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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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吸血的青蛙

    sat jul 02 07:43:20 cst 2016

    秦文汉终于熬出头了!

    郭宏昌挂断电话,心里畅然。立即把消息告诉了秦文汉。

    秦文汉去化验室送前列腺液标本刚回来,正脱乳胶手套,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是兴奋,高兴,脸上笑的有点得意。

    几分钟后,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即将独立接诊,秦文汉开始心慌。上学时每到考试他就是这个感觉,心慌,慌的脑袋一片空白。

    毕业后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当这种感觉突然袭来他竟有莫名的舒畅。心慌过了就有点胆怯。

    孟长发离职的阴影还没消散,想想老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在这个圈子摸爬滚打了两年多,在这儿只坚持了一个多月,自己才出道几天,这就把自己推向战场……看看身边这几个主任,那个不是江湖老手。自己那是他们的对手?

    就像黑夜里面对一群凶残的饿狼,小绵羊的命运还有什么悬念?想到这,秦文汉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儿,无依无靠地悲哀。

    郭宏昌看出他心里的胆怯,鼓励他:“有这个机会不容易,将军不离阵头死,到这个时候,啥也别想了,闷头上吧,怕什么?都是这么过来的,好坏有我呢。这是个好机会,你要吃这碗饭,光看学不成,看花容易绣花难,光看不练,看几年也是白看,必须亲自上手做,实际做一做提高的快,有什么事儿问我。”

    秦文汉苦苦一笑,说:“唉----!就是心里没底。”

    郭宏昌瞪圆了眼睛,责问道:“谁有底,谁都没底,今天不知明天,明天不想后天,过一天算一天。别想那么多了,有空好好想想,就那么几个步骤,没什么了不起的。”

    秦文汉嗫嚅道:“要是接几天不行,我还能给你当医助吗?”

    郭宏昌喝口茶水,点支烟吸了两口,翻翻眼皮说:“那就不可能了,接不好老板或者炒你,或者把你派到别处去,差一点的地方。不可能回来了。”

    秦文汉哭丧了脸,像风里的树叶,在地上转来转去。

    郭宏昌看他六神无主地样子,心里暗暗发笑。其实真要是接不好,凭自己的面子,会让他回来继续当医助,但这个时候不能给他留后路,必须绝处逢生,不然他狠不下心。

    秦文汉猛然抬起头,哭丧着脸问:“什么时候开始?”

    郭宏昌说:“下周一开始。”

    秦文汉算一算还有三天。自言自语道:“那没几天了。”

    郭宏昌呵呵一笑,说:“你别转了,来坐下。”

    秦文汉在桌子对面坐下,低着头,表情像即将被宰杀的羔羊一样哀伤。

    郭宏昌凑近他说:“怎么了?没胆了?没什么怕的,自信点,别想病人,想想他们,有做生意的,有学兽医的,现在不也都对付一阵,你有什么可怕的,起码你还是科班出身呢。输给他们你服气吗?”

    秦文汉点点头,做出坚毅的表情。

    郭宏昌继续说:“这几天你多跑跑治疗室和输液室,他们每天都怎么开的单子都记下来,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看看人家是怎么开的。慢慢就上道了。”

    秦文汉想想有道理,就是没道理也得硬着头皮上了,所谓逼上梁山,当初不往死里逼,林冲也不可能风雪之夜上梁山啊!

    秦文汉咬咬牙表态说:“没退路了,那就往前冲,郭大哥你放心,不会输给他们。”

    秦文汉又千恩万谢地说了不少感谢的话,说得郭主任满面春风。

    秦文汉走出办公室,走到阳台上,迎着冬日的寒风站住,冰冷的风吹在脸上,让他感觉很舒服。对面楼前一棵大杨树,伸展出光秃秃的枝丫,寂寞而孤单;昨天刚下过雪,城市的雪下来是白的,几天就被黑尘覆盖了,变成黑灰色。

    马路上的白雪早已经被辗成黑冰。

    稍微静了静心,秦文汉想起应该给郑宪春打个电话,向他通报一下这个好消息。

    郑宪春是秦文汉上医学院时最要好的同学,一晃快二十年了,这份友情历久弥新。

    郑宪春现在是省医院骨三科付主任,接电话时刚作完一台股骨头置换手术,正一边抽着烟,一边向下级医生口授医嘱。

    他喝一口水,想一会儿,说一句,抽两口烟,再想一想,再说一句。下级医生握着笔盯着他的嘴,他说一句,记一句。

    刚做完的这台手术有点麻烦,手术不顺利,术中出了很多血。

    照以前,医生做完一台手术应该有成就感,有幸福感,但这种感觉消失多年了,现在每做完一台手术都是一种负担,一种心理上的负担。是心理上一点点的内疚和一点点的恐惧混合后的重压。

    这个病人不是手术适应症,手术可作可不作。

    照十年前的标准,这个病人不应该作手术,应该保守治疗。手术治疗一是费用太高,二是风险太大,第三是疗效并不好。

    十年前是过去,现在是十年后,标准不同了。

    保守治疗主要靠药物,病人可以回家吃药,如果这样,自己和医院都没了经济效益,白白浪费了到手的资源。要开发病人,要效益最大化,必须选择手术。但手术治疗,病人要担风险,受点痛苦,多花十几倍的钱,这是不可告人的选择,只有这样,医院和医生都有钱赚,反正病人一无所知,一切听医生摆布。

    有了不可告人目的,医生就没有了成就感和幸福感。但这也只局限于郑宪春,如果不想病人,只想这个手术所获得的效益,很多人的感觉跟郑宪春会不同。

    大势所趋,现在的医生和医院,经济效益是第一位的,虽说都在追逐经济效益,但医生与医生又不同,有的只看利益,可以说不管病人死活。

    十几天前,有个初中的同学拿来一个核磁片子让郑主任给看看。病人是他的老母亲,已经八十五岁,胆囊里长了一个鸡蛋大小的癌肿。已经在肿瘤科住院,几天后做手术。

    虽然现代医学的发展很多肿瘤不再是绝症,但这取决于肿瘤发生的部位,发现肿瘤的时间,仍然有六七成的肿瘤是无法痊愈的。具体到每个病人又千差万别。

    就同学的老母亲来说,年龄八十五岁,而胆囊癌是肿瘤里恶性度很高的,手术效果不好。术后要进icu十几天,每天将近一万块钱,身上要插四五根胶皮管子,病人一直在痛苦中煎熬,在期待中挣扎,如果癌细胞转移缓慢,或者说病人体质较好,可能还有一年寿命,相反,则半年左右,结果是死亡。但这一年的寿命是在痛苦的放疗,化疗中度过,没有质量可言。

    但如果不手术,病人可能只有半年寿命,少花很多钱,重要的是病人生命的质量会好的多。

    郑宪春为难了。

    如果告诉病人实话,病人未必能听,他们不会轻易放弃最后的一点希望,自己的话等于白说。

    其次,病人已经在肿瘤科住,确定了手术时间,现在自己说应该手术,有点对不起同学,没有把真相告诉他;自己说不应该手术,同学未必能接受不说,那就肯定得罪了肿瘤科的同事,这在同行中犯大忌的。

    所以只能违心地把话说的模棱两可,说模棱两可的话需要技巧,需要违心。那位同学听得云山雾罩,一脸茫然地走出去了,郑宪春心里苦一阵,酸一阵,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虽然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人们却很难理性面对。总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医生,岂不知医生的作用很有限,正如有位外国医生的话:医生的作用经常是关怀,常常是帮助,结果总是安慰。

    郑宪春常常留恋大学刚毕业,刚当医生的那段时光。医患信任,医生受尊敬,医生一心为病人着想,每当帮助和挽救了一个病人,那种成就感,幸福感很舒畅。

    不知不觉中自己也变了,变得不太认识自己了。

    有专家在电视上说改革要温水煮青蛙,因为热水煮青蛙容易炸锅,青蛙受到热水的强烈刺激,纷纷在跳出热锅,会引发一场混乱;用温水慢慢煮,青蛙开始没有察觉,甚至觉得很舒服,等发现情况不好已经跳不动了,这是生物学现象。

    郑宪春觉得这是扯蛋,这帮专家很混蛋。对病人来说是温水煮青蛙,但对郑宪春及大多数同事来说,根本不是煮青蛙,是冬眠的恶魔让温水激活了。活过来的恶魔破蛹成蝶,身披美丽的色彩,进化成了吸血鬼,光天化日之下,吃病人的肉,吸病人的血。

    是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与青蛙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