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讲理
mon aug 15 19:13:46 cst 2016
当吴永泰神志恍惚，双脚悬空地从郭主任诊室飘飘然出来时，陶丽华正风风火火，所向披靡地冲上楼来，一路踩的楼梯咚咚响。
常哲依然戴着一个棒球帽，遮住大半张脸，大步流星紧随其后。两人到了张理军的诊室，没敲门，破门而入。
张理军见了常哲先是一喜，以为他继续治疗，今天的业绩又能增加几百。随即看见他身后一脸怒气的陶丽华，那气势，那表情，来者不善，张理军心里又一惊，做贼心虚，知道今天要有麻烦。一喜一惊之后，很快就恢复镇定，表面虽然镇定，心还是有点微微发抖。
闯荡江湖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个时候镇静是最重要的，任何慌张都给对方涨势气。
张理军的镇定更来自他的阅历。
前年冬天，在内蒙呼和浩特现代男科医院，遇到一个不太会说普通的蒙古壮汉，才四十多岁那方面就力不从心了。因为普通话说不好，听也听不太懂，给他开什么治疗他就把一沓钱交给导诊，导诊抽几张是几张。这么信任医生的病人太难得了，张理军把处方越开越大，四天切了二万多，第五天病人又来了，一脸怒容，进屋二话没说，左手揪住张理军的衣领，挥动右手，左一下，右一下打耳光。
蒙古人是吃牛羊肉，喝牛奶长大的，一身的力气，打的张理军浑身筛糠，眼前漆黑，也不知他打了多少下，直到保安过来解了围，张理军瘫在地上起不来了。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一口血，血里有三棵白生生的大牙，脸肿得像个大西瓜，半个多月，牙床子疼得不敢咀嚼，喝了一个礼拜牛奶稀粥。虽然是二年前的事，嘴里是二年前的伤，现在吃硬东西腮帮子还疼。
蒙古人野蛮，不是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蒙古人动手不动口。
去年秋天，在吉林泌尿专科医院，晚上蹓弯回来，被三个人堵在一个小巷子里，对方骂了一句：你这个骗子!三个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张理军一边死命喊救命，一边双手抱着脑袋把身体缩成一团，三个人打够了才走。到医院一拍x光，折了五根肋骨，喘气疼，不敢大口喘气，一翻身疼，疼的咬牙切齿，卧床一个多月。
今年春天，在辽宁本溪长城门诊部被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揪住，按在诊室里暴打，打累了让张理军跪在地上两个多小时，直到医院退还了全部医院费，才让他站起来。
那天动手的是老头，又瘦又矮，如果一对一肯定不是张理军的对手，但老头身后还站着五六个纹身，光头的大小伙子，堵在门口，围成一圈儿看热闹，保安想进也进不来。张理军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几年前来北方时，同乡提醒他：北方人太野蛮，爱动手。很多人不爱到北方来，动不动就挨打。但南方莆田系门诊，医院遍地都是，病人分流了，病人少就赚不到钱；再者，南方人原本比北方人奸滑，一分钱看的比铜盆还大，医生作点业绩不容易。北方人好骗，钱多，人傻，莆田系网点密度稀。想赚钱只能冒点风险，受点皮肉之苦也是在所难免了。
有了这些经历，张理军可以说是当之无愧地久经沙场，还有什么可怕的？
今天的局势，肯定不会有皮肉之苦，这一点张理军从陶丽华的脸上看得出来。所以，张理军没太紧张。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遇到这种事儿，必须处惊不乱，镇定自如。你越露怯，对方越步步紧逼，好像你真作了亏心事儿；你强我也强，各讲各的理，反而能自保。
老话儿都说做贼心虚，那是很久以前，起码是三十年前。现在是作贼的不虚，被偷的虚。不想你看看周围，那些坑蒙拐骗的奸商，弄虚作假，图财害命，那个心虚过？那些大大小小的贪官，那个不曾经都是豪言壮语，振振有词，说的比唱的好听；只有被偷的平民百姓，非贫即弱，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能忍则忍，实在忍无可忍，要么自杀，要么杀人，要么拎个油桶在公车上点一把大火，让很多无辜的人跟自己同归于尽；要么把一幢居民楼炸塌，连累无数无辜。
秦文汉说这是被逼无奈，不然谁想死呀。郭主任说，这么干太不英雄，伤害无辜的百姓干什么？……
这类事儿报纸上隔不了多久就有一桩，桩桩让人心惊肉跳。
张理军虽然作了贼，心并不太虚。贼有贼的道理：就算黑了你的钱，但罪名难定，你说是抢劫？我没在大街上抢，钱是你自己掏出来的；你说是诈骗？我是在给你治病，什么病，花多少钱谁说得清楚？ 法律法规你随便查，看我犯的是那一条，那一款？你说我花钱多了，有什么依据？那个规章规定这个病得怎么治？老子打的就是擦边球，让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你要讲理？那看怎么个讲法。怕的不是用嘴说理，都长着嘴，各说各的理；怕的是不用嘴说理，用拳脚说理，挨一顿打不敢报案，报了案就是曝了光，这事见不得光。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给自己壮胆，打气，潜意识里，张理军还是有点虚，虚不是虚在常哲和陶丽华，是虚在医院。
自己来北方专科医院的时间不长，摸不准林老板对这种事儿的态度。一般来说，不同的老板对这种事儿的态度也不一样。有的老板直言不讳：就放手干，只要不死人，出什么事都与你们没关系，有医院挡着。有病人来找事，保安一拥而上，不会让医生伤一根汗毛；有的老板就不那么张狂，即要你作出业绩，还不能出医疗纠纷，出了事儿自己兜着。医生让病人堵在诊室打个半死，老板躲的远远的不露面，生死由命，谁摊上谁倒霉，自己的梦自己园。如果医生被病人打伤住院，好一点的老板会负责医药费，也有的老板到医院放几个钱算是慰问。再没下文。
老板有老板的道理，他们的说法是：“我开医院是为了赚钱，你当医生也是为了赚钱，你自己不小心惹了事，给我添了麻烦，我不扣你工资，让你赔偿就是照顾你，别的，你也好意思谈？”就算你好意思谈，也是白谈。
不管老板是什么态度，张理军对付陶丽华还是信心十足。信心来自陶丽华说话的语气和气质。
陶丽华虽然怒气冲冲，但竟必是在***思想滋养下成长起来的人民教师，为人师表几十年，举手投足带着几分庄重，想装一次市井泼妇，气愤填膺也装得不像，这从气质上就一目了然。
此时，陶丽华就有点犹豫，自己没敲门闯进来了，竟然觉得有点过分，陶丽华就想跟张理军讲道理，讲道理要有证据，陶丽华搬出肖医生的话，证明张理军过度医疗，花钱太多了，治疗淋病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还没敢直接说你们在骗人，觉得那样太难听，搞僵了就不好协商了。自己的目的也很清楚，不想，也没本事把人家怎么样，只想把理讲明白了，把人家说得理亏了，医院把医疗费退一些就认了。
张理军不怕讲理，理这东西，也看怎么讲。陶丽华是第一次跟医生讲理，而张理军跟病人讲理已经讲了十多年了，什么理怎么讲，早已练成了套路。
再者说，张理军不怕病人用嘴讲理，怕的是用拳头讲理。再者，不怕你在诊室里讲理，怕你在走廊和大厅里大闹，而且闹起来没完，把别的病人闹走了，流走的是真金白银，老板和医生都吃不消；二怕动手，打你一顿也得受着，不敢报案，偷来的锣敲不响，自己作的什么勾当心里清楚，摆不上台面。张理军嘴上跟陶丽华讲理，眼睛瞄着常哲，防备他动手。
常哲虽然人高马大，一是年龄大了，真动起手来未必能赚到便宜，二是通过几天的接触，知道常哲性格温和，不是能动手的人。凡事就怕万一，万一动起手来。人家是男女混合双打，自己是单枪匹马独斗。虽然嘴上不服，跟陶丽华针锋相对地讲理，脸上虚汗直流，做贼还是心虚。
当吴永泰神志恍惚，双脚悬空地从郭主任诊室飘飘然出来时，陶丽华正风风火火，所向披靡地冲上楼来，一路踩的楼梯咚咚响。
常哲依然戴着一个棒球帽，遮住大半张脸，大步流星紧随其后。两人到了张理军的诊室，没敲门，破门而入。
张理军见了常哲先是一喜，以为他继续治疗，今天的业绩又能增加几百。随即看见他身后一脸怒气的陶丽华，那气势，那表情，来者不善，张理军心里又一惊，做贼心虚，知道今天要有麻烦。一喜一惊之后，很快就恢复镇定，表面虽然镇定，心还是有点微微发抖。
闯荡江湖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个时候镇静是最重要的，任何慌张都给对方涨势气。
张理军的镇定更来自他的阅历。
前年冬天，在内蒙呼和浩特现代男科医院，遇到一个不太会说普通的蒙古壮汉，才四十多岁那方面就力不从心了。因为普通话说不好，听也听不太懂，给他开什么治疗他就把一沓钱交给导诊，导诊抽几张是几张。这么信任医生的病人太难得了，张理军把处方越开越大，四天切了二万多，第五天病人又来了，一脸怒容，进屋二话没说，左手揪住张理军的衣领，挥动右手，左一下，右一下打耳光。
蒙古人是吃牛羊肉，喝牛奶长大的，一身的力气，打的张理军浑身筛糠，眼前漆黑，也不知他打了多少下，直到保安过来解了围，张理军瘫在地上起不来了。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一口血，血里有三棵白生生的大牙，脸肿得像个大西瓜，半个多月，牙床子疼得不敢咀嚼，喝了一个礼拜牛奶稀粥。虽然是二年前的事，嘴里是二年前的伤，现在吃硬东西腮帮子还疼。
蒙古人野蛮，不是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蒙古人动手不动口。
去年秋天，在吉林泌尿专科医院，晚上蹓弯回来，被三个人堵在一个小巷子里，对方骂了一句：你这个骗子!三个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张理军一边死命喊救命，一边双手抱着脑袋把身体缩成一团，三个人打够了才走。到医院一拍x光，折了五根肋骨，喘气疼，不敢大口喘气，一翻身疼，疼的咬牙切齿，卧床一个多月。
今年春天，在辽宁本溪长城门诊部被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揪住，按在诊室里暴打，打累了让张理军跪在地上两个多小时，直到医院退还了全部医院费，才让他站起来。
那天动手的是老头，又瘦又矮，如果一对一肯定不是张理军的对手，但老头身后还站着五六个纹身，光头的大小伙子，堵在门口，围成一圈儿看热闹，保安想进也进不来。张理军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几年前来北方时，同乡提醒他：北方人太野蛮，爱动手。很多人不爱到北方来，动不动就挨打。但南方莆田系门诊，医院遍地都是，病人分流了，病人少就赚不到钱；再者，南方人原本比北方人奸滑，一分钱看的比铜盆还大，医生作点业绩不容易。北方人好骗，钱多，人傻，莆田系网点密度稀。想赚钱只能冒点风险，受点皮肉之苦也是在所难免了。
有了这些经历，张理军可以说是当之无愧地久经沙场，还有什么可怕的？
今天的局势，肯定不会有皮肉之苦，这一点张理军从陶丽华的脸上看得出来。所以，张理军没太紧张。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遇到这种事儿，必须处惊不乱，镇定自如。你越露怯，对方越步步紧逼，好像你真作了亏心事儿；你强我也强，各讲各的理，反而能自保。
老话儿都说做贼心虚，那是很久以前，起码是三十年前。现在是作贼的不虚，被偷的虚。不想你看看周围，那些坑蒙拐骗的奸商，弄虚作假，图财害命，那个心虚过？那些大大小小的贪官，那个不曾经都是豪言壮语，振振有词，说的比唱的好听；只有被偷的平民百姓，非贫即弱，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能忍则忍，实在忍无可忍，要么自杀，要么杀人，要么拎个油桶在公车上点一把大火，让很多无辜的人跟自己同归于尽；要么把一幢居民楼炸塌，连累无数无辜。
秦文汉说这是被逼无奈，不然谁想死呀。郭主任说，这么干太不英雄，伤害无辜的百姓干什么？……
这类事儿报纸上隔不了多久就有一桩，桩桩让人心惊肉跳。
张理军虽然作了贼，心并不太虚。贼有贼的道理：就算黑了你的钱，但罪名难定，你说是抢劫？我没在大街上抢，钱是你自己掏出来的；你说是诈骗？我是在给你治病，什么病，花多少钱谁说得清楚？ 法律法规你随便查，看我犯的是那一条，那一款？你说我花钱多了，有什么依据？那个规章规定这个病得怎么治？老子打的就是擦边球，让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你要讲理？那看怎么个讲法。怕的不是用嘴说理，都长着嘴，各说各的理；怕的是不用嘴说理，用拳脚说理，挨一顿打不敢报案，报了案就是曝了光，这事见不得光。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给自己壮胆，打气，潜意识里，张理军还是有点虚，虚不是虚在常哲和陶丽华，是虚在医院。
自己来北方专科医院的时间不长，摸不准林老板对这种事儿的态度。一般来说，不同的老板对这种事儿的态度也不一样。有的老板直言不讳：就放手干，只要不死人，出什么事都与你们没关系，有医院挡着。有病人来找事，保安一拥而上，不会让医生伤一根汗毛；有的老板就不那么张狂，即要你作出业绩，还不能出医疗纠纷，出了事儿自己兜着。医生让病人堵在诊室打个半死，老板躲的远远的不露面，生死由命，谁摊上谁倒霉，自己的梦自己园。如果医生被病人打伤住院，好一点的老板会负责医药费，也有的老板到医院放几个钱算是慰问。再没下文。
老板有老板的道理，他们的说法是：“我开医院是为了赚钱，你当医生也是为了赚钱，你自己不小心惹了事，给我添了麻烦，我不扣你工资，让你赔偿就是照顾你，别的，你也好意思谈？”就算你好意思谈，也是白谈。
不管老板是什么态度，张理军对付陶丽华还是信心十足。信心来自陶丽华说话的语气和气质。
陶丽华虽然怒气冲冲，但竟必是在***思想滋养下成长起来的人民教师，为人师表几十年，举手投足带着几分庄重，想装一次市井泼妇，气愤填膺也装得不像，这从气质上就一目了然。
此时，陶丽华就有点犹豫，自己没敲门闯进来了，竟然觉得有点过分，陶丽华就想跟张理军讲道理，讲道理要有证据，陶丽华搬出肖医生的话，证明张理军过度医疗，花钱太多了，治疗淋病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还没敢直接说你们在骗人，觉得那样太难听，搞僵了就不好协商了。自己的目的也很清楚，不想，也没本事把人家怎么样，只想把理讲明白了，把人家说得理亏了，医院把医疗费退一些就认了。
张理军不怕讲理，理这东西，也看怎么讲。陶丽华是第一次跟医生讲理，而张理军跟病人讲理已经讲了十多年了，什么理怎么讲，早已练成了套路。
再者说，张理军不怕病人用嘴讲理，怕的是用拳头讲理。再者，不怕你在诊室里讲理，怕你在走廊和大厅里大闹，而且闹起来没完，把别的病人闹走了，流走的是真金白银，老板和医生都吃不消；二怕动手，打你一顿也得受着，不敢报案，偷来的锣敲不响，自己作的什么勾当心里清楚，摆不上台面。张理军嘴上跟陶丽华讲理，眼睛瞄着常哲，防备他动手。
常哲虽然人高马大，一是年龄大了，真动起手来未必能赚到便宜，二是通过几天的接触，知道常哲性格温和，不是能动手的人。凡事就怕万一，万一动起手来。人家是男女混合双打，自己是单枪匹马独斗。虽然嘴上不服，跟陶丽华针锋相对地讲理，脸上虚汗直流，做贼还是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