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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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心太软

    mon jun 20 08:27:01 cst 2016

    3,心太软

    常言说压垮牛车的是最后一根稻草,孟长发就是被一个橡胶环儿终结了在北方专科医院的“钱”途。

    虽然有郭主任的蝴蝶效应的合理解释,虽然是自己主动离职,但离职后懊丧的心情跟前十五次被炒没什么两样。

    孟长发入职北方专科医院一个月零十七天,因为病人崔弦浩是个奇葩,创新念头太异想天开;因为金贤哲灌了太多酒,非要给超长的小弟弟加个橡胶垫儿。

    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金贤哲这个倒霉蛋儿偏偏分给了老孟,如果分给了郭主任,结果肯定大不一样。这叫烂眼睛招苍蝇,孟长发越是业绩不佳,越摊上这样的倒霉事儿,闹出这场风波。

    风波也不怕,可气的是那鬼头鬼脑,瘦猴儿似的经营主任黄胜荣,狗眼看人低,故意刁难自己,才受了这场委屈。

    钱可以不赚,委屈决不能受,孟长发拍桌子发了一通火,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黄胜荣,出了口恶气。

    这口气出了,心里痛快了,但离完职心里不痛快,回到诊室黯然伤神。二年前为了多赚钱,停薪留职入了伙,关里关外走了十八个点儿,长的作半年,短的作一二个月,结局都是离职走人。

    走过这十多个点儿,遇到过十多个老板。所有的老板都是福建莆田人,中国的私立医院基本都是福建莆田人开的,所有的莆田人开的医院都是作男科,作妇科。所有的老板都逼着你去病人口袋里抢钱,能抢来钱是英雄,老板就把你当祖宗,恭敬有加;搞不来钱,老板就把你当孙子,百般刁难。

    这两年多,就这样漂来漂去,从吉林松源,深圳,广州,郑州,合肥,北京,天津,沈阳,长春,一路流浪到今天。钱确实比以前赚的多了,但人好像比以前矮了,腰杆儿越来越挺不起来。

    以前白衣天使的优越感,救死扶伤的成就感,在冷酷的现实面前烟消云散,恍惚如一梦。

    每次被炒鱿鱼都是一次颜面扫地,回想自己一次次的颜面扫地,总结经验教训,问题还在自己身上。

    铭心刻骨地检讨自己的问题,一是心太软,二是“作业术”不精。眼看着别的同事大把赚钱,可自己就是作不来。其实“作业术”的道理全都懂,手段也清楚,就是面对活生生的病人时心软,心软骗人的话就说不出口,心软了手就软,开处方时手就发抖,每一次开处方心里都纠结。

    有些病人也确实太可怜,可怜的让老孟想起自己困苦的童年,想起早出晚归劳苦不堪的父母。

    小时候家里穷,父母卖菜维持一家七口人的生计,一斤土豆五分钱,一斤白菜七分钱,卖一斤菜赚几厘钱。赶上运气不好菜卖不出去在家里腐烂,老爹就唉声叹气,围着一堆青绿的青椒、土豆、白菜打转儿,一支接一支抽烟;老妈不抽烟,偷偷地一把一把抹眼泪。

    家里卖菜却从没吃过好菜,好菜卖钱,家里吃的总是烂菜。

    童年困苦的家境让他对穷人有着无法割舍的同情心,同情心来自对父母一分一厘赚钱劳苦的心酸。

    每当开出一个几千块的大处方,孟长发心里就发颤,像作贼一样的心虚。心里反复想一个问题:病人得辛苦多久才能赚回这些钱?

    上小学时,为了买一块新橡皮,孟长发放学后到处捡碎玻璃,为了河边断崖上几块眼镜片大的碎玻璃失足掉进河里,掉进河里是因为抓得牢牢的青草承受不住他的体重接二连三地崩断了,最后噗通一声落进奔腾的河水里,孟长发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水流中不由自主地翻滚。那恐怖的经历直到现在还经常使他从噩梦中惊醒,如果不是一个放牛郎搭救,三十年前他就已做了鬼魂;自己的命是别人救下的,冥冥之中自己受了保护,没有理由作恶人,作了恶人心虚。

    可是,金钱的诱惑就在眼前,看着别人一个月几万块的赚钱,谁能不眼红呢。自己念了十几年书,穷成这样,那些老板都是小学文化的农民,却在全国各地赚大钱,自己连他们都不如?

    他们凭什么?自己差什么?

    老孟知道别人的业绩是怎么作上去的,那就是没病找病,无中生有;把包皮炎说成梅毒,把毛囊炎说成湿疣,把尿道炎说成前列腺炎、前列腺癌;得拿癌变,生死去吓唬病人,不然病人不会心甘情愿地大把往外掏钱。

    今天一气之下拍了桌子,骂了人,走得解气,但下一步云哪儿是个问题。

    为了赚钱,必须继续咬牙切齿地混下去?

    这个圈子太难混,良心未泯的人混不了,要混下去得先把良心摘除了,让心硬起来,什么也别想,只认钱;说谎话骗人嘴不打謤心不颤,微笑里藏把锋利地小刀儿,从病人身上一块一块往下血拉拉的割肉,眼不眨手不抖。

    心狠是主要的,作业术是次要的,这个道理孟长发早就明白,只是一到紧要处心就狠不起来,说到底是自己心太软。

    真想混下去,就得给骗子当学生,从头学起。

    实在混不下去就回原单位上班。

    原单位现在也是开单提成,多开多提,少开少提,工资开多开少,一切业绩说话,虽然压力没这么大,但一个月开不上两千块钱。

    这个时代,没钱什么也玩不转儿;儿子上学天天要钱;老爸糖尿病一个月药费好几百,住一次院得好几千甚至上万;将来儿子上大学,找工作,买房子,结婚都得用钱,没钱媳妇也难找。

    人们越来越现实了,女孩们也是认钱不认人,没房没车一切免谈。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趁现在年轻多赚点,将来什么形势谁也说不上。眼下虽说漂来漂去又憋气又窝火,但那个月不赚二万多,再回去上班是不可能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嘛!

    孟长发正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地愁烦,郭宏昌和秦文汉过来看他。郭主任说了蝴蝶效应。

    孟长发苦笑,笑过之后说自己运气不好。

    郭宏昌说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咱们就是一群候鸟,哪儿温暖往哪儿飞,哪儿赚钱往哪儿去。

    孟长发心中暗想:你是“杀手”想飞哪儿就飞哪儿,我没那本事,现在没地儿落脚。心里这样想,嘴上没敢说。仍然递烟倒茶陪笑脸,心里有一份期待,只要郭宏昌帮忙,找个新点儿很容易,他出道早,认识的老板多,求他的老板也多。

    郭宏昌也没白抽老孟的烟,没等老孟求,就主动答应给他联系一个新点。“别急,正好休息几天。好好放松放松”郭宏昌善解人意地说。“回家看看老婆孩子,新点的事包在我身上。”老孟的大长脸立即露出了笑容。

    秦文汉跟孟主任互留了电话号码,说保持联系云云。

    秦文汉说,晚上给孟大哥饯行。咱哥儿仨出去坐坐。孟长发没想到小秦这么有情有义,感动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