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黄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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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马乃旗人宝 哥为皇侄甥

    wed jun 29 08:13:58 cst 2016

    六月廿三日的“祭拜马神”已然过去。头几日钦天官卿、上驷院卿联禀皇上说,择选好了黄道吉日,应对好马月马日,未曾到马时,皇上就该依照惯例出门遛遛御马了,未到秋高气爽时节,便要准备动身去承德避暑山庄木兰秋狝了。

    每日清晨,乾隆皇上是必须要随意写或画上几笔的,他常说要效仿先皇。那还是他很小时候,在雍正爷的身旁,一是会闻到奇香的墨汁,再一个便是会闻到混杂着其他味道的奇呛的烟味儿。阿玛汗是提倡,更多种植蔸巴芶(烟草),用此来豢养社祭的头一人。所以他对蔸巴芶的品评,超出了所有的王公与大臣,说这是“无奈之食”。凡是老臣,也曾记得雍正爷用朱批“判”过的折子,几乎遍布奏折的所有空白处。雍正爷最为勤勉,这是朝野百官公认的。但在难以挥去的烟味儿里面,雍正爷终是因劳累不已,早早殡天西去了。

    过去,乾隆帝总会一边吸食蔸巴芶,一边挥洒笔墨,这两样都离不开。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使然,看似极其潇洒自若,而这却要感谢阿玛汗的教诲鞭策。外面都说他继承了雍正爷的所有一切,这他可并不爱听,因他最终还是戒烟了。他根本不想靠自己来积攒这“烟的”税收,这令举朝的臣子皆不敢想象。

    天意难违,因他自己曾在卧榻上打瞌睡,不经意间,却被点燃的烟袋呕出了一次火祸。当等老公们灭完这意外火之后,那尊紫檀龙榻已仅剩了“龙爪”,这是他登基后,经过自己的精心设绘而由工匠制成的龙榻,是由正儿八经的紫檀制成。物事稀罕,令他心疼得不得了。他深感不忌烟不成,于是,便直接摔坏了翡翠烟缸与银镶玉的天马型状水烟袋,从此,若非心中过于烦闷时,他决不抽食一口蔸巴芶,就算是吸了也不过是几口。当然,为使得国家的银税如水般涌来,他暂时还不敢反对吸食窦八苟(烟叶),但在朝堂之上,却是谁也不敢吞云吐雾的。于是,在宫内的老臣们遂开始效仿皇上的忌烟。

    眼下的帝师们,往往都会对皇上说,他们经常会拿起笔来,却在自想心事,但却并不想吃烟,说这也该是所有文曲的习惯,但皇上却不吭气儿,知道他们要奏烟农的本,但烟农何罪之有?他知道烟税是好大一笔银子,国家实在丢舍不起,就像每一座寺庙,国家都要贴补银两一样。而今日,御史窦光鼎上奏说,案上那一摞厚厚的奏折,多是大小寺庙“恭请圣恩御笔”的折子,全想立个御碑,以此铭记圣恩。窦光鼎言道,他们动不动就立什么御碑,这却比要钱还狠!依奴臣来看,干脆就甭理他们了,其中就有京师齐化门外东岳庙的张道长的呢。还不是拿皇上的御笔招摇罢了。

    哦。他边答应,边翻看那些个折子。

    北京东岳庙是一座始建于元代延佑六年(1319),由玄教大宗师张留孙与弟子自行募建的道庙,颇有影响。康熙爷曾在那立过一通御碑,但雍正爷却丝毫不搭理那的老道。当乾隆帝一看见上面写着元代圣文钦孝皇帝——爱育黎拔力八达(1285-1320),是为元朝第九代皇帝,蒙语称普颜笃皇帝时,他便仔细边揣摩边看了下去。同为一位异族为皇,不止恭崇道教,也对儒学尊而不厌。那么自己比他又如何?他能做,我如何做不到呢?他认为,雍正爷不过是听了身边的道士挑唆,才放弃给东岳庙赐碑,而明代宫廷对东岳庙的态度,确实为老百姓所拥戴。老百姓一向赞同“善恶皆报”。能让老百姓喜好,何乐而不为?他想至此,这才拿起蘸朱砂的御笔即刻起身写到,立御碑,朕准奏,康熙左,乾隆右……

    遂命大臣们先书写拟文,再经皇上过目,又命军机章京经由工匠制作精良的专门为书写圣旨的细绢上,公整地仔细誊写。

    没几天便得到禀报说,城外的百姓都来拜这座石碑了,说当今的皇上“最为开明”,乾隆帝听后是乐在心中喜在眉梢,要知道,还没一个皇帝不爱听老百姓褒奖的。

    其实,他正在看小恩子整理那些成套的“木质锦匣”与“纸质纸匣”,这便是密封火漆的“密匣”,只有具备特殊权利的少数大臣,才会被赋予可用密匣与他直接往来书信。当朝官员用“直达天庭”,来形容密匣的神秘与特权。密匣象征着,内里有封疆大吏的绝密级别奏折。除了皇帝能亲自打开,外人是决然不能触碰的,就连书写奏折的大臣一旦放入在封好之后,也再难打开。因为密匣的钥匙,属于皇室自制,天下一把钥匙,在皇上手里。用完一次后,尽行销毁,绝不再使用。

    乾隆帝饱读了中原的经史子集之后,往往对其中的博大精深,抱以万分恭敬,不论汉文化的考古、史学、古董等等,他皆会仔细的浏览一番,并派大学士们在文人聚集的翰林院内,加以必要的研析判断。尤其对前明的皇家史料,他更为珍惜。

    您比如,密匣中有人禀报说,旧明代有一种说法,这使得乾隆皇上见到后虽然是不大喜欢,但却又是毫无脾气。再比如,“皇帝”二字在三教九流的说法中,从来是要排于神仙之前的。就像白云观的全真道长,经常念经似的说出那一长串的顺口溜一样。皇上当然不敢否认,皇天后土之范围内,传承了几千年的儒、释、道三教,也许是在有皇帝之前,就有这么一个九流之类的说法,但一旦被各教派推崇,就不免变了味道。这使他大为恼火了。

    先看看对这上九流,他们是怎么定又是怎么说的。

    上面说,一流佛祖二流天,三流皇上四流官,五流阁老六宰相,七进八举九解元。再看这中九流呢,是,一流秀才二流医,三流丹青(画家)四流皮(皮影),五流弹唱六流金(卜卦算命),七僧八道九棋琴。而最是这下九流说得好不热闹,便是,一流高台二流吹,三流马戏四流推,五流池子六搓背,七修八配九娼妓。

    与此相近的,则更是令皇上无可奈何。

    九流的说法还有一种是,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皇上四流官,五流烧锅六流当,七商八客九耕耘。其中九流却是,一流举子二流医,三流风水四流批,五流丹青六流相,七僧八道九琴棋。其下九流是,一流师士二流娼,三流大神四流帮,五流剃头六吹手,七流戏子八叫花,九卖糖果干瓜蒌……

    竟将九流也分为上、中、下九等。

    他一见这头一句是“一流举子二流医,三流皇上四流官”,便觉得好不顺眼,于是他拿起笔,挥腕即勾了。心里说,朕就是不赞同这个。天子本身就是天下第一骄子,干脆就是乾纲独断罢了,若不改的话,不知还会将朕摆在什么位置呢,还是将这句删了得好!

    您再看,一流皇帝二流仙,三流神鬼四流官……至于后边的,还有这么多的文武官员呢不是?自然会有人去张啰改的,几百年的东西,一定叫他到此而止,而皇帝该在一流……

    所以,还是先将自己那一份御诗写罢了再说吧,不敢说让后人们夸奖朕,只要能说朕是为事虔诚,是个勤勉皇帝也就即可。想至此,他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遂想到百年,甚至千年以后,他理所当然的会在中国帝王的诗词中,被世上的华人所敬仰。最起码他的诗或笔墨,会被书生传颂。历来天下的皇帝,未曾有过每日都要写诗作句的,甚至在病恙中,他也决不忘吟出几句来。他忽然认为,在东岳庙庙内,既然有康熙爷的素玉白马,那也该有朕的神勇坐骑——“铜忒”,一东一西,一左一右,正好成双成对,自有那里的老道去做解释了。

    而后来的东岳庙素来是香火芸芸,照样普渡众生,而当乾隆帝正在思索与马有关的词句时,倒是初成了一句,追风扫顽玉门外……

    小顺子此时说,马时将至,皇上该遛御马了,不是还要现在紫禁城外转上一遭吗?

    不错,这同是仿了圣祖康熙的习惯,骑御马出西华门往北转一圈儿后,再于东华门回宫。

    皇宫内的上驷院号称为“天子御厩”。

    其位于紫禁城东华门内,紧依文华殿,毗邻阿哥所。康熙爷依照前明御马坊旧址,将御马厩安于在这里,是为了骑马出宫便捷,好叫皇室的阿哥们不能忘记帝王之家的骑射本分。

    只见上驷院门前,已经挤满了数不清的侍卫,与一群瘪嘴无须的老公,最显眼的便是整天都能见到的,在宫内读书的一群皇子与国戚的孩珠子,在禁内到处跑来颠去的。尽管大家早已习以为常,但对这些“天潢贵胄”之后,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们里面有众多的皇子,年小胆子却大,不仅敢偷偷地溜进上驷院,将御马悄悄牵走拉着游玩,他们还知道院卿们只能是有事化无罢了,谁也不会真去皇上那里告状,反倒一定会闭口不提,一概置若罔闻。

    别看平日间的景运门外,常会栓有几匹“待驾”的御马,那都是草夫们多年,辛辛苦苦摆弄好的训练有素的牲口。就算是原来有脾气的畜生,也大都因是被骟,也早没了昔日的暴烈脾气,成了谁喂谁牵谁骑都成的“乖马”,成了纯粹的摆设。因所有御马都要被驯成坐骑,也就免不了人人沾身。既然是谁牵跟着谁走,当然一般的御马也从不会去挑人头。

    但今日面前的这匹马可不成,连喂养它多年的草夫、侍卫,只要是一撒手缰绳,就再也甭想近身,想要骑骑就完?那可是做梦。为讨圣驾欢喜,上驷院卿专门为这匹宝马,量体配制了所有的龙套鞍鞯,等逢驯驭它时,仍要给它戴上金丝乌纱眼罩。不然,这家伙稍一抬蹄,总会伤及旁人,甚至连伺候它的草夫对它也会倍加留神,生怕它使性伤人。

    此御马与皇上的那匹乌锥马不同的是,它周身是白地儿带黄灰花斑,极像皇上豢养的那只长足高个头的猎犬,决不同所有御马通常的那种色彩,于是乾隆帝便起名叫它“五骅”。当五骅闹起混账脾气来,就算伤了谁,也没人敢动鞭子吓唬,敢抽御马?那不是“嘬死”呢吗?先冲你翻白眼的就是专管上驷院的黄马褂侍卫。还有上驷院卿,那个被钦定成正二品官员的肥家伙,据传他养的御马,还从未自己归天过。多为寿终正寝。

    钦定有制,规定是“五年御马不可伤病,八年老马不得死殁”。

    虽说这规矩很是厉害,但就是这个胖子,吃喝都住在上驷院,是舍了性命的经心至极。乾隆爷眼睛明着呢。最后,总算是将五骅给驯出来了,已成为规规矩矩的一匹龙驹了。但今日却又突然出了闪失,它开始看谁都不顺眼了。今日五骅的突然发飙,叫谁都抓了瞎,御马惊厥这事,向来不多见。其实,也该着五骅倒霉,它刚刚一出门,便中了几位皇子的一气弹弓!弹子是几粒由宣纸捏合的“纸弹”,原本是最小皇子们,用皮筋儿绷着玩的。但今日不同的是,因为出手的突然,正巧打在了御马的卵子上!见五骅忽然前蹄抬起来老高,疼得扬头哕哕直叫,几个小皇子见此,竟然是高兴地跳了起来,他们认为,再没有比这个真实结果令人兴奋的了。若在平日,这一个纸团儿若打到安静已成习惯的其它御马身上,也许就罢了。但皇子们“啪!”的却意外地打到了五骅身上,此时五骅被裆内突来的钻心疼痛,顿感难耐,只疼得它周身乱颤,欲死欲活的,它于是猛然高高扬蹄长啸,又尥起了蹶子来,兵将马蹄刨在了身边的御马背上。这反应一再接连下去,导致所有的御马,随即都突然惊厥起来,在上驷院门前的草甸子上,特别是那几匹没骟的马驹子,更是惊翻了天!

    俗话说,羊有头羊引路,马有头马领带道。这本是牲口自己的习性。

    五骅这一折腾不要紧,最扎眼的还是厩中那“领厩头马”,它竟然带头也惊了,往上一纵,先是越过高达一人的木栅栏,轻松地就像飞过去一样,众御马见它撒了欢,便全部效仿它,一一越过,或是撞倒木栅栏,呼啦啦地尥蹶子四下里奔跑起来……

    而此时,皇上正巧自东华门骑马回宫,眼前的一幕叫他顿时看呆,他知道,这马若拦不住,那上驷院的所有种马就要全厩完蛋,他即刻喊道,赶紧拉住那马!快!

    小顺子嗓门最尖厉,也喊道,皇上叫抓住它!……

    抓马?哪那么容易?跑起来的惊马,除了个别带有马缰之外,几乎全是光背御马。而眼前这匹边奔跑边撂蹶子的御马五骅,是马匹中身躯最为伟岸的骏马,它周身如闪缎一般光滑细腻,如熟好的水獭皮子,叫人摸上去,溜光水滑,是绝好的货色,它四蹄踏雪,蹄靴处的那一缕锥毛,简直就是两对“御爪”。其眼皮成双,牙洁似玉,二目最是莹莹冒光,甭管是远看或近看,那四条腿,好像是四根插于地上的“乌木蜡杆”,直挺挺地拔地而起。它的家乡都说是在万里之遥的鞑靼人的老家那边。它的祖宗,在汉代起就曾帮着汉武帝追剿匈奴阏氏,最后因得胜成名,中原都叫它作“汗血”宝马。

    只见受惊的御马呼啦啦地散开,撅腚尥蹶子,在东华门内胡乱疯跑乱窜起来。

    快去按住它!骑于马上的皇上因着急而大怒了!

    他先是驱马向前,打算拦阻惊马,但却被地上的阿森阿死死地拽住了马缰,他怎能叫皇上往前,这惊后的御马早已变成为豺狼虎豹了。

    御马受惊,惊恐不堪,它们将东华门内的所有的尘土全部踏成了烟尘。如何拦马?这念头在所有人心内,都在闪现,慌了手脚的侍卫、老公们,谁也不敢上前,眼前只成为了御马到处横行无忌的天下,五骅在扬尘中忽隐忽现,好似天马出入云层,现在谁离它最近?到底谁能擒住或镇住御马五骅?

    而离御马五骅最近的人,真可谓是咫尺天涯!却是一个顽童——正是无意中爬到树上去够樱桃吃的三福!如此,这便是天意了!

    刚才说过,毗邻上驷院的阿哥所,有正在读书的皇子,他们是一群没人敢管的幼童,但在当中,也有不少的皇戚子弟,其中就有已进宫将近一年的三福。既然都是玩自己的,也就各有例外,他既没有做弹弓去嘣纸弹,也没去文华殿内前跳台阶,却早早地爬到一棵果树上去摘樱桃吃。就在一群御马开始惊厥撒欢狂奔的时候,谁也想不到,三福正在上驷院外一颗老樱桃树的树干上坐着,将树上肥嫩傲甜的樱桃,一粒粒地塞到嘴里,尝鲜品味儿呢,不时还会将樱桃塞进一个布提包。

    当听到老公小顺子的喊叫声时,竟然也是被惊吓得双手失控,松开了紧抓住的树干,直接掉了下来……文华殿与上驷院相邻咫尺,殿前的老树是向是节次鳞比,叶子密集,淳厚茂然葱茏掩映,下面的一切,往往被树叶遮挡殆尽,几乎是看不到草地,而下面的人,往上也是看不见天日,谁都没发现他。于是乎,他简直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般!似乎是被皇上的那句话安排好的一样,他一下掉在了马背上,在慌张之中,正好抓住了马鬃,乃是无意中正好骑在了这匹疯狂撒野的御骑五骅背上。他小小的身子,竟将御马五骅砸得片刻一愣……

    尔后,这匹叫五骅的草原骏马,一直被乾隆帝骑乘数十余年,从无病灾。它一直是一匹难得的御驾宝驹。多年以后呢,从宫中流传下来的《皇帝大阅图》图中的乾隆皇上座下的那匹御马,就是本文中费劲巴力用字的御马五骅。能与大清皇帝一起流传于世间的宝马,非它莫属。谁听说过皇上赐给它“御餐”?这便是来自万里之遥,每一年朝贡送过来的“马粮”。而在皇上木兰大阅时,只是归御马五骅使用的用具,就足足拉着三大马车,比如说五骅用的粮、水、草食槽及其数种鞍辔、镀金马嚼、镀金马镫、金丝锦缎的马护眼、银质的马粪兜子上挂钩、钢制、铜制、铝制的马掌、马蹄套子、给它梳毛的牛骨梳子、木梳子、银篦子、粽刷子、还要分出哪一把是刷马尾巴的、刷马蹄子的、刷马脑袋的……

    宋代名臣司马光,曾以《天马歌》为题,写诗赞美这世间稀罕之物——汗血宝马,曰:

    大宛汗血古共知,青海龙种骨更奇。

    网丝旧画昔尝见,不意人间今见之。

    而上驷院的侍卫,富察明义说的倒是有意思,说这马天生就是个“整”,在满语里便是一切的意思。说了半天,谁都看清了,这马即是驰名天下的汗血宝马,抬蹄就能跑百八十里地,一般的马匹追它,那是不死也得脱层肉皮……

    这时,御马五骅逆反心更重,他跑着跑着突然间猛一仰头,欲将三福给掫下来!而从南书房跟来的几位帝师、大臣、侍卫们最是害怕出事,都聚在一处扯嗓喊道,三福留神啊……那马就像是与众人叫板一样“哕哕哕”的嘶鸣打喷……暴土中御马上的孩珠子竟是危急十分,多亏他死活也不敢撒手!

    话又说回来,皇上这会儿也同样顾忌着,马背上孩珠儿的性命,等他实在忍不住时,也只好使出了绝招来。谁叫普天下都说他是马上皇帝呢?连一匹烈犟的畜生都无计可施,那还得了?只见皇上说时迟,那时快,将手中的一柄硬木马鞭,直接冲马撇了过去!随后又转身从身边一个侍卫手中,拔出来寒光闪闪的方把御刀……但他忽然又停住了,这要伤到人可怎么办?他明白,就算是御马五骅是稀世的宝马,也禁不住这把削铁如泥宝刀之一击!

    皇上到底砍马没有呢?

    砍马干吗?马是不老天公配给的坐骑,和自家人一样,决不可能拿刀去砍!御马五骅今生遇见了皇上,也算它命大!造化!皇上是想用那把刀鞘去砍,此鞘由紫荆藤木外包鳄鱼皮。鞘上嵌有十三颗宝石,其刀鞘的分量,重过了一般的刀鞘,只要是打到五骅身上,打不趴下它也得是一个趔孓。可皇上却再次犹豫起来,就算是舍得刀鞘,但还不能伤着那孩珠啊?上驷院的侍卫,虽然知道这马的底细,但有皇上在此,谁敢吱声?这匹御马之所以珍贵,是因他是另几匹宝马驹子的马阿玛,特别在十八厩御马院内,养育着御马五骅的许多匹儿女,要知道,御马可不会因老而随意丢弃,更不能赶出皇宫之外,更谈不上杀马取肉,这可是大清的一个大规矩。甭说是御马了,就算低等的民间马匹也不允许屠宰,这是老罕王努尔哈赤立的规矩。皇室在每年的马神庙敬供烧香燃表时,头一句话先要说,太祖天上可安?太宗天上可安?后代子孙祭祀马神来了……然后才会读念祭文呢……

    御马五骅继续在满院内尥蹶子折腾,上驷院卿与侍卫、草夫们都寻思着,真见鬼了,难道它真要死在真龙手中吗?院卿急催着草夫去取套马杆,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早令他慌了手脚,没了主意。但皇宫之内道路狭窄,对御马来说,套马杆儿一样使不得,难不成,要把孩珠儿勒毙吗?这时只见孩珠子不仅未被御马掫下来,反倒是抓紧缰绳,一点点出溜到了马背,而五骅反而却跑得更快,这使大家的心又被提了起来,就现在而言,若御马撅腚再尥起来的话,这孩珠儿就一定是必死无疑!

    所有人都拼命地一齐在喊,赶紧撒手啊!……

    死甯到底的三福,竟在五骅的狂奔乱跳下,先被甩到马屁股上,他只好揪住了扫帚般马尾巴,但依旧是不撒手。眼看不大丁点地小身子骨,若稍歪一点儿,就会瞬间被甩到马肚之下,侍卫都试图去拦惊马,但无奈何这是匹暴烈儿马,还未来得及做骟术,便被乾隆爷给挑选了出来,本打算开继续“编马”课。谁知道,就真么屁大点儿一会儿的工夫,先是马惊乱窜,后又是这个小不定点儿的孩珠子,突然就骑上了马背上。就在这时,乾隆皇上觉得,若再不伸手,这个孩珠子也许就要真成为肉泥一般了,一种作为皇帝的尊严,使他没法再看下去,遂将手中刀鞘,打向了那五骅。但那马很快预料到会有飞来之物,它便更快地甩头躲避,头躲开了,但刀鞘还是砸于马腿之上。而事实是,只要揪住尾巴,多趔趄的倔马,也只有俯首贴耳了,此时孩珠子的双手,也伸向似乎是疯了的御马的马尾……

    马尾巴被拽,五骅奔速被迫转慢,几侍卫见状,便忙着飞窜过来,他们早看出来,皇上跃跃欲试的样子。为此,他们早己备好,无论如何也不能叫皇上抻头动手。不等皇上动手,御前章京阿森阿与苏和麻阿两人,一前一后早飞也似地奔过去,阿森阿一把薅住奔跑的御马鬃毛……但即刻被御马弹了回来,竟被弹出了一个豹子滚坡!而等苏和麻阿又去伸手去抱马腰时,只见御马五骅的后腚高抬,尾后的硬蹄,就如兵器一般,又将苏和麻阿踢出去老远,也一个滚翻被摔倒在尘土中,俩侍卫即刻都不见了踪影……等诸侍卫抬起头来,再寻御马五骅与孩珠子时,但见平地处只剩下一片的暴土攘场……

    皇上一见即刻言道,把它围上!看他还跑?

    众侍卫一听,即刻呼啦啦地一并向前移动,果然奏效,没了道路可奔跑撒欢儿的儿马五骅,似乎通人性地,竟然很快地慢下来,却又不知犯起了什么皱,竟是突然的定在那里!不仅停下来,反而还回转马头,连连“哕哕”喊嚷,竟然回过头去寻找被它拖行至马尾后的孩珠子……在场人们,又是一场大惊失色。但很快变成为有惊无险。只见一片扬尘之中,那个小孩珠子,早已滚到远远的一个花池旁,成了个被地上的浮尘,紧紧包裹的一个土娃娃。更怪的是那匹千里御驹,竟然马蹄嗒嗒的奔了孩珠子而去,这即刻叫皇上与众人看呆了眼睛。御马不慌不忙地打着响鼻儿,站住了不动,等那那孩珠子站起来,举着从花池内拔出的几挽芍药花,径直送到了五骅的嘴旁,最令人不解的是五骅不仅吃得很有滋味,并摇尾乞怜般的很为顺从。

    只有龙种,才会天生降马啊……马这个东西,它通人性啊。

    皇上脱口而道,使所有的人都想到“龙与马”的事情。

    皇上是金口玉言,说话自然是真情实露。周围大大臣们自会是点头认可,但最后悔的便是那几个皇子了,原本打算,巧用弹弓,做些恶作剧的几个皇子,刚才听了阿玛汗的这句话,那叫一个劲儿的后悔,怎么又给了三福一个机会?真乃是天意难违,该他运气。而就连皇上也在猜测着,这个满脸是土的小家伙到底是谁?大大小小的皇子、皇戚们都在宫廷之内同享恩宠,一起读书作息。足足这好几十人,都穿一样的衣裳,都系一样的辫子,就连靰鞡、布袜也都是一摸一样,皇上怎能认得清,眼前这位土孩珠子?

    而皇子永琪讨厌三福,也自天生。他因年龄大别人几岁,所以众皇子们都要听从于他。

    他知道每多来一个公府的孩珠子,他们的自由与随意,便会失去一分,哪知道三福虽然进宫多日,但同样是无法习惯这阿哥所的狭窄憋屈,最后竟然变成吃不下去膳食,也喝不下去膳粥,没事便不知要钻到哪里去了。这种失踪,事实是为了表示对大人们的极为不满,那些个小老公私底下没有不知道,他们都来自哪里。好在是,只有六岁的三福子,自有去的地方,因其瘦弱不堪,小巧伶俐,但他爬树的本领,常是叫皇子们顿开眼界,皆是五体投地。

    皇子永瑆,当然自愧起来,这才叫“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苗苗不成”,因自己几粒“纸弹”,险些伤及阿玛汗不说,他的心可是一阵阵地发紧、胆怯、后悔不及。而多亏了,谁也没见着他几个人刚才做的手脚……但此事一旦被阿玛汗查出,自己也许就是前面几个皇子的下场,连亲生的额娘,也许都要跟着倒霉,想至此,他真是“长虫吞吞了獿蚓——百抓儿挠心了”(注:獿蚓也叫千足虫),心下一阵儿的发抖不止。来不及思前想后,只见面前的尘土,遮挡了刚才眼前发生的与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方才沙漏,眼前瞬刻。四下灰尘已落,兀自一场虚惊。

    虽有惊,但无险,再看御马五骅的腿上,早已刀鞘打的是鲜血淋淋,上驷院卿故作没看见似的,仍然紧着吆喝着御马郎中,叫他不一会领走御马,去做包扎。仍是将远处的皇上心疼的不得了,他猛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先是叫过来那个已然变成土娃娃的孩珠子,然后再对一群高高矮矮,个头不一的皇亲幼子们说道,你们几个,怎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御马呢?

    见到皇上问话,这倒是引起来一片,多是来自诸位皇子口中的“道理”声。

    太太后说,叫我们骑川蜀的小马……不然不许骑……

    骑大洋马要捱摔的……

    只能骑骟马!老十八永则个头最小,嗓门最大。

    哦,敢情在这等着朕哪……

    乾隆爷明白了,这到底是皇太后嘱咐的缘故。于是,他回头问站在那里嘻嘻笑的小泥孩珠子,你阿玛没教你骑马的话吗?你是谁呢?朕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皇上并非故意逗他。

    马是圣上宝,哥乃皇侄甥,您不认得我?他脸上的灰土似乎又有铜钱儿般厚。

    你是从哪儿下来的?皇上只记得他从天而降,当然觉得奇怪,

    从樱桃树上,不知谁崩了我的屁股……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