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静水流深
慕云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问道：“令尊是……”
叶秋璇莞尔一笑，道：“我爹爹啊，可厉害了，想必你也听过他的名号，八臂金弩叶向远，摘叶会的总舵主，也是创立人之一。”
慕云随即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叶前辈，我早有耳闻，据说他的金弩斗术对敌能近能远，常常出其不意，江湖之上无人能敌。”
叶秋璇听到慕云夸奖自己的父亲，心里一阵高兴。慕云接着问道：
“那本《北峰剑法》是怎么来的？”
“他说是一位朋友送他的，可爹爹不会使剑，我从来没见过他用剑。他不想让我像他一样仅局限在一门之内，于是便让我来修这北峰剑法，长长见识。”
原来当时的武林，北峰、西风、朽木三大剑派，以西风雕琢，需要一人极高的天分，朽木翻奇，需要顿时的领悟，唯有北峰，是最正的一派，其剑招千般变化，皆演自“英华沉浮，洋溢八区，普天所覆，莫不沾濡”一十六字。只要一个人刻苦练习，北峰剑法算是三者中最容易练成的，但因少了《英华经》，缺少必要的内功修炼，故北峰剑法的威力只发挥出了五成。
慕云道：“这般，想必令尊的那位朋友一定是极要好的，才会将这样重要的东西送给令尊。”
叶秋璇道：“我也不知，想必是吧。爹爹很少跟我谈起他的往事、他的故人。”
慕云叹道：“友谊不死，只是凋零。没有一辈子的朋友，就像没有一辈子的仇人。”
二人喟然叹息。随即二人共练一阵剑，叶秋璇见到慕云这柄新剑也啧啧称奇，就各自道别了。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大年三十在落羽全城大街小巷的爆竹声中终于降临。穿着新花袄的小孩子们手里攥着糖葫芦你追我赶，端王府上的佣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忙活了十几天的荀粲终于闲了下来，他把剩下的琐碎之事全都交给佣人去办，自己一手提了一桶浆糊，另一只手端着笔砚，胳膊下夹一卷红纸，踏着青砖踱到了一座半亭内，将红纸铺在石桌上，开始研墨。那是一只红木雕荷花蟹虫砚，只见它砚堂边雕了一只小螃蟹，一朵荷花，砚额上镶了一圈黄铜，防止墨溢出去，砚岗下有一排微小的齿轮，可以调节砚堂倾斜的角度。荀粲取来一块廷珪墨，这墨掂在手里似玉般温润，上面有像犀牛角一样的裂纹，闻起来有股麝香的淡香。荀粲把那墨放在小螃蟹的左钳中，轻碰下螃蟹的背壳，螃蟹的右钳竟然喷出一股清水，然后螃蟹开始受齿轮的操控，前后运动，研起墨来。荀粲就趁这研墨的空当叼着笔，打起腹稿。正当荀粲在思索的时候，慕云恰好从一旁经过，一问，原来端王府每年的春联都是由荀粲来写的。
过了一阵，那小螃蟹好像没劲了一般缓缓停下，砚池里已聚了一汪黑亮的墨汁。荀粲打好腹稿，抄起一只大狼毫，润了笔，沾墨一挥，势如破竹般在红纸上落下十个大字：
经纶涵万物，磊落冠群英。
他随即拿笔杆尾在中间一划，就将一张红纸等齐地裁成了两半。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红纸上没留下一滴墨点。
慕云先为这一分磊落叫声好。
接着慕云仔细观摩荀粲刚写的那一手字，锋发韵流，笔力千钧，却含而不露。
荀粲淡淡一笑，走去池边洗笔，对慕云说道：
“你们北峰剑是讲究放，大落墨法，把内劲洋溢出去，西风剑不一样，我们是讲究收，把墨汁包容住，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你们杀人在行，可要论写字，还是西风派稳。”
慕云看向荀粲，就连他洗笔的样子，也像在一丝不皱的水面上写字。
荀粲突然开口道：“你是慕迟峰的儿子。”
慕云突然听到此话，直接怔住了。北峰七侠行走江湖，常以剑名自称，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姓名，没想到荀粲竟直接叫出慕迟峰的名字，又知道慕云是他的儿子。慕云从来没有向人提起过。
慕云神色惶恐地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什么人？”
荀粲依旧在池边洗笔，也不回头看慕云，道：
“你不必害怕，慕叔叔是我的恩人，因此我知道他的姓名，你跟他同姓，又使一手漂亮的北峰剑法，因此我早就猜想，直到刚才我才确认了。”
慕云道：“怎么确认的？”
荀粲道：“你看联的时候我发现，你跟慕叔叔左眼正中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痣。”
慕云沉默片刻，道：“你本可以不说的。”
荀粲洗完笔，往半亭走来，道：“我不得不说，因为我欠他太多，现在是时候报答了。”
慕云问道：“你欠他什么？”
荀粲道：“我欠他一条命。”
荀粲接着道：“七岁那年，我父亲玩骰子欠下了九千两银子，来讨债的人把我绑了去，威胁他如果不还债就把我杀了。这时慕叔叔出现把我从那些无赖的手里救了出来。”
慕云道：“后来呢？”
荀粲道：“后来他们把我父亲杀了。”
慕云道：“我父亲没有帮你报仇？”
荀粲道：“我让他帮我报仇，可他说仇是报不完的。”
慕云道：“他有没有教你武功？”
荀粲道：“本来打算教，可我一提报仇的事他就不教了。”
慕云道：“为什么？”
荀粲道：“他说北峰剑杀人太易，怕我停不下来。”
慕云道：“后来呢？”
荀粲道：“后来他就把我放在端王府门前，一个人走了。”
慕云道：“他有没有再回来看你？”
荀粲道：“至今没有。”
慕云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荀粲道：“我知道他有一个儿子，我知道有人在追杀他。”
慕云道：“其他北峰七侠在追杀他？”
荀粲点点头。
慕云一时语塞，过了一会，道：“我以为过了那么多年，他们已经把我们忘了。”
慕云好像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离开自己了。
荀粲道：“我与他之间有两个承诺。”
慕云道：“哪两个？”
荀粲道：“从此不再向他人提起我与他的事。”
慕云道：“另一个呢？”
荀粲道：“找到他儿子。”
慕云道：“然后呢？”
荀粲道：“让他好好活着。”
慕云道：“你已经打破了第一个承诺。”
荀粲道：“一个人除外。”
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响亮的爆竹声，盖过了两人说话的声音，慕云双手交叉，把下巴放在上面，静静沉思。他盯着荀粲的眼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本章完)
叶秋璇莞尔一笑，道：“我爹爹啊，可厉害了，想必你也听过他的名号，八臂金弩叶向远，摘叶会的总舵主，也是创立人之一。”
慕云随即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叶前辈，我早有耳闻，据说他的金弩斗术对敌能近能远，常常出其不意，江湖之上无人能敌。”
叶秋璇听到慕云夸奖自己的父亲，心里一阵高兴。慕云接着问道：
“那本《北峰剑法》是怎么来的？”
“他说是一位朋友送他的，可爹爹不会使剑，我从来没见过他用剑。他不想让我像他一样仅局限在一门之内，于是便让我来修这北峰剑法，长长见识。”
原来当时的武林，北峰、西风、朽木三大剑派，以西风雕琢，需要一人极高的天分，朽木翻奇，需要顿时的领悟，唯有北峰，是最正的一派，其剑招千般变化，皆演自“英华沉浮，洋溢八区，普天所覆，莫不沾濡”一十六字。只要一个人刻苦练习，北峰剑法算是三者中最容易练成的，但因少了《英华经》，缺少必要的内功修炼，故北峰剑法的威力只发挥出了五成。
慕云道：“这般，想必令尊的那位朋友一定是极要好的，才会将这样重要的东西送给令尊。”
叶秋璇道：“我也不知，想必是吧。爹爹很少跟我谈起他的往事、他的故人。”
慕云叹道：“友谊不死，只是凋零。没有一辈子的朋友，就像没有一辈子的仇人。”
二人喟然叹息。随即二人共练一阵剑，叶秋璇见到慕云这柄新剑也啧啧称奇，就各自道别了。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大年三十在落羽全城大街小巷的爆竹声中终于降临。穿着新花袄的小孩子们手里攥着糖葫芦你追我赶，端王府上的佣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忙活了十几天的荀粲终于闲了下来，他把剩下的琐碎之事全都交给佣人去办，自己一手提了一桶浆糊，另一只手端着笔砚，胳膊下夹一卷红纸，踏着青砖踱到了一座半亭内，将红纸铺在石桌上，开始研墨。那是一只红木雕荷花蟹虫砚，只见它砚堂边雕了一只小螃蟹，一朵荷花，砚额上镶了一圈黄铜，防止墨溢出去，砚岗下有一排微小的齿轮，可以调节砚堂倾斜的角度。荀粲取来一块廷珪墨，这墨掂在手里似玉般温润，上面有像犀牛角一样的裂纹，闻起来有股麝香的淡香。荀粲把那墨放在小螃蟹的左钳中，轻碰下螃蟹的背壳，螃蟹的右钳竟然喷出一股清水，然后螃蟹开始受齿轮的操控，前后运动，研起墨来。荀粲就趁这研墨的空当叼着笔，打起腹稿。正当荀粲在思索的时候，慕云恰好从一旁经过，一问，原来端王府每年的春联都是由荀粲来写的。
过了一阵，那小螃蟹好像没劲了一般缓缓停下，砚池里已聚了一汪黑亮的墨汁。荀粲打好腹稿，抄起一只大狼毫，润了笔，沾墨一挥，势如破竹般在红纸上落下十个大字：
经纶涵万物，磊落冠群英。
他随即拿笔杆尾在中间一划，就将一张红纸等齐地裁成了两半。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红纸上没留下一滴墨点。
慕云先为这一分磊落叫声好。
接着慕云仔细观摩荀粲刚写的那一手字，锋发韵流，笔力千钧，却含而不露。
荀粲淡淡一笑，走去池边洗笔，对慕云说道：
“你们北峰剑是讲究放，大落墨法，把内劲洋溢出去，西风剑不一样，我们是讲究收，把墨汁包容住，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你们杀人在行，可要论写字，还是西风派稳。”
慕云看向荀粲，就连他洗笔的样子，也像在一丝不皱的水面上写字。
荀粲突然开口道：“你是慕迟峰的儿子。”
慕云突然听到此话，直接怔住了。北峰七侠行走江湖，常以剑名自称，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姓名，没想到荀粲竟直接叫出慕迟峰的名字，又知道慕云是他的儿子。慕云从来没有向人提起过。
慕云神色惶恐地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什么人？”
荀粲依旧在池边洗笔，也不回头看慕云，道：
“你不必害怕，慕叔叔是我的恩人，因此我知道他的姓名，你跟他同姓，又使一手漂亮的北峰剑法，因此我早就猜想，直到刚才我才确认了。”
慕云道：“怎么确认的？”
荀粲道：“你看联的时候我发现，你跟慕叔叔左眼正中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痣。”
慕云沉默片刻，道：“你本可以不说的。”
荀粲洗完笔，往半亭走来，道：“我不得不说，因为我欠他太多，现在是时候报答了。”
慕云问道：“你欠他什么？”
荀粲道：“我欠他一条命。”
荀粲接着道：“七岁那年，我父亲玩骰子欠下了九千两银子，来讨债的人把我绑了去，威胁他如果不还债就把我杀了。这时慕叔叔出现把我从那些无赖的手里救了出来。”
慕云道：“后来呢？”
荀粲道：“后来他们把我父亲杀了。”
慕云道：“我父亲没有帮你报仇？”
荀粲道：“我让他帮我报仇，可他说仇是报不完的。”
慕云道：“他有没有教你武功？”
荀粲道：“本来打算教，可我一提报仇的事他就不教了。”
慕云道：“为什么？”
荀粲道：“他说北峰剑杀人太易，怕我停不下来。”
慕云道：“后来呢？”
荀粲道：“后来他就把我放在端王府门前，一个人走了。”
慕云道：“他有没有再回来看你？”
荀粲道：“至今没有。”
慕云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荀粲道：“我知道他有一个儿子，我知道有人在追杀他。”
慕云道：“其他北峰七侠在追杀他？”
荀粲点点头。
慕云一时语塞，过了一会，道：“我以为过了那么多年，他们已经把我们忘了。”
慕云好像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离开自己了。
荀粲道：“我与他之间有两个承诺。”
慕云道：“哪两个？”
荀粲道：“从此不再向他人提起我与他的事。”
慕云道：“另一个呢？”
荀粲道：“找到他儿子。”
慕云道：“然后呢？”
荀粲道：“让他好好活着。”
慕云道：“你已经打破了第一个承诺。”
荀粲道：“一个人除外。”
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响亮的爆竹声，盖过了两人说话的声音，慕云双手交叉，把下巴放在上面，静静沉思。他盯着荀粲的眼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