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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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汪大夫

    mon jun 27 07:35:05 cst 2016

    孟长发的父母都还记得汪义德,不仅记得,还很有好感。

    第一个学期结束,放了寒假,孟长发买好火车票后,去向汪教授告别。“明天晚上的火车。”孟长发说。

    汪教授正在看一本很厚的外文书。听孟长发说明天就回城关镇了,冲孟长发笑了笑,说:“好呀,回家给你爸妈带个好,祝你一路平安。”

    汪教授往后挪动了一下座椅,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西湖龙井茶,递给孟长发,说:“这是一个朋友从杭州带来的,一共两盒,我喝了一盒,味道不错,带给你爸尝尝。”

    孟长发很不好意思,没想到汪教授还有礼物,推让不接。

    汪教授有点不高兴了,说:“你这么客气就不好了。我跟你爸是有交情的,托你带一下。你这样不好。”

    孟长发代父谢过,接了礼物。

    回到家,老爸听说汪教授送的茶叶,高兴的了不得。父亲接过茶叶,打开盒子闻了闻,满脸堆笑地说:“好茶,味儿就是不一样。别糟蹋了,留着送人吧”。他不舍得自己享受。

    晚饭时父子俩聊起学校的生活,自然而然地聊起汪义德。

    老爸今天高兴,烫了一壶酒,边喝酒,边回忆起汪教授在城关镇的点点滴滴。

    咱城关镇有两个菜队,东菜队和西菜队。咱们在东边,叫东菜队,城西那个叫西菜队。

    小汪到咱这儿来那会儿也就十六七岁,他刚来时不在咱们队,分配到了西菜队,一共三个北京知青,你可能不懂什么是知青了,就是知识青年。城里高中毕业的学生,有了文化知识,毕业后城里一下安排不了这么多人工作,都到农村来劳动锻炼,改造资产阶级思想,跟劳动人民打成一片。

    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咱县一下来了好几百北京,河北知识青年,戴着红花,敲锣打鼓地迎接他们,之后分配到各村各生产队。

    小汪刚来时在西菜队,三个青年住在马号里。白天跟着队员下地劳动,翻地,育秧,拉粪,锄草,人不大,干活儿行,肯出力。

    那时,晚上总有政治学习,知识青年有文化,带着队员学习文件,有时也学报纸。他们有文化,有时也给队员扫盲,那时不识字的多,扫盲就是教他们识字。

    汪义德属于黑五类。你们这代人不知道什么是黑五类了。黑五类就是地、富、反、坏、右。地、富是解放前的地主,富农,解放后给他们定了成份,低人一等,那时候人人都有成份。

    成份就是你的出身,地,富就是地主富农出身的。反就是反动派,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的,满洲国时期当过警察的,当过汉奸没有民愤的,其实这些人也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在官家谋个差事,这是一大批人。还有就是反对社会主义的。坏就是坏蛋,多数是刑事犯,还有横行霸道地二流子。右就是右派,这些人里右派都是有文化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这些人统称黑五类。

    小汪老爸据说是个了不起的中医大师,也是说话没留意呗,最后打成了右派,那时右派是不能在城里的,得下放到农村去劳动改造,改造资产阶级思想。

    黑五类里最可怜的是右派,你看他们做学问厉害,干农活儿不行,体力跟不上,不少右派下放出去,没几个月连累带病带气就死了,也有自杀的,咱县就有好几个。

    小汪是黑五类,在菜队里受歧视,听说那个两北京青年也欺负他,晚上让他给打洗脚水,早晨他得倒尿壶,脏活累活都是他去干,人又小,没力气,反正让他干啥他就干啥,听话,挺可怜的。

    小汪在西菜队的事儿我知道的不多,都是听说。后来他到了咱们东菜队,接触就多了。他来咱们队是队长亲自要来的。

    有一年秋天,咱东菜队的队长在萝卜地看菜情,拔了一个萝卜看看长势,扔了可惜,用袖子擦擦泥,大家掰开分着吃了,别人吃了都没事,队长吃出事儿了。当天晚上就拉起肚子,开始还有屎,后来就全拉水,这肚子拉起来没完了,去了镇医院,县医院,请遍了咱城关的中医大夫,什么药都吃了,就是不见好。

    没几天人也拉瘦了,走路直打晃。

    又过了十来天,咱队长起不来床了。吃啥拉啥,喝了大米粥拉大米粒,拉的水里漂着青菜叶子,吃什么也一点消化不了了,眼看着就等死了。队员套上马车送到城里,找大医院打了七天针,好了点,但还是拉。这回是真没招儿,只能等死了。

    有一天晚上,小汪自己来了。跟咱队长说,他爸是老中医,跟他爸学过中医,队长要是同意,他可以给队长针一针,试一试。

    队长没个不同意,死马当成活马医,队长说:我挺着是死,针死也不找你负责,你就大胆地针吧。

    汪大夫从兜里取出一个小铁盒,里面长的短的有十几根银针,用酒精棉球擦一擦,当时就给队长针上了。

    这个汪大夫可不是一般人,当天晚上针完,第二天拉的次数就少了。针了三天,不拉了。又过了二三天,队长能下地儿了。

    这事儿就传开了,谁也没想到小汪有这本事。

    队长看好这个人了,就去找县知青办,跑了无数遍,送了主任不少青菜萝卜豆角,才把汪义德要到咱们队了,队里把原先的会议室收拾了三间,办了个卫生所,让他当赤脚医生,这就不用下地劳动了,他就吃住在卫生所。

    那时你小,你不知道,你妈以前有个头痛的老毛病,生气疼,着凉疼,睡不好觉疼,上火疼,反正你妈是天天头疼。

    我领着你妈去找汪大夫,小汪大夫谦虚的很,说试试吧。针了几次,就好了。

    这时妈妈在一边接话说:“他的针就是好使,针一下去头立马就清爽,不然就混浆浆地,整天没个清爽的时候。说起来,小汪是救了我一命呀,那时我寻思活不了几年,头一疼死的心都有。”

    老爸接着说:你妈这个病,跑了没数的地方了,什么偏方也吃了,都没治好,让汪大夫给针好了。咱记他的好,老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看汪大夫小小岁数,一个人在这儿挺可怜,经常送点菜呀,酱呀,给他下饭。有时家里来了客,也叫他过来陪陪客,主要是给他改善改善一下伙食,爹妈不在跟前儿,怪可怜的。

    你那时小,不记得了。以前咱队有个“傻蓉子”,那丫头长的挺好看的,她爸满洲国时当过警察,属于黑五类。在学校,一帮坏小子总打她,欺负她。也不知道是打的,还是气的,突然就傻了,其实就是现在说的精神病,以前就叫疯子,这丫头疯了后,天天破衣烂衫地站大街上骂人,见谁骂谁,好像跟谁都有仇。

    光骂人还好,她还天天往外跑,动不动就跑到城里去了,全家人忙着找她,有几次家里找不回来了,队里派人出去找她,虽说是个黑五类,毕竟是个人呢,没了影儿那能不找,不管。

    她的疯病就是汪大夫针灸给治好的。病好了,也能下地干活儿,打扮打扮挺漂亮的,让一个军官相中,以后嫁到大连那边去了,现在也得快四十岁了,听说过的挺好,回来过几回,不少给她爸妈钱。

    还有,后院你赵大爷家那个栓子,生下来就哭,哭了一整宿。

    天一亮你赵大爷抱着他跑了半个城,县医院,镇医院,还有几个有名的中医老大夫都去了,谁也没招,刚生的孩子,不会说,不会道,就是哭,其实他那么哭就是难受,刚生的小孩子说不出来。

    到第二天晚上,哭的变声了,嗓子也哭哑了,气儿也不匀和了,眼看着不行了。

    你赵大爷挨肩三个丫头,快五十了得了这个小子,心疼的像眼珠子似的。开始也找了汪大夫,汪大夫的意思得针灸,你赵大爷心疼,不舍得,这跑了一天,都没招儿。又去请来了汪大夫,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吧。眼瞧着就不行,要断气了,已经哭不出声了。

    据听说,汪大夫在孩子肚脐上下了一圈儿针,针一下去孩子就不闹了,睁开眼睛了。不一会儿拉了一堆臭屎,全好了。原来是让那臭屎憋地,拉完全好了。

    你赵大爷感动完了,扑通就给汪大夫跪下了。趴地上就磕头。一口一个救命恩人。

    栓子现在长成大小伙子了,他的命就是汪大夫救的。没汪大夫他就没有今天了,听说学习还挺好,考试总是前几名,将来也是个大学生。

    到现在你赵大爷一念叨起汪大夫还是感恩不尽。栓子的大名叫赵守德,这个“德”就是取的汪义德的“德”。

    孟长发点头称是,栓子比我小几届,他大名确实是叫赵守德。原来有这么个来历。

    饭吃完了,收拾了碗碟。你俩边喝着茶水边说汪大夫。

    孟长发老爸也来了谈兴,继续嘱咐孟长发说:你们医生这个行当,不同别的行当。饭一顿不吃饿不死,衣服一件不穿冻不死,你们大夫不行,要紧的时候人命关天。你们这个行当是善事,是慈善的事儿呀。

    汪大夫这个人是好人呢。那时当赤脚医生,找他看病的人,不管穷的富的,当官的还是老百姓,他都一视同仁,一样的看待。服务态度好,咱城关的人到现在还都念他的好呀。

    后来县医院听说了他的医术好,想把他调过去,成立中医科,正在要调的时候,恢复高考了,他考到北京上大学了。

    送他走那天差不多半个城都惊动了。不知那个单位派的车,来了四五台小轿车,咱城关镇从来没有过这么隆重的场面,四五台轿车,那气派,那场面,街边,路边全是送他的人呢。

    他在咱这儿大概有七八年的样儿吧。从走了再没回来过。

    你将来要是当了大夫,得跟汪大夫学,医术好坏不说,就说人家那服务态度,对老百姓热情,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有一年村西头老牟家的小子在粪坑边上玩,没小心就掉粪坑里了,捞上来就没气了,一身的大粪,臭的醺死人,人都躲的远远的,汪大夫把他嘴擦一擦,趴上去就嘴对着嘴人工呼吸呀,蹭了一身臭粪,孩子虽然没活过来,人家做的那事儿,确实感动人。当大夫就得这样呀,老百姓尊敬。

    孟长发想起学校关于汪教授的传说,便问老爸:“听说他在咱这儿有个对象,为了让他无牵无挂地考大学,自杀了。有这事儿吗?”

    没想到老头发火了,一拍桌子道:“谁说的,净放屁。那有这事儿?怎么可能呢。汪大夫可不是那样胡来的人。”

    当年喜欢他的女孩子也不少,有给他织毛衣的,有给他织毛手套的,提亲的也不少,他都不打拢。听说当时的杨县长就想把三姑娘许给他,求人提过亲,汪大夫也没打拢。

    唉,他现在也快五十了,怎么还是单身,愁人不是。

    将来老来谁来照顾他呢?他的医术传给谁呢?弄不好就失传了。

    可惜喽。老爸长叹一声。

    新学期开学时,孟长发的老爸把两个最大号的罐头瓶装满自家酿的大酱,又把家里晒的萝卜干,豆角干,茄子丝,还有蘑菇,木耳装了一个化肥袋子,让孟长发捎给汪大夫。

    孟长发背上这些东西挤火车,每次都是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