甄处长放下杯子,继续说:“话又说回来了,怎么界定过度医疗是个问题。同样一个病,得在不同的病人身上,病人的情况不同,要想判定一个医生是不是过度医疗,很难界定。”

    陶丽华的心一下又收紧了,呼吸也急促起来。接过话题说:“北方专科医院的微波,短波就是过度医疗。治这个病根本不用这些设备,给病人作这些治疗就是为了多收钱。”

    甄处长笑了,等陶丽华说完,他点点头。陶丽华的心又纠结起来,急切想听到甄处长对这些治疗的评判。

    陶丽华掏出医院的票据,摊在甄处长的办公桌上,进一步证明说:“你看,医药费没多少,不到一千块,这些物理治疗九千多块,作一次微波300多,作一次短波600,作一次腔道介入2800多,一共一万多的医药费,这些没用的治疗占了十分之九。市医院肖医生说,这些物理治疗是没有用的,不必要。”

    甄处长在这些票据上扫了一眼,拿起几张看了看,票据都是正规的财税**,无可挑剔。

    甄处长眼睛落在**上,心里却在想,这老太太真计较,你这点医药费算什么?过度医疗,过度手术致人死亡,致人残废的纠纷在我这儿就有十几件,正在调节呢。还有十几件没调节成功的,已经去了法院,法官也让这帮医生搞懵了,你说不应该用这种药,拿出法律依据,你说不应该作手术,拿出法律依据。法律的网眼太大,漏洞百出。法官们也头痛,法官们有的闭门翻书找依据,有的四处求教问办法。也都愁着呢!你这点一万多块钱的小事儿还算事吗?

    甄处长心里这样想,表面上并不表露,转了话题说:“你认识市医院骨科的肖成元,肖大夫?”

    陶丽华立即回答说:“是呀,认识,是多年的朋友。”

    甄处长说:“我们也是朋友,肖大夫医术不错,人品也好。”

    共同的朋友拉近了陶丽华与甄处长的距离,陶丽华内心徒然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温暖。

    甄处长苦笑一下,说:“都是朋友,我就实话实说了。很多事儿不好界定,无法可依,现在不是讲究以法治国,依法行政吗?国家也没有明文规定,微波,短波不可以用来治疗这个病,找不到政策依据,我们不好随便下结论。”

    陶丽华急切地说:“医院用这些设备明显就是在骗人,肖医生说治这病根本就用不着这些设备,是他们巧立名目,骗患者的钱。”

    甄处长抱歉地笑一笑,说:“我们得依法行政,说他们骗人也得有法规可依。没有法规我们也没办法查处他们。肖医生的说法只是个人说法,不是法律条文。是吧?我们不能依据一个人的说法就查处当事人,依法行政就是要有法律依据,不能主观臆断。是吧?当然喽,现在法律也有个滞后的问题,这得上级制定法律的机关尽快制定出操作性更强的条款,不然,我们基层也不好办。是不?希望你理解我们的苦衷。是不?”

    陶丽华争辩说:“这些微波,短波治疗费也太贵了。怎么能这么贵呢?”

    甄处长看了看腕表,看来他还有事儿。看完表,甄处长说:“收费问题是物价部门管,我们管不着这一块。关于收费应该是物价局管,你可以去物价局看看。”

    陶丽华心有不甘,反问道:“医院不就是你们管吗?他们这样骗人,怎么管不了呢?法规不是人定的吗?”

    面对陶丽华的质问,甄处长并不恼火,和气地说:“现在讲依法行政,法规不健全,我们也没办法。这个你要理解。是不?”

    “我不理解,老百姓被骗了,你们不管,我怎么能理解。”

    甄处长不再说话,表情严肃起来,不停地看时间。陶丽华知道领导还有约会,再谈也无益,只好站起身走出来。

    陶丽华怏怏地走出区卫生局。

    雪又开始下了,而且下的更大,陶丽华站在威严的行政大楼前,回望高高在上的国徽,已经被积雪覆盖了一大半。如果不是预先见过,已经看不出那积雪掩埋的,是一枚**的国徽了。

    陶丽华心灰意冷地冒着大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