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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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何事入怀抱

    wed jun 29 20:57:52 cst 2016

    为此,相爷也曾有过一阵担心,做过一点举措的。

    这其中之一,就是他自己也曾学过一些武功,虽不是为了真正的上阵对敌格杀对手,起码遇危时能够自保就行了。

    至于担当重任悉心“教导”相爷的,当然也都是顶尖高手。

    不过,练武不是参禅礼佛,修佛讲究的是顿悟,面壁思过灵机突现是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是佛;练武要求的却是恒久――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虽然也有说通过特殊途径在短时间内修成绝顶高手的,但那毕竟还是有损天元有干人和,相爷万金之躯,岂能造次?他又怎敢将自己的躯体交给他人去摆布?

    于是此计便也在进行了半月之后被搁置遗忘了,相比之下,更为妥当安全的方法,倒是不惜花重金招募更多的武林高手前来护院――任你千军万马我自有铜墙铁壁,前方吃紧后方逍遥,有何不可?

    这自然都只是相爷在安闲的时候想出来的法子,真正临危了,还是会有人前赴后继的为他遮挡。

    便在这时,她忽然发现相爷的眼角又跳了跳。

    很轻,很微,像是很自然的肌肉不经意的颤抖而已。

    相爷的面色看来平静正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微笑如常。

    哪怕是伪笑,也一如往常。

    可是谢姑娘却还是感到奇怪。

    她的感觉向来比常人要灵敏(虽然一向只有她自己才这么认为!)。

    她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堂堂一国之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而又何况――这相爷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大奸大恶之人!

    他陷害谋杀过的人,或许比他见过的人还要多,他又怎会如此不镇定?难道――

    谢姑娘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她看到那来人正从白露园掠出。

    不是他的人掠出,而是啸声。

    一闪即逝。

    瞬息而过。

    这人的身形快捷无论,实在是这么多年以来闯入相府的第一轻功高手。

    七年前也曾有过一个人闯进相府,此人一路硬闯,杀伤无数,所向披靡。

    然而他的轻功却没有眼前这人高强,否则的话,七年前就已经没有相爷这个人了。

    那一战,据说是令神鬼辟易,生者胆寒。

    有许多经历此战之后生还的,也都悄悄退隐不再过问江湖事,或者还有的人心有不甘也大多退居幕后不理“正事”。

    不过那时候好像也无人提到相爷的眼角曾跳了两跳。

    那么,今晚――

    谢姑娘略侧了侧头,朝向相爷,鼻翼轻扇――有阵淡淡的桂花香,还有秋菊的香气若隐若现。

    谢姑娘微微一笑。

    相爷忽而道:“梁先生方才说此人所来为何,好像还没有说完嘛!”

    他笑得很自然很随和,像是跟往日没什么两样。

    可他越是这样,谢姑娘就越觉得事有蹊跷,其中必有内幕。

    ――以小人之眼观人,这世间尽是小人。

    你把自己的想法附加在他人的身上,那么他也必定是按着你的想象存在了。

    梁落花道:“此人――是来――寻――”

    梁落花似乎仍有些迟疑。他看得出以那人的武功若想逃走不是难事,可是他却还是兜着圈子在这相府里左突右逸。梁落花并不关心天罗之阵是否困得住他,也不关心有无杀伤。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人似乎在找什么。找什么呢?

    找――

    他忽而又想起了吴烟树临走时说的那句话:藏在蕊中。

    藏在蕊中?

    岂不也是要找?

    找于何处?

    人生何处不相找?

    他也在找,他找什么?

    找谁?

    他是谁?

    莫非真是吴烟树?还是另有其人?

    一个武功如此高强的人,混进相府来,总不会是为了好玩儿的吧?

    然后他发现姑娘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她的行为,她的表情。

    他也说不出为什么。

    所以他说话的时候也就故意神神秘秘,一句话“悬而未决”。

    这就叫做吊人胃口。

    一个高明的演说家,最擅长的就是制造悬念;一部成功的小说,大多也离不开悬念。

    就连平常跟人说话,适当的吊吊胃口,也能够增添一星半点的乐趣和味道。

    果尔,相爷笑道:“寻什么?人?还是物?”

    相爷笑得还是那么的自自然然随随便便,仿佛眼前只不过是一场“儿戏”。

    ――这天下在他眼里,岂不是也只是一场儿戏?

    所以他不慌不忙不温不火,很慈祥、舒泰,惦着微微凸起的肚子,眯着那双官家所谓的正统的丹凤眼,时而望向漆黑的夜幕,时而搜寻难辨敌友的身影,时而又含笑望着眼前的幕僚和“才子佳人”。他的一切的反应,也都跟往常一样,没有一点变化。而且,据说相爷的体态威仪还是很钦服众人的,如果他非“奸相”,是不会有人骂他长的一副奸相的。

    连他的祖宗十八代一起骂。

    可这又干他祖宗十八代什么事?

    怪只怪,相爷,是个奸臣,是坏人。

    坏人遭人忌恨被人咒骂,实在是天经地义的,但如果他恬不知耻还会反驳:我是坏人,那么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坏人就不是人吗?好人就高人一等了吗?

    未必。

    谢姑娘忽接道:“此人似乎对府中了若指掌,轻车熟路。他先过辅政堂,后经明礼堂,再过白露园,若说寻人,也无人可寻;若言寻物,却不知所寻何物?”她忽然有些懂了梁落花的意思――悬而未决,倒不是真的他在犹豫,而是要在这迟迟疑疑的缓慢的语意当中嗅出相爷的破绽。伺机捕捉相爷不经意间透露的信息。

    这就像武功高手对决,有时候出卖你的不是你的亲朋好友师长同门,而是你自身不经意间的“小动作”。

    料敌机先,原本就要会捕捉对方的机密。

    相爷的眼角,忽的又跳了跳,只不过这一次比前两次还要强烈,甚而是急促。

    前两次尚还有迹可寻,这一次却是毫无征兆了。

    不过却还是逃不出一个人的眼睛,因为她的眼睛一直在等着。

    相爷道:“嘿――想不到,贼子竟胆大至斯!”

    他依然在笑,只不过由微笑转至了嘿笑,虽然仍是气定神闲稳稳当当。

    天下尚在我彀中,何事能入我怀抱?

    会当绝顶,凝望众山,群峰皆在,恍失来路?

    雁过也,云本无心尔。

    相爷忽然回过身,望向梁落花:“梁先生,你在我府中,已有多久?”

    梁落花道:“五年。”

    相爷道:“所司何职?”

    梁落花道:“执掌芥子楼――乃为整理府中文库,分经典,礼义,刑堂,民俗,异志,武功。”

    相爷道:“那你可看出此人所出何门何派?武功是何路数?”

    梁落花躬身道:“未曾看破。”

    相爷背负双手,定定看着梁落花,眼睛里面微含着笑意。

    那一点笑意含而不露,似有若无。

    忽只听他道:“你可知前日我上朝之时,曾被人于半路袭击。若非陆护卫出手全力一击,恐怕最终结果还未可知。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最后虽把刺客抓住了,却发现这刺客居然只是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年人。从他出手的气势,我还一度以为是当年漠北常飞雄又重出江湖了。哪知却是个少年英雄!嘿嘿,莫非我府中都是养的一群饭桶么?梁先生。”相爷顿了顿,道,“梁先生,莫非,这江湖上真的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只是可惜――良禽择木而栖。学得一身惊天艺,却甘心沦为奸党,沉溺于肮脏,不思进取,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前来自投死路自取灭亡!实在是可惜可叹!倘若――”

    相爷这些年来,不断培植党羽,蓄养谋士,网络天下间武林高手,他曾有一日,在威海大将军面前夸下海口,沾沾自喜,也是大言不惭,他甚而盗用唐太宗的话: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然而此言虽是过于嚣张跋扈,却也能说明相府之中的防卫实力之巨之庞大。相爷后面的话没说,话里的意思,却甚为明了。

    梁落花道:“相爷有所不知。江湖武林卧虎藏龙,有些人天赋异禀,生来就比常人要聪慧得多,有些平常人需要花费数十年时间练就的绝招,他们往往几个月就能学会。甚且还有邪派发明创造了一种速成的武功,能让人短期之内就成一代高手。不过通常这样速成的高手自身也潜伏着极大的隐患,须知任何一种成功的背后都会有风险存在。我想,相爷所说的那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或许就是属于速成一类而产生的高手吧。”

    相爷凝视着梁落花,眼睛里略有讶异,道:“梁先生所言当真?”

    谢姑娘忽的笑道:“相爷休要听他胡说八道!要是有哪个门派能速成出这么一个少年高手出来,还不拼了命的来巴结相爷,又哪会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刺杀相爷?少年高手么,也不难训练出来,像当年皇城一战吴烟树,还有那狂徒萧兽人,他们哪个不是少年高手?却又胆敢犯上作乱?要我说嘛。”她捋了捋垂落下来的一根乱发,露齿一笑,道:“其实有这些杀手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看得出来谁是真心效力相爷谁又是在那儿虚以委蛇,还可以提高相府侍卫的警惕心,及时更换新鲜的血液,不至于日久生变人相倾轧。相爷,我说是么?”

    谢姑娘此时衣衫不整,面容略有些狼狈,然则她乃是江湖儿女,自有一番风韵,她这一捋青丝,却更显出别样的风情来。

    如那风中的一缕垂杨,迎风招展,举动从容,气势优雅。

    又似早梅,经雪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