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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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送子观音

    tue jul 12 07:44:29 cst 2016

    老吴有很重的心事。

    老吴年纪眼看就过半百了,独子吴永泰也已经结婚五年,年龄也二十八九了,小两口一天乐乐呵呵,如胶似漆,那叫恩爱。恩爱是真恩爱,可就是到现在儿媳妇张小丽的肚子结婚时啥样儿,现在还啥样儿。跟他们前前后后结婚的年轻人,早就当了爸爸,孩子都满地跑了,自己家里还没有小娃娃的哭声,这不是个事儿啊?

    开始还以为孩子年轻,那个事儿不太懂。老吴就鼓动老伴儿跟儿媳妇小丽唠唠,探探底儿,到底啥原因嘛!

    老伴跟小丽一唠,小丽比老伴懂得还多。夫妻那点事,说得头头是道儿。不光夫妻那点事,胎教,育儿,小丽都说的一套儿一套儿的。没啥原因,小两口也想早点要个孩子,为了造孩子,吴永泰白天劳作一天,晚上还要把小丽面团似的揉来揉去,可谓是精耕细作,不辞辛苦;可撒了千遍种,就是不见一棵苗儿。

    看来是有问题了,到底是谁的问题呢?小俩口到乡卫生院去检查身体,小丽一切正常,问题出在永泰身上。永泰的种子有问题,种子不行,土地再肥沃也没用,怪不得不出苗呢。

    是自己儿子有问题?――怎么会呢?吴庆邦开始不太信。永泰一米八的个儿,眉清目秀,身强力壮。冬天去林场倒套子,一抱粗的原木嗷一声能上肩,不差力气;大地里干活拿得起,放得下,忙活一天不叫累;闲时跟同伴掰腕子,没几个人能赢他。这么好的身体种子怎么会有问题?打死老吴也不相信。不相信是不相信,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抱孙子的愿望一直落空。

    这到底是咋回事呢?

    想起老伴肚子里怀着永泰时,家里养着几头猪,养猪招苍蝇。有一天老伴在屋里喷了太多“杀手”,苍蝇到是赶尽杀绝了,但老吴和老伴也好几天头晕,恶心。是不是那次把肚子里的孩子药着了?现在这些化学品,广告里说得好听,用起来就出事儿。电视里就说过,染发液就能引起癌症嘛。既然能引起癌症,为什么还要生产呢?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害人嘛?

    又想起永泰二岁时,秋天里拉肚子,拉得站不起来了。听信了邻居的偏方,去房后剪了七个大烟姑嘟给他煮水喝,药水喝下去,拉肚子好了,人却二天二宿光喘气不睁眼,眼看着喘气也是越来越弱,又等了一天,气儿好像也不喘了。老吴抱来一捆稻草,想裹了扔出去,老伴握着永泰软软的小手,看着粉嘟嘟的小脸,不舍得。说别急,再等等。没想到第三天早晨缓过来了。没想到这小子命这么大,死里逃生。是那次作下病根了?

    不管这病是怎么作下的,有病就得看。屯里有个卫生所,大夫是个卫校毕业的小青年,就会扎针输液,别的一问三不知。

    不管怎么着,想法子治吧。农村有农村的土方,偏方――生吃泥鳅,童子陪床,驴屌,鹿鞭也吃了好几条。屯儿里谁家杀猪宰羊老吴准到位,或买,或要,取了溜滑地猪卵子,捧回家,小心翼翼摊在瓦片上,文火,焙干,磨粉,给永泰冲水喝。缺啥补啥呀,种子不行肯定是肾不好,那就补肾吧。

    吴永泰正是盛年,用了这起阳之物,晚上更是把小丽揉搓得死去活来,以前是一二天弄一次,吃了这东西天天都要弄,偶尔一晚上弄两次,三次,小丽也盼着弄出个结果,爬上翻下卖力地迎送,得趣处又喊又叫,除了叫老公,还叫儿子,迷离中一会叫老公,一会叫儿子。“小兔仔子,快出来吧,你爸要干死我了。啊?????啊?????”这样忙活了好几年,肚子还是那个肚子,平平坦坦;腰儿还是那个腰儿,柔柔款款。

    看来偏方治不了自己的病,小两口又去了两次县城的大医院,每次回来都带回来一包子药,一个疗程二个月,中药西药当饭吃。吃完再去化验,还是不行。

    小俩口有点泄气,接受了听天由命的无奈。

    老吴对县医院的大夫失去了尊敬,动不动就骂县城大医院的大夫都是饭桶。

    儿子的种子长不出苗,老吴的心里却像长了结石,结石与日俱增,越长越大,堵住胸口,喘气就不顺畅。

    前几年日子过的艰难,永泰结婚,盖房拉了些饥荒,这门心思还淡一些,这几年国家照顾咱农民,这个补贴,那个补贴,种地不交皇粮,粮价又涨了很多,老吴家的日子越来越滋润起来。日子越滋润,想法就越多,膝下荒凉就成了吴庆邦挥之不去的哀愁。

    在吴庆邦的意识里,人这一辈子,就是活个孩子。一代看一代,代代相传,这就是活着的全部意义。现在看不到下一代了,日子没了奔头,活得就没滋没味了。干啥都没劲,吃啥都没味。

    原本一早一晚,老吴饭后放下筷子就出去遛弯儿,穿过长街,一直走到村口,站一站,抽支烟,扔了烟头,看够了风景,再转回来。说是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最近遛弯儿就常常遇到东邻老苏头,老苏头的大孙子二岁多,二岁的小人儿,就爱在大街上看风景,不爱回家,一回家就杀猪似地哭。老苏头只好天天牵着孙子在大街上闲逛,一会儿背着,一会儿抱着,一会儿牵着,任凭小孙子怎么搓磨,老苏头总是乐呵呵地贱样儿。吴庆邦每次遇到就扭了头,后来索性遛弯儿也不去了。饭后就坐在家里看电视,看着看着没来由地生闷气儿,整天价也不见个笑模样儿;酒喝的频了,喝完就唉声叹气;烟抽得也甚了,半夜起来也抽,把个屋子弄成烟囱,呛得老伴直咳嗽。老伴儿知道他的心事儿,劝也是白劝,由他折腾。

    老吴是越想越后悔,后悔只要一个孩子,当初咬咬牙再生一个就好了,不就是罚点钱吗?现在就永泰这一棵独苗,吴家看来要绝后了。想想心里就冰凉,后悔药没处买。这个年龄,想生也生不出来了,不由得怨恨计划生育政策,就是个断子绝孙的政策。又忋人忧天地想,将来儿子老了可怎么办?谁给他养老?越想越愁烦,心里愁烦脸上就阴沉不开晴。

    春天里,电视里天天播一个广告,省城成立了一家专科医院,聘请了上海,北京的专家,专治不孕不育这种病,广告里一大群兴高采烈的小夫妻抱着宝宝,众星捧月一样围着专家,齐声称赞专家是送子观音。专家一脸慈祥,嘴里振振有词,说的都是老吴爱听的话。老吴就记下了医院的名子和电话号码。

    有了这条广告,老吴堵得严严实实的胸口总算裂开了一条缝儿。这条缝儿里就透进了一丝亮儿。心里打定主意,收了豆子让儿子去省城看病。

    卖豆子的钱扣下还贷款的,明年种地的种子,化肥,人工钱,还剩五千多。邻里都在为他这么早买了豆子惋惜,他却破天荒地开心,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儿。

    晚饭后,老吴把永泰,小丽叫到跟前,围桌坐定,老吴把用报纸裹着的五千块钱和一张小纸条郑重其事地放在桌子上说:“永泰这个病啊,得去省城再看看……上海,北京的专家兴许有什么新招儿。”儿子接过小纸条,上面写着医院名称和电话号码,怔了一怔,欲言又止,一脸的犹豫。

    儿媳妇小丽笑着说:“爸,县医院的大夫说了,永泰得的是无精症,是先天的,现在医学上还没有什么好办法,治不好了。我也托我在省城的同学跟大医院的大夫详细打听了,人家大夫说这个病没治,别乱花钱了,治不好的。还说,现在骗人的医院挺多,小心让人给骗了。你看???????”

    老吴皱了眉,沉了脸。小丽觉得自己有点鲁莽,噤口不敢再说下去。赶紧起身给老吴的茶杯添水。

    永泰接口说:“爸,人家大夫是好意。怕咱有病乱投医,花了冤枉钱。”笑笑,看看老吴的脸色,又说:“呵,现在有没有孩子又怎么样?城里人有丁克族,人家不要孩子。我和小丽好好孝敬你和我妈就行了,有没有孩子能怎么地?”

    “净胡扯!”老吴吼了一声。“县医院大夫是什么水平,他们就敢把话说死了?去年老孙得出血热,要不及时转院到市里,早死县医院了。他们没招不一定别人没招儿。电视说这些上海,北京的专家,已经治好上万人了。电视里能瞎说吗?”

    老伴插嘴说:养儿防老,咱跟城里没法比。城里人有老了有退休金,有养老院,咱老了干不动活了,就靠孩子。没孩子怎么成啊?

    爸,电视里的话也不能全信。网上说现在电视里没几句是真话;说现在的报纸只有日期是真的。永泰笑嘻嘻地说。

    “你可别胡说八道了,要是文化大革命,这两句话就就够判你个现行反革命。”文化大革命时,老吴刚记事,还记得反革命们戴着纸糊的高帽子,让人用绳子牵着游街的情景。“照老话说,电视是组织的喉舌,那可不是乱说话的地方,电视说的事儿都是为老百姓好的。一般人儿也上不了电视。”老吴对电视怀着崇敬。

    小丽鼓足勇气提了个建议:爸,上省城治病可能得不少钱,花钱真要能治好还成,要是治不好,钱不是白扔了?要不……要不……要不咱收养一个吧,从小养大跟亲生的一样。

    这回老伴发话了,牛肉贴不到马身上,不是自己掉下来的肉,怎么也不行啊。

    老吴端起茶杯一口干了,说:行了,都别起高调了――就这么定了,你俩收拾收拾,过几天就去吧。晚了专家别再走了。老吴决定了的事儿,九头老牛拉不回来。

    永泰,小丽,老伴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儿瞪小眼儿,谁也没再说什么。

    老吴是山东人,犟种儿一个,在家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全家人都知道。

    再者说了,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要不怎么说有病乱投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