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拨云见日
“梅，北峰山险，你别上去了，就送到这里吧。”男子一身黑白行衣，不太有棱角的脸转了过来，对身后的女子说道。他的左眼正中有一颗痣。
那女子身穿一身朱红的长襖，外披一张墨绿披风，一只竹篮挎在她的小臂上，在凛冽的北风左摇右晃。她有着绿色的眼珠，一对尖尖的耳朵，皮肤却雪白，五官精致，似乎既有通古人的血统，又有西原人的血统。
“迟宏……”
男子转过身来，停在了原地。
“你意已决？”
“北峰野人已经答应收我做徒弟。”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你了。”
“我以前还以为我们能过上五亩良田，一盏灯花的日子……”女子说着说着，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她背过身去，偷偷地抹着眼泪。
男子沉默一阵，开口道：
“有个少年，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如果能凭一柄剑，斩尽世间的纷争，就不会再有战火，那么或许其他人的父亲与哥哥就不会血染沙场。这个少年如今上了路，此后他注定四海为家。”
女子渐渐恢复了平静，道：“愿你能有所成，那我就不上去了。”
女子把手上挎的那一只竹篮递给男子。
“老家的鱼干，带上吧，你以后可能再难吃到。给师父也带一点。”
男子刚想伸手接过，却好像想到了什么，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你留着吧，从此我再与享受无缘。”
女子的眸光黯淡了下去。
“时间不早了，别让你弟弟在车上等太久。”
男子抱一个拳，道：“后会有期。”
女子一句话没答，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男子迟疑了一阵，但随即便一蹬足蹭蹭地钻入了北峰山上的密林中，一辆马车与他背道而驰，车上的女子在向窗外倾倒什么东西。
走近一看，是片片鳜鱼干。
女子肚内的生命感觉到了母亲的悲伤。
“我怎么相信你？”
“看着。”
荀粲抄起毛笔，跃至庭院，当空伸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圈，用笔于圈中疾刺，笔笔带风，是北峰剑法中的精妙的一招“石泐海枯”，使得分毫不差，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此人定是从小修行北峰剑，有很深的功底。除此以外，慕云更能清楚荀粲的用意，他不禁回想起那个燥热的下午。
慕迟峰手里攥着一根柳条坐在慕云身后。柳条打下的疼痛并不比父亲未知的心理更让人感到恐惧。
慕云今天已经练习“石泐海枯”三百二十九次了，但慕迟峰丝毫没有让他停下的意思。慕云小心翼翼地又用木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可惜在收尾的时候剑尖还是偏向一旁，圆破出一个很大的缺口。
先是一声空气的震动，接着柳条应声而至，慕云轻哼了一声。
“刺前画的圆若是不完整，是收不住对方的剑劲的，此时若是猛攻，无异于把小腹送给敌人。”
这话慕云已听过一百三十二次了。
“慕云知道了。”
“继续。”
慕云一直练到日头西撤，已不知道挨了多少柳条，燥热的空气蒸出汗水，渍在伤口上生疼。
直到最后一练，慕云对着西边浑圆的红日，聚精会神，剑尖沿着日冕轻轻滑落，又像是因为惯性而柔和地升起，一个完美的圆形与日冕重合。
慕云先是楞了一下，随即猛地举剑向前刺去，发泄着一天辛劳带来的疲惫。
慕迟峰在背后看着，默默地说了一句话：“慕云，你刺得太狠了。”
“这是慕叔叔教给我的唯一的一招，他说我若是见到你，就使这一招，你定能够相信。”
“我信了。”慕云闭上眼，摇摇头，好像要摆脱那不堪的回忆。
“过去了整整一十六年，你为何偏要在今日找到我？”
“因为……因为他们来了。”
“谁来了？”
“你的师叔们。”
“他们来干什么？”
“来找你。”
“他们是来杀我的？”
“不，他们是来找《英华经》的。”
“我不知道《英华经》在哪，他们为什么要来找我。”
“他们以为你知道，因为你是他的儿子。”
慕云沉默一阵，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他们难道想不明白，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要的东西，怎么会给他的儿子？”
荀粲已回到亭中，收好了纸笔。
“野心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他接着道：“当一个东西诱惑太大，人们就会尝试所有的可能去得到它，即使那种可能微乎其微。”
慕云道：“我不怕他们，我的手里有剑。”
荀粲道：“刀剑是人在使。”
慕云道：“什么意思？”
荀粲道：“来找你的先是人，然后才是剑。”
慕云道：“他们想收买我？”
荀粲道：“是的。”
慕云道：“我不怕收买。”
荀粲道：“他们不是用钱来收买你。”
慕云道：“那是什么？”
荀粲道：“力量。”
繁星为夜晚拉开了帷幕，头一位登台亮相的是月姑娘，她正用自己碧白的肌肤、俊俏的下巴勾得台下的人频频仰目。有时她又用紫云为自己蒙上面纱，若隐若现，撩拨着赴宴人躁动的心。细看时，那面巾又好像是从端王府府门破风中散出的蒸汽，略带些茸毛，将月姑娘装点成一位北国猎女，弯弓射雁。
雁，从白色蒸汽中穿出。
这夜，落羽城中每家每户的烟囱都在尽最大的气量吞吐着云雾，因为它们之下的齿轮与气缸、曲柄与活塞都在毫不吝惜自己地为欢愉的人们服务着，直至枯竭，若是谁太老了，不过一柄扳手，一位新欢，方方便便。正因为没有零件懈怠，因此一盘盘椰子螺，一只只烤乳猪，如天上的星一般多，摆满了庭院的张张铜江铁海桌上已无半点缝隙。
院堂上挂着一只巨大的机械挂钟，只听七声钟响，雕花指针已路过戌时，空旷的院子里回荡着钟声，人呢？
钟声中冲出一个嘹亮的嗓音。
“戌时到！英雄宴起！”
院中间的假山上突然挂下两列鞭炮，剧烈的爆竹声霎时充满了庭院的每个角落，堂上突然排出两队石乐俑，它们或抱琵琶，或抚古筝，或竖箫，在蒸汽机的驱动下开始演奏起来，想必那些乐俑奏得与乐谱分毫不差，可乐声几乎被轰鸣的爆竹声完全掩盖。
就在这最让人不舒服的境地中，门外的侠客们一个个面带笑容，拱着手，涌进了端王府，好像他们很喜欢眼前的一切。
(本章完)
那女子身穿一身朱红的长襖，外披一张墨绿披风，一只竹篮挎在她的小臂上，在凛冽的北风左摇右晃。她有着绿色的眼珠，一对尖尖的耳朵，皮肤却雪白，五官精致，似乎既有通古人的血统，又有西原人的血统。
“迟宏……”
男子转过身来，停在了原地。
“你意已决？”
“北峰野人已经答应收我做徒弟。”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你了。”
“我以前还以为我们能过上五亩良田，一盏灯花的日子……”女子说着说着，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她背过身去，偷偷地抹着眼泪。
男子沉默一阵，开口道：
“有个少年，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如果能凭一柄剑，斩尽世间的纷争，就不会再有战火，那么或许其他人的父亲与哥哥就不会血染沙场。这个少年如今上了路，此后他注定四海为家。”
女子渐渐恢复了平静，道：“愿你能有所成，那我就不上去了。”
女子把手上挎的那一只竹篮递给男子。
“老家的鱼干，带上吧，你以后可能再难吃到。给师父也带一点。”
男子刚想伸手接过，却好像想到了什么，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你留着吧，从此我再与享受无缘。”
女子的眸光黯淡了下去。
“时间不早了，别让你弟弟在车上等太久。”
男子抱一个拳，道：“后会有期。”
女子一句话没答，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男子迟疑了一阵，但随即便一蹬足蹭蹭地钻入了北峰山上的密林中，一辆马车与他背道而驰，车上的女子在向窗外倾倒什么东西。
走近一看，是片片鳜鱼干。
女子肚内的生命感觉到了母亲的悲伤。
“我怎么相信你？”
“看着。”
荀粲抄起毛笔，跃至庭院，当空伸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圈，用笔于圈中疾刺，笔笔带风，是北峰剑法中的精妙的一招“石泐海枯”，使得分毫不差，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此人定是从小修行北峰剑，有很深的功底。除此以外，慕云更能清楚荀粲的用意，他不禁回想起那个燥热的下午。
慕迟峰手里攥着一根柳条坐在慕云身后。柳条打下的疼痛并不比父亲未知的心理更让人感到恐惧。
慕云今天已经练习“石泐海枯”三百二十九次了，但慕迟峰丝毫没有让他停下的意思。慕云小心翼翼地又用木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可惜在收尾的时候剑尖还是偏向一旁，圆破出一个很大的缺口。
先是一声空气的震动，接着柳条应声而至，慕云轻哼了一声。
“刺前画的圆若是不完整，是收不住对方的剑劲的，此时若是猛攻，无异于把小腹送给敌人。”
这话慕云已听过一百三十二次了。
“慕云知道了。”
“继续。”
慕云一直练到日头西撤，已不知道挨了多少柳条，燥热的空气蒸出汗水，渍在伤口上生疼。
直到最后一练，慕云对着西边浑圆的红日，聚精会神，剑尖沿着日冕轻轻滑落，又像是因为惯性而柔和地升起，一个完美的圆形与日冕重合。
慕云先是楞了一下，随即猛地举剑向前刺去，发泄着一天辛劳带来的疲惫。
慕迟峰在背后看着，默默地说了一句话：“慕云，你刺得太狠了。”
“这是慕叔叔教给我的唯一的一招，他说我若是见到你，就使这一招，你定能够相信。”
“我信了。”慕云闭上眼，摇摇头，好像要摆脱那不堪的回忆。
“过去了整整一十六年，你为何偏要在今日找到我？”
“因为……因为他们来了。”
“谁来了？”
“你的师叔们。”
“他们来干什么？”
“来找你。”
“他们是来杀我的？”
“不，他们是来找《英华经》的。”
“我不知道《英华经》在哪，他们为什么要来找我。”
“他们以为你知道，因为你是他的儿子。”
慕云沉默一阵，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他们难道想不明白，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要的东西，怎么会给他的儿子？”
荀粲已回到亭中，收好了纸笔。
“野心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他接着道：“当一个东西诱惑太大，人们就会尝试所有的可能去得到它，即使那种可能微乎其微。”
慕云道：“我不怕他们，我的手里有剑。”
荀粲道：“刀剑是人在使。”
慕云道：“什么意思？”
荀粲道：“来找你的先是人，然后才是剑。”
慕云道：“他们想收买我？”
荀粲道：“是的。”
慕云道：“我不怕收买。”
荀粲道：“他们不是用钱来收买你。”
慕云道：“那是什么？”
荀粲道：“力量。”
繁星为夜晚拉开了帷幕，头一位登台亮相的是月姑娘，她正用自己碧白的肌肤、俊俏的下巴勾得台下的人频频仰目。有时她又用紫云为自己蒙上面纱，若隐若现，撩拨着赴宴人躁动的心。细看时，那面巾又好像是从端王府府门破风中散出的蒸汽，略带些茸毛，将月姑娘装点成一位北国猎女，弯弓射雁。
雁，从白色蒸汽中穿出。
这夜，落羽城中每家每户的烟囱都在尽最大的气量吞吐着云雾，因为它们之下的齿轮与气缸、曲柄与活塞都在毫不吝惜自己地为欢愉的人们服务着，直至枯竭，若是谁太老了，不过一柄扳手，一位新欢，方方便便。正因为没有零件懈怠，因此一盘盘椰子螺，一只只烤乳猪，如天上的星一般多，摆满了庭院的张张铜江铁海桌上已无半点缝隙。
院堂上挂着一只巨大的机械挂钟，只听七声钟响，雕花指针已路过戌时，空旷的院子里回荡着钟声，人呢？
钟声中冲出一个嘹亮的嗓音。
“戌时到！英雄宴起！”
院中间的假山上突然挂下两列鞭炮，剧烈的爆竹声霎时充满了庭院的每个角落，堂上突然排出两队石乐俑，它们或抱琵琶，或抚古筝，或竖箫，在蒸汽机的驱动下开始演奏起来，想必那些乐俑奏得与乐谱分毫不差，可乐声几乎被轰鸣的爆竹声完全掩盖。
就在这最让人不舒服的境地中，门外的侠客们一个个面带笑容，拱着手，涌进了端王府，好像他们很喜欢眼前的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