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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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陷落

    wed jul 20 07:14:42 cst 2016

    吴永泰治疗三天,四千块钱花光了。

    第一天的治疗是:输液,消炎,治疗。输了一大瓶阿奇霉素,两小瓶左氧氟沙星。输完液去照波姆光,一个喇叭花状的灯罩发出桔黄的光,桔黄的光环照在小肚子上,没啥感觉;照完波姆光接着做短波治疗。

    短波治疗设备像个大门洞,中央装了一张自动进出的小床。治疗护士一按开关,小床嗡嗡地滑出来,吴永泰的手机,钥匙,皮带等金属物件都被护士收走,提着裤子躺到小床上,小床又缓缓地滑进洞子里。洞子上边伸出一个碗口大,蘑菇状的金属探头,对着小肚子照,感觉热乎乎的,听见机器嗡嗡响,搞不清这样治是为什么。就这样热乎了一个小时,感觉挺舒服。这一天的治疗费用一千多块。

    第二天,输液和前一天一样,郭主任说必需给前列腺排毒,用国际上最先进的技术,叫“腔道介入治疗”,这个治疗能冲洗前列腺,把里面的毒素、细菌、烂肉、脓汁都冲洗出来,不冲洗出来,病永远好不了。

    没什么可商量的,一切都得听郭主任的。

    治法是先口服一粒兰色的胶囊,之后躺在治疗床上。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先用消毒绵球局部消毒,里外上下都擦到,之后把一个软软的小细管子插进去,作治疗的护士业务不熟,第一次插到一半又拽了出去,插第二次也没成功,又拽了出去,第三次才插进膀胱。

    每插一次钻心的疼,吴永泰疼出一身冷汗,终于舒了口气。细管另一端接了一瓶药水,药液顺着细管注入尿道,吴永泰感觉想撒尿,护士说那是刺激症状,你的尿都导出来了,没有尿:

    “你太紧张了,放松点!”

    吴永泰想放松,但那难受的滋味让他浑身紧绷,僵死一样。

    吴永泰一分一秒地挨着,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分钟比一个小时还长。就这样治疗了一个小时,护士关了机器,抽出管子,管子上沾着血丝,吴永泰的身体瘫软无力,好半天才恢复活力。

    小腹深处依旧钻心地疼。按照郭主任的吩咐作完了治疗立即去撒尿,尿的颜色果然焦黄,郭主任说这就是洗出来的毒。

    这就是郭主任的“前列腺排毒法”,是从广州学来的绝招。

    吴永泰永远也不会知道,尿液变黄不是因为毒素被排出来了,是因为治疗前吃的那粒药起的作用,那片药叫非那吡啶,口服半小时后黄液就变焦黄,是治疗泌尿系统感染的药。

    吴永泰撒尿时尿道针扎一样的疼,尿里带着鲜红的血丝,沾在白色的手纸上触目惊心。因为是国际领先技术,治疗一次二千多块。

    第三天,输液不变,做了一个半小时的直肠微波,作完微波又作激光治疗,粉红的光圈照小肚子,不凉也不热,没什么感觉。好在这两个治疗都不痛苦,永泰长舒一口气。

    三天过去了,四千块钱花光了。掏空所有的口袋,加上角币,还有六十多块钱。永泰慌神儿了。

    吴永泰找郭主任,低着头,难为情地问:“还得治几天?”

    郭主任语气和蔼地说:“还得四天,三天加四天是七天,七天是一个疗程。为什么要七天一个疗程呢?人的生理周期就是七天,手术后都是七天拆线,这是人的生理特性决定的。”

    吴永泰看一眼郭主任,迟疑着问:“那七天以后……就治好了吧?”

    郭主任推推眼镜,神态自若地说:“治完这个疗程,取前列腺液化验,检验治疗效果,指标接近正常了就回去吃中药,指标达不到要求再巩固治疗几天应该差不多了,看情况。”

    吴永泰似懂非懂,不管懂不懂,治病只能听郭主任的。

    “我,我。”永泰面红耳赤。“我没钱了。”声音太小,郭主任没听清。

    郭主任微笑着说:“有什么难处你说,看我能不能帮你。”

    “我没钱了。”吴永泰憋了半天终天大声说出自己的难处。

    郭主任这次听清了,他先笑了一笑,又严肃地劝道:“这个病就这么个治法,这是世界最先进,最有效的治法。你现在治到这个程度了,就像烧水,已经烧到七八十度了,眼看就要烧开了,你把火撤了,这水还能烧开吗?治病,就要彻底治好,你说是不?”

    郭主任说的很有道理,这道理谁都能听明白。

    吴永泰也明白,三天治好自己的病是不可能的,但接着治下去还得多少钱心里没底。现在只想知道还得多少钱。郭主任没明确告知还得多少钱。

    吴永泰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放弃治疗?前面的钱白花了,水没烧开呢,还差四天就烧开了。继续治疗?还得一大笔钱。

    又有病人进来,郭主任说:“你再想想办法,别半途而废,治好病是大事儿,钱花了还可以赚,病没治彻底可就错过了时机,那头轻,那头重,自己好好想想吧,好吗?”

    永泰脚下悬空走出来,浑身疲软,找不到回小旅店的路,就坐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呆呆地发傻。

    城市的高楼挡住了阳光,人都罩在阴影里;城市看不到蓝天,看不到洁白的云彩,这里的一切都灰蒙蒙,笼罩在烟雾里。

    人们衣着光鲜却面如冰霜,花花绿绿的招牌如夸张的脸谱,却看出不忠奸美丑;车如流,尾气呛人;人如蚁,匆匆忙忙。

    洁白的雪花儿落在地上,车碾人踏,化作黑黑的冰,冰的路面常有人跌倒,爬起来拍拍屁股,骂一句,继续走路……这一切在吴永泰眼前晃晃忽忽,如梦如幻。

    吴永泰觉得嗓子痒,咽唾沬疼,用手一摸,嘴上起了一簇燎泡,用手一碰钻心的疼。

    起风了,风夹着雪粒打在吴永泰的面上,吴永泰打了个寒战,如梦初醒,掏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把郭主任的话跟老爸重复一遍,央求老爸,不想再治了,咱治不起。花了这么多钱,能不能治好也不一定。县医院的大夫早就说了,治不好的,咱就别治了。吴永泰语气带着哭腔。

    听到爸爸的声音吴永泰突然悲情汹涌,身处异地的无助;扒皮割肉般的治疗费用;看不到治疗结果的迷惑;自小对父亲的依赖;种种情感一涌而上,他强忍着泪水,把情况跟老爸说清楚。

    吴庆邦听了电话,觉得费用确实挺贵。贵,可能是人家的设备好,儿子的病治了这几年一直没有起色,就得用点好设备。沉思片刻,吴庆帮语气坚决地告诉儿子,继续治,一会我就给你汇钱。

    二个小时后,吴永泰的银行卡里果然汇进了五千块。

    像是受了说不出的委屈,吴永泰接完电话,泪流满面,热泪滴落在黑色冰地上,无声无息,立即也冻成了冰。

    郭主任知道吴永泰筹到了钱,冲着秦大夫得意地笑了。秦文汉的心却哆嗦了一下,坐在吴永泰旁边,眼睛却不敢看吴永泰。

    钱汇到了,治疗继续进行。

    这天治疗完,吴永泰晕晕忽忽地回到小旅店,经过三天的治疗,身体不舒服,浑身无力,头重脚轻。回到小旅店就一头扎到床上。老婆小丽窝在小旅店里等了一天,心里也急,本来想陪着永泰到医院治疗,但吴永泰不愿意她陪着。一是好几个小时等在外边辛苦,二是小丽虽然穿着朴素,但模样俊俏,不怀好意的男人们你一眼,他一眼,色迷迷的走不动步。吴永泰看着不舒服。

    小丽窝在小旅店等了大半天,吴永泰一回来挺高兴,凑过来问东,问西:“今天花了多少钱?疼不疼?”

    吴永泰也没心情搭理她,转过身,闷头睡。

    结婚以来,小俩口缠缠绵绵,打情骂俏,感情一向亲密。一天下来,不管多累,见到小丽总是亲密一下,有时抱一抱,有时啄一口,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冷淡。小丽一看情形不对,也不再言语,挨着他躺下,搂着他的一只胳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

    黑夜慢慢爬上了窗户,蹓进了房间;窗外的霓虹睁开了眼睛,七色炫光在窗帘上闪耀。城市的喧嚣如森林里的风,深沉而遥远……置身在这小旅店里小丽觉得恐惧,孤单。双手紧紧搂着吴永泰的胳膊寻求安慰。

    吴永泰闭眼躺着,其实也没睡着。他觉得自己正陷在一片茫茫的沼泽里,进不得,退不得;挣扎无力,孤立无援;他觉得自己正一点一点陷下去,不断陷下去??????

    天完全黑下来了,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了。小丽推醒了他。问,你饿不饿?咱吃烧烤去呀?小丽知道吴永泰爱吃烧烤,这些天他俩一天三顿方便面,谁都没了胃口。

    看着小丽可怜巴巴的样子,吴永泰毫不犹豫地说:好,走。

    吴永泰爬起来。牵着小丽出了小旅店。

    旅店连着一条小巷。自从北方专科医院开业,这条小巷热闹起来。小旅店,小吃部,烧烤店,日用小百货都有了主顾。主顾大多是北方专科医院的患者。

    小巷里到处堆着积雪,左一小堆,右一大堆,两人躲闪着往前走。路上的雪踩成了冰,溜滑。小丽牵着吴永泰的手,碎步慎行。两人沿着墙边,哈着热气,跌跌撞撞地往前挪。

    来时的火车上吴永泰曾想,看完病带着小丽逛逛街,像城里人那样购购物,城里人穿得洋气,给小丽也买件洋气衣服;游游公园,每每在电视里看到城市的公园,小丽都羡慕得要命,就说:咱啥时有钱了也进城里的公园逛逛;再看场电影,找找恋爱时的感觉。进一回省城怎么也得留点念想。现在看来没希望了,口袋里没钱,在城里寸步难行。

    吴永泰歉意地望望小丽,小丽秀气的小脸儿冻得红红的,眼睛盯着厨窗里香气四溢烧鸡,烤鸭,猪手……吴永泰心里酸酸的。

    走过了几家烧烤,往里望进去,不是店面狭小,就是卫生不好,到处黑乎乎,一地垃圾,挑挑捡捡就到了“小胖烧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