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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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叁·树静风无休

    李掌柜万没想到叶冲竟如此冲动,本还想好生言语几句,毕竟自己好歹也算是城里有些头脸的人物,大不了再多赔些银两,也算平了是非。谁承想叶冲竟破口大骂,彻底惹了这位妖魔,又为了让自己不受他连累,说出分道扬镳之话。心下焦虑,抬手便扇了叶冲一个耳光,骂道:“小东西不识好歹,福祸都在我头上,你便是服个软,磕几个头,又能怎样!你去年欠我三十两银子尚未还清,竟敢口出狂言,是想就这般逃走,顺手黑了欠我的银两不成?”此时李富仍想保叶冲平安,他深知这蒋文远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怕叶冲由此枉然害了性命,便想出这般法儿来留住他,此后如何,再行定夺。

    可叶冲却是一根筋儿的脾性,认准了事理就不会变更,此时更怕祸及他人,更是一心地想着要离开,见掌柜使出这般手段,干脆脖子一梗:“欠你的钱,我想法儿赔你就是了。我叶冲也算个说到做到的汉子,今日我去意已决,你也不必拦我。”

    李富还欲再拦,却见蒋文远站起身来拦在叶冲身后,其他几位恶少也尽皆站起,将叶冲挡在中间,形成围困之势。李富见劝他不住,又见蒋文远等人不肯甘休,心中似团乱麻一般,不知如何是好。心念电转,忽施一计,脸上堆起谄媚神色,对蒋文远道:“蒋爷您何必亲自动手,为这小东西脏了您的的贵体。”又转脸恶狠狠对叶冲道:“既然你不知好歹,那我也不必多言,今日里你给我惹来这许多祸事,加上尚未还清的欠款,统共一百二十三两雪花白银,李爷我行个好,把零头给你抹了,算你一百二十两。王五赵六,你们两个把他带下柴房,使拿抽驴的鞭子,在尿桶里蘸饱,一两银子一鞭,给我狠狠地打!”从旁唤过两个力壮的伙计,将叶冲捆了,又道:“若是你能活下来还好,从此滚出伏牛城,若是死了,哼哼,别怪我把你丢去野地喂狗!”这一番话说得甚是凶狠,那王五赵六是李掌柜心腹,知道平日里掌柜偏爱叶冲,此番安排必别有用意,实则是在后门悄悄把他放了,便随声应了,把叶冲带下不提。

    李富见叶冲已被带下,便唤账房再多取了百两银子给蒋文远赔罪。蒋文远心道此人毕竟是酒楼的老板掌柜,今后来他这儿吃饭,少不得受他孝敬。至于那姓叶的小子,也不似是他家亲戚,李富断不敢阳奉阴违。于是拿了银子,与一众恶少浩浩荡荡出了酒楼,还未走远,便见叶冲站在街角转弯之处,怒目而视。蒋文远跋扈惯了,从未见过有人胆敢这般再三顶撞于他,当下怒上心头,招呼身边恶少将叶冲抓住,上前拳脚相加。

    叶冲被众恶少抓住,挣脱不得,只得瞪着眼睛,死死盯住蒋文远。蒋文远打至兴起,突然瞥见叶冲瞪他,心底邪火大盛,恶向胆边生,从怀中抽出匕首,向叶冲眼眸刺去。叶冲心底暗叫一声“这下死了”,连忙闭上眼睛。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耳旁嗖嗖嗖破空声起,紧接着便是匕首掉落之声,再接着就听见身边恶少纷纷扑通倒地,叫苦连天。这才睁开眼睛,只看见面前站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虽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未及惊讶,眼角向下看去,只见一众恶少尽皆躺在地上,手臂腿脚都留有一处白印。而那蒋文远所受之伤更甚,拿刀的右手腕被打穿一个枣核大小的伤口,内里鲜血汩汩流出。

    那老者冷声道:“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我无意伤人,今日只是给你们几人一些教训,还望尔等从此能够洗心革面,做些安生营生。”四下环伺,看见蒋文远趴在地上捂着右手伤口,面色苍白,嘴中“嘶嘶”吸气声不断,又道,“而你光天化日之下拿刀行凶,却是我看不过眼。今天废你右手,也好教你知道因果循环的道理。”

    蒋文远平素在家里也爱舞刀弄枪,还曾特地请过棍棒先生教授武艺,此时右手被废,骇于此人掷石点穴角度之刁钻,力劲之澎湃,知道厉害,便是再有天大的架子,此时也端不起来,只得唯唯诺诺应了一声。其他恶少也纷纷跪地求饶,说是受其蛊惑,才做出这等恶事,只求老者能放他们一条生路。那老者本就无意多加伤人,此时对方既已服软,便没有再不饶人的道理,袍袖一挥,便让他们滚了。

    众恶少见老者肯饶过他们性命,也不管蒋文远死活,纷纷磕了几个响头便作鸟兽散,老者睨了蒋文远一眼,见他趴在地上体若筛糠,不敢妄自动弹,于是问道:“你可记住今日教训?”蒋文远恐惹了这位煞神,不敢抬眼注视,只一贯磕头,口中不住告饶“小的知错,小的狗眼看人,不识泰山,惹了这位小兄弟,求大侠饶过小的!求大侠饶过小的!”

    老者看向叶冲,问道:“此时他的性命在你手里,饶与不饶,全凭你一人之言。”

    叶冲方得解救,心里正是大怒,正欲张口说出个杀字,却看见蒋文远望向自己,眼中满是求饶神色,与先前跋扈判若两人,突然心头一紧,虽他曾随军征战四方,却从未亲自上过沙场,只是杀鸡宰狗而已。此时面前虽跪着之人本欲取自己性命,但毕竟不是猫狗禽畜,无法下得杀手,便硬生生将那个“杀”字咽回,摇摇头说“罢了”。

    老者看了叶冲一眼,叹了口气,也不去再看蒋文远,道了句“滚吧”,蒋文远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一般,连声道:“多谢大侠饶小的狗命!多谢叶大爷饶小的狗命!”

    老者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玉小瓶,往手心里倒出一泓清泉,在叶冲身上伤口擦了,同时内劲一催,叶冲只觉入坠云里雾里,丝丝凉意从伤处涌入,游走四肢百骸,身体一阵的轻松,说不出的舒服。再看时已是伤口血止,青紫消弭。这才反应过老者的救命之恩,连忙双膝跪地,“噔噔噔”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周边围观者数十,平日里慑于蒋家淫威,受蒋文远欺负,也只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此番见了高人替天行道,皆喜不自胜,欢呼不已。

    老者问道:“小子,今日我救你,也仅是途经此地随手而为,若我离开,你恐遭其杀身之害。即便他惧我厉害,不敢害你性命,也不会就此轻易罢休。我且问你,你是就愿继续这般生活,还是愿拜我为师,学我一身本领?”

    叶冲跪地答道:“我自然不愿再受这般窝囊气,还请老神仙收我为徒,教我本事,今后好似您一般教训那些为非作歹的恶徒。”说罢又连磕三个响头,力道之重,额头隐有鲜血渗出。。

    原来叶冲方才挨打,蒋文远取出匕首之际,慌乱间闭了双眼,自然没瞧见那老者掷石点穴的手段,只听得众人倒地之声,再一睁眼这位老者便站在了他的面前,便以为是神仙下凡。此刻听老神仙要收他为徒,光顾着高兴磕头,却突然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一时间没了办法,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老者察颜观色,见叶冲面上阴晴不定,片刻间换了好几种颜色,便已猜出几分内里缘由。待听完叶冲陈述实情,笑道:“今日我出手救你,此为缘,你肯拜我,此为分。既然缘分已至,又何必拘泥于凡俗规矩。方才那三个响头,便可作拜师大礼,你起来吧。”

    叶冲大喜,长身而起,连叫了几声“师父”,老者道:“既然你我二人已有师徒之分,那便莫要耽搁,随我回山去也。”

    师徒二人动身出城,向西北而去,一路上老者先说了自己名姓,姓风,名字上无下休,本是青羊山中避世的闲人,此番下山,只因先前曾卜过一卦,为五十九卦“风水涣”,合当遇水而吉,又大致算了时间方位,便下山应此卦辞。又问了叶冲姓名身世以及年岁八字,叶冲俱如实告知于他,待听得叶冲姓名,正好合当此卦中之水,心下大喜。二人行至傍晚,怕错了宿头,便投宿于路边一家民驿之中,随意点了些烧肉酒水。待用过晚饭,正待回房就寝之时,叶冲突然“呀”得一声惊呼。风无休转脸看去,却见叶冲一脸懊悔坐在椅凳之上,忙问何事。叶冲道:“师父,您今日大恩施救于我,我却怕是因为一时心软,误了李掌柜的性命!”

    风无休一路上听叶冲道明今日之缘由,却以为那蒋文远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地痞恶霸,此刻问明其身份,也是暗自一惊。于是向叶冲道:“徒儿莫慌,此事为师也有纰漏。”当下交代叶冲在房内静候,自己一人独自返身回城。

    风无休纵起轻功,半日的路程对自己来说不算太远。而叶冲没那般本事,只得在屋中焦灼等待。约莫过了三个时辰,忽听得窗外“哗啦啦”一响,接着有人喊道“徒儿开窗”,于是赶紧撤了窗栓,便见风无休从窗外一跃而入,在桌上放下两个红布包裹。

    叶冲掌灯观瞧,那包裹本是青灰色的底子,只是其中所包之物不断有鲜血渗出,先前光线稍暗瞧不真着,便以为是红色的包裹。叶冲一见,心中便已知八分,风无休愧道:“我却没想到那姓蒋的小贼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白天待你我离去之后,他便派人前去绑了那李掌柜,在狱里折磨而死,又枭了首级悬于酒楼招牌之上。我去时已晚了,只好随手找了件衣服包上。可怜这李掌柜,忍辱负重,尽力护你周全,也是苦命的好人。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风无休此生敬佩之人不多,他也算是一位。”

    叶冲心中大恸,无心听风无休说话,只不住哭泣,风无休又将另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滚出两个人头,叶冲泪眼看去,却是蒋家父子的脑袋。风无休接着道:“随后我便去了伏牛县府衙,他们正当饮宴,见我到来,那蒋小贼慌张钻入桌下,蒋老贼则取出千两白银求我饶他全家一命,见我无动于衷,又令众家丁提刀杀我。我便索性将那蒋家上下,十七房姨太太,三十个家丁,还有那棍棒先生一齐剐了。怎奈人头太多,便只提了这狗父子二人首级,也算告慰那李掌柜在天之灵。”

    叶冲因李掌柜无端遭此大厄,见到蒋家父子头颅,虽说不得痛快,却也觉大仇得报,心里顿感宽慰。却听风无休灭了蒋家满门,饶是痛恨,却也觉得未免有些过了,忙问:“全、全杀了?”

    风无休道:“未全杀尽,还余几十丫鬟,我见是走投无路,不得已卖入蒋府的良善人家,便分发了些银两,嘱咐过口风,一一遣了。”

    叶冲这才觉心里稍安,又抱着李掌柜首级哭了一夜,沉沉睡去,次日清早,便被风无休唤醒,为避免人多眼杂,二人早早便收拾行李出发。等走过一片荒林,叶冲入内清出一片平地,挖了个坑将李掌柜首级就地埋了,立了一块木碑,又在坟头寻了些干枯树枝,拿火折引燃了,等火势见长,便将那蒋家父子二人头颅扔进火堆,烧得皮毛不存。又大哭了一场,这才随师父重新上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