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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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贰·营生

    叶冲在村中住了几日,身上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本欲离开,然而莲荷父女又言需多再修养几日,把他多留了三日。三日之后,叶冲再提离去,陈平父女知叶冲去意已决,也便不再强留。离去当日,陈平在家摆了简单酒席,席间推杯换盏,叶冲大病初愈,不便喝酒,便换了清茶一盏,向陈平父女分敬一杯。陈平抿了一口酒,问叶冲意欲何往,叶冲思考片刻,顿感前路愁云惨淡,不禁迷茫起来。

    莲荷道:“不然你就在这儿住下吧,拜我爹为师,今后也当个行医救命的医生。”

    陈平斥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当如下山猛虎,岂能困于此处!”又问叶冲可有傍身的本事。叶冲思索一番,说在军中当过几年火头军,也学了几道拿手的菜品,便说想去城里找家酒家当厨,从此安生做生意也好。陈平本在喝酒,正待放下酒盏,此时闻听叶冲所言,手中酒杯在空中顿了一顿,道:“也罢。大丈夫也不定非要建功立业,匡扶社稷,自古士农工商,你既然决定做一份生意,将来免不了经历挫折,凡事宁让三分,也切莫与人为敌,且无论将来如何,也断不可做那见利忘义,利令智昏之人。”

    叶冲见陈平最后几句说得郑重,知那陈平是个正直本分之人,又自认不是那种卑鄙小人,于是果断应了,陈平见状,朗笑几声,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连呼痛快。

    翌日清晨,叶冲与陈平父女告别,莲荷递给叶冲一个包裹,告知他其中是自己连夜拆改的几件衣服,以供途中换洗,还有些干粮以及散碎银钱以备不时之需。叶冲再三告谢,对着陈平父女深施一礼,便转身离去。

    出了村子是一条小路,这个村庄坐落山谷之中,往来通行不便,平日一应生活所需之物都是通过往来的行脚商人买卖。久而久之便踩出了这条通行的山路。叶冲沿小路前行,走约半日工夫,便见坦途。大路之上行人络绎不绝,路边有一酒肆,坐满歇脚客人。叶冲走入酒肆,要了一碗粗茶稍事休息,又向店里的伙计问明了进城的方向,正待走时恰巧遇上进城表演的戏班,便给了班主几枚铜钱,请他顺路捎自己一程。班主也是大方好客之人,见叶冲衣着寒酸,于是免了银钱,让他坐在装载道具衣物的马车之上,并一路上与他谈天说地。叶冲参军的早,哪见过多少世面,此刻听杂技班主天南地北侃侃而谈,不免心驰神往。

    班主闻听叶冲进城,是为找家酒家讨个营生,便告诉他城中有一家满香楼,掌柜是自家的老主顾,此番入城演戏,便是他家的生意。叶冲正愁此间人生地不熟,此时闻言大喜,连声道谢。一行人热热闹闹,行约大半个时辰,便见城楼门上镌着的“伏牛”两个隶书大字。

    杂技班进城后便直奔满香楼而去,到了酒店门口,小二牵过缰绳,将马在拴马桩上栓了,唤另一个伙计去通报掌柜。叶冲随班主入店落座,不多时,便见一中年男子从内厅转出,短胖身形,面红如枣,颌下生有短髯,插一支团花玉笄,着一身勾金牡丹短褂,腰间系着一枚玻璃种貔貅玉佩,见到杂技班主,连忙拱手行礼,杂技班主也回施一礼。

    二人礼毕,掌柜方才注意叶冲所在,却不知他身份,以为是杂技班主新招的艺人,但看其穿着打扮,却不似戏班众人,于是也向他施一礼,问道:“敢问阁下会使那般绝技?”

    叶冲本是来此为了讨个生活,见酒店掌柜误会,却不知如何作答,班主见状,上前解释道:“李老板,这位小兄弟非是我戏班中人,乃是我来此路上新结识的朋友,想在你这里找个营生。不知李老板能否顾我薄面,给他些事情做做。”掌柜这才明白,笑道:“既然是王老板的朋友,那便不是外人。小兄弟我问你,洗衣扫地,端水跑堂,你可受得这份苦?”

    叶冲施礼道:“我本就是穷苦出身,年少参军,在火头营中便是做的这些活计。李掌柜既肯留我,对我便是大恩大德。”

    李掌柜与王班主多年生意往来,本就交好,见这少年甚是有礼,心下也十分喜爱,又听得他曾在火头军中做过活计,便不舍让他去做跑堂洗衣这般粗活,当下就叫来后厨铛头,让叶冲拜了师傅,留在灶房打个下手。

    此间闲话莫提,寒来暑往,距叶冲来此,过了已有一年光阴。叶冲手脚勤快,再加上曾在火头营中与李老爹学过一招半式,很快李掌柜便在后厨之中单独给了他一个锅台,可做些家常的菜式。是日,店中来了一群衣着华贵之人,为首之人姓蒋,名号上文下远,风度翩翩,是当地县令家公子,虽姓名高雅,实则却是在城中欺男霸女,最大的恶少。其父蒋绅,是当地太守刘大人府中主簿的表侄,曾在此处经营绸缎生意,后来花千两纹银,从刘太守处捐得此地县令,借职权之便加重百姓税赋,故得一绰号“铁鸡留毛”,城中百姓提起此人,无一不咬牙切齿。蒋家公子闻听满香楼近几日出了一道新菜,便约请城中各富户公子,前来此处饮宴。说是约请,却是用自己姓名打下凭条,让掌柜事后去府上结算。曾有不识利害口直之人前去府上讨要,被管家率家丁打断手脚。从此以后,再无人敢提此事。

    叶冲人在后厨,不知前厅之事,只听跑堂伙计说来客点名要这“逍遥肉”,这“逍遥肉”本名“细焖蹄膀”,本是叶冲在军***给将官饮宴的菜式“细焖猪头”,后与铛头推敲,增删原料改善而来。要做此菜,须得是十五至二十日的新生乳猪,取其后肘。此时乳猪浑身鬃毛极为细软,架于火炭之上烧烤,不时翻转,待烤至焦黄,放入水中以硬刷刷去焦层,此时毛根随之散入水中。依此法预制,一则可去除毛发脏垢,二则可使肉皮更加紧致弹口。

    预备好的蹄膀此时便可入冷水,加盖以武火烧开,等锅中汤水沸腾,便移下锅灶,以锅中热气浸煮半刻,捞出去骨,斩为粗丝。再以刀背捶打至散,便放入特制铜碗之中,加花雕秋油,佐以香料,以桑皮纸封口,置于特制夹层鼎炉之上,鼎腹中盛有木炭,焖烧两炷香时辰,传菜之前熄了鼎中明火,随菜同出。成菜香糯细软,入口即化,品尝之人无不沉迷,有好事者写诗赞曰“平生得遇神仙事,一任逍遥此间留。”故得此逍遥雅号。

    那几名恶少平日里山珍海味惯了,但却从未见过这般新奇吃法,蒋文远为众恶少之首,又是县官的公子,自然第一个品尝。可此菜从头至尾都在火上搁着未曾离开,又有一层油脂封住不致香气逸散,故从外表看不出热,可内里实则滚烫无比,夹出后须得稍搁置片刻方可入嘴。蒋文远不知其中隐秘,不见热气蒸腾,甫一夹出便放入嘴中,自然烫破了口舌,不由“啊呀!”一声大叫,引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圣人言:“小人常戚戚。”蒋文远见众人瞧他,以为是李掌柜故意捣鬼,要他在众人面前丢丑,愤然摔了酒杯,大骂一声“混账!李富,敢算计小爷,你好大的胆子!”。李富便是李掌柜,一见情况,暗道不妙,知是无端惹上了祸害,又不得不挤出笑脸,端起一杯酒前去赔罪:“蒋公子息怒,这道新菜便是这般做法,未尝先前说明,是小人的不是,得罪之处,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给小人个薄面,今儿这饭小人来请,算是小人给您赔礼。”

    蒋文远冷笑道:“赔礼?今日你搅了小爷雅兴,就是要了你的贱命,也赔不起小爷高兴。”

    李富心头大怒,但却不敢表现出来,忙令帐房取来百两雪花纹银奉上。蒋文远见李富识相,便收了银子,不再多做纠缠,依旧与众恶少推杯换盏,吃吃喝喝。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若是此番就此揭过,便也平安无事。然而正好此刻恰逢铛头让叶冲找李掌柜,汇报那食材采购之事,正当间儿看见李掌柜赔礼之事,又从身旁食客低语中听得原委,只觉心头火起。来此一年有余,深受掌柜照顾,此刻见掌柜被如此无耻之人刁难,登时血气上涌,快步走到蒋文远旁边,据理力争。

    蒋文远方拿起筷子,酒还未喝一巡,便见一毛头小子前来斥责,邪火顿生,一杯酒便泼到了叶冲身上,骂道:“哪里来的小王八蛋,不长眼看看你爷爷是谁?也不打听打听,这城中之人,哪个不知蒋爷威名!”

    叶冲虽来此处已有一年多,但平日里大多在灶台工作,对蒋文远仅有耳闻,只知他是个恶事做尽的纨绔公子,却从未见过其面,此刻听对方报上名号,心头一惊,暗道今日出门未看黄历,竟碰上了这位凶神恶煞。但他平日里承蒙掌柜关照之恩,只觉此时掌柜受人欺负,理应挺身而出,便觉得不是那般怕了,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这天下,哪有欺负人还让人赔钱的道理。这菜便是如此做法,你不懂吃,却找他人麻烦!”

    蒋文远冷笑道:“道理。伏牛城中,我蒋文远说的话,就是天大的道理。”说罢,便抬手欲打。

    李掌柜本已离开,但仍未走远,只听得身后嘈杂之声,回头一看,不由得叫苦连连,心道:“哎呀呀,这孩子莫不是让猪油给蒙了心,怎这般不带眼,竟敢惹这祸害。”连忙折返回来,陪笑道:“蒋爷,这是我灶间的橱役,年岁小不懂事,未曾睹过蒋爷尊容,今日多有冒犯,请蒋爷高抬贵手,千万莫要与他计较。”又扯过叶冲袖子,厉声斥道:“你这惫懒蠢货,尽给我捅出这般篓子,还不给蒋爷跪下磕头,请求蒋爷饶你小子贱命!”

    叶冲也知此番闯了祸,怕再多言祸及掌柜,又想起当日陈平告诫他遇事莫要与人为敌,便忍了怒火,跪在蒋文远面前,低声赔礼:“蒋爷息怒,小人不知蒋爷大驾,还请饶恕小人则个。”

    蒋文远道:“李富,方才之事我已放你一马,谁晓你不要脸面,又找下人前来惹我,今日这事儿,绝不能就轻易算了。”在座其他恶少也纷纷附和,有说李富得寸进尺,活嫌命久的,有骂李富狗胆包天,太岁头上动土的。叶冲听得分明,再也忍不住心头怒火,也不管李掌柜拦阻,“腾”地站起身来大骂:“你们这群混帐无赖,平日里欺负老实人惯了,今天又来惹恼你爷爷。告诉你,爷爷大名叶冲,从今以后便不再是这满香楼的伙计,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之事与李掌柜无关。我也不怕与你说白了,肉是爷爷做的,就是要烫烂你娘的狗嘴!”

    叶冲自幼家贫,未曾念过学堂,后又参加军队四处奔走,在营中学来不少粗言鄙语,平日里李掌柜教过他些阳春白雪,此刻气得急了,顾不得许多,便竹筒倒豆子般,将那问候祖宗十八代的词语一股脑骂了出来,直觉酣畅淋漓,妙不可言。

    各位看官看到这里,我先说声谢谢。如果觉得尚可,那请先移步至作品相关,那里有我想说的一些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