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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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剑花如梦

    tue jun 28 20:51:40 cst 2016

    芥子楼虽高,却并不能完全看到那里的情形,况且此时已是深夜,虽然相府灯火盛大,也仍有照之不及的地方。但是在楼中的几人,已经隐约听到了剑阵之中有人发出了低呼声,似乎已有人受伤。以那人狂飙之劲之疾,如若存心杀人,只在轻而易举之间而已。可是此时却听到有人的低呼声,而且听来元气尚足中气顽健。更重要的是,呼声发出的时候,那人已经远走。

    那么也可以说,那人已经走了,护卫之中受伤的人才发现自己受伤并且痛呼出声――痛呼出声之时,敌人早已远引,实力悬殊,竟然以至于此!

    相爷心中虽然微微有些讶异,却好像并不觉得惊奇,只笑道:“最近听说有些人蠢蠢欲动,我也早有清理门户的打算――只是想不到来的这么快而已。嘿嘿,看来――”他忽而转头望向谢姑娘,哂笑道:“不知谢姑娘有何高见?谢姑娘乃是江南名门,所知所闻必然博识广见。此人轻功绝佳,非一般高手可比,可知出自何门何派,又是何人敢与我作对?”

    谢姑娘猛然一惊:这老狐狸,来的果然蹊跷!她风姿绰约,温婉一笑,道:“相爷见笑了。在梁楼主面前,我又岂敢班门弄斧?”她的笑确是有一种令人神魂颠倒的女性的魅力。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可是,因她这一笑,梁落花却极不自然的浑身抖了一抖。抖得极轻,仿似稍不留神,全然没想到,那清泉,那微风,那细雨,竟然会这么清冽,这么令人猝不及防。才一失神,就着了她的道了!所以他抖了抖,发自于内心。其实他也知道,谢姑娘笑完之后,肯定会把包袱踢到他这里来的。因为她极狡,而猾。因为她是女人。

    梁落花略带幽怨的瞥了瞥谢姑娘,深情,而儒。他是带了一点点儒的味道。梁落花原本就是轻狂书生,如果不是因为身处乱世,遭际非凡,说不定他还会老老实实地去考取功名,裘马轻狂,悠哉渡世。然而世道乱了,由不得他。所以他信的是儒道,行的是杀道。更离不开道――逍遥游。

    但在他的骨子里,毕竟还是有那么一点儒家的儒雅风流的。这就像是一个成熟了的中年,总还会存留一些往日的依稀的少年时眷念着的梦。童年的梦,青春的梦。梦是一场空。梦亦是一种毒,只不过略微隐蔽些罢了。

    这次倒是相爷有些奇怪,楞道:“哦?”旋即又哈哈大笑起来,道:“倒是我造次了!这里原本就是先生执掌,我倒怠慢了主人,实在是抱歉!”相爷笑,但似乎若有深意。他的意思,好像一直都在针对谢姑娘和梁落花的,只是不知道是说他们别有深情还是另有私情?他没明说,都是在场的二人却是知道的。

    ――还有一位……陆失魂,不过,他似乎可以除外,因为他从来只负责相爷的人身安全,而不管其他。这种不管,据说是曾与相爷约法三章的,各中内情,只有当事人才知。有人说他像块木头,但木头也能长出绿叶,朽木不能雕却可以生火。他能干嘛?也正是因为这样,相爷才敢把他带在身边,无需防范。

    这是一种默契,彼此心照不宣――他们两人心知、肚知,却假装佯、装不知。说自欺欺人也好,说装疯卖傻也好,总之是要蒙混的。

    今夜的夜色就很有点儿这个意思,过得去就过去,过不去你还不得过,不是吗?

    曾经有人说,政治家都是诗人。因为他们玩的是气氛,造的是意境。蒙混过关谁不会?就看谁高明了。谁更高明谁就混得风生水起,反之就处处受制于人。――相爷从来就是此道高手,他上蒙天听,下混黎民,中呢?算是中饱私囊吧。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世魔王。

    不过此刻他再怎么混世,也得听听他人说了,只听梁落花道:“此人――”

    话未说完,变故又生。

    只听那一阵尖啸声如轻风,如凉意,飘然,飒然,重重叠叠,纵横驰骋。然而重要的不是那一阵尖啸声。重要的是发出声音的人――那人――谁也不知道此人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宿敌还是战友。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见过。

    因为他的身形实在是太快了,迅雷已不如其疾。

    迅雷炸响之际、之前,不是还有一道闪电的吗?

    未出声,先已见了光亮,而且刺目更且惊心。

    梁落花道:“此人――似乎是来……”

    他的话说了一半,忽然又停住了,那是因为他突然发现合相府数十上百高手组建而成的天罗之阵,竟然还是困不住来人。他一触即走,倏忽往来,在阵势欲收未收之际,阵中高手一鼓作气之时,突然就从空隙里滑了出去。而且是在天罗之阵发动之后最为关键而且也是布阵诸人满以为大功告成之时,很萧然的很洒脱的滑――了出去,然后离他最近的那人的耳朵里才听到了一阵尖啸声。

    梁落花的表情竟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陆失魂似乎也皱了皱眉……

    那是他第一次很真切而震怖的这么近的听到的这样的尖啸声。

    这是属于他的一场噩梦。

    梦由心生。

    他的名字叫做崔雪寻,号称“阅武无数”,本是大孤山小字狂刀门的弃徒。

    十五年前,崔雪寻曾凭着一把净重六十七斤重的大狂刀反出大孤山,就连大孤山掌门也奈何不得他。因为崔雪寻所学所知的武功招数不仅种类繁杂有许多甚至还是已经失传的绝学。他不但精通十八般兵器而且对于各类奇门内功外功武功也都十分熟悉,他一听来人的架势,就先在自己的脑海里回想了一遍,然而对于这种奇异的啸声他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据催雪寻所知的类似于啸声之类的,就有狮子吼、龙吟、虎啸、蛇嘶、鹤唳、犬吠、狼嗷,他不但知道这些绝招的窍门,自己也还会一点点,只是不怎么高明而已。不过,今晚,他所面对的耳闻的竟是类似蝉鸣――幽幽夏日,蝉声恬噪,啸声过后,他竟然有一瞬间的失神,以至于敌人从自己身旁掠过他竟不觉――直至事后才发觉!

    那是怎样的一种武功?

    那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全不知。

    他却跟那人打了个照面。

    原本“天罗”阵法到了此时此际,已可以收拢合围的,而他在那一刻,只需运起“浮沉心法”,配合手中的长剑,以“月落星河剑法”舞出二十七朵略微偏斜转向西方的剑花来,就已可算大功告成了。虽说如今这手上的长剑虽不如他从小使用的大狂刀顺手,但对他而言,却仍能运转自如毫无滞碍。而他也确确实实的舞出了二十七朵剑花――

    不对,少了半朵。

    半朵。

    不多不少,只少了半朵。

    ――他在舞到第二十六朵剑花时,正顺势运劲,最后那朵花就要成型的时候,就已经被制住了。

    舞不出了。

    画家在完成一幅杰作,正要收尾时,忽而遭人打断,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品茶若只闻其香,终不能一饮,会是何等遗憾?

    雪落湖边,忽起狂风?

    剑势就断在剑意将成未成之时。

    如蛇被人制住了七寸。

    那一瞬间,当他舞到第二十五朵剑花时,他心想:今夜的活儿算完了。然后,内心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起,就连此际躺在床上等他回去的那个从青楼里花了一千两银子赎回来的女人他都不曾留恋。更何谈过去未来!

    他已是行尸走肉一具!

    生老病死无关!

    然后,第二十六朵剑花顺势而来。

    但就此止住。

    止于第二十七朵剑花前。

    那人也未见如何之快,他只一闪,一滑,然后一顿,就已到了他眼前。

    那人伸手在他剑锋上一捺,从剑身到剑尾,一直捺了过去,轻巧利落,毫无粘滞。然后他这一剑便已是剑意尽失,生机顿无――阵法自破。

    仿佛破阵的不是人,而是阵法自身。

    崔雪寻自知凭几之力想要拦住他是不可能的,所以在那一晃神后,连忙向同伴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务必小心。

    可是他随即又发现了根本就不必――因为那人已经踪影全无,至少是在他们这一防线上已经失去了来人的踪迹。

    但是那啸声还在,如同一阵蝉鸣,又是声声讽刺。

    然后忽然就听到在明礼堂附近有人发出低呼声,甚至还有**声!

    有人受伤了,而且还伤的不轻。

    那人竟强悍至斯!

    天罗之阵宛若儿戏!

    相爷面带微笑,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正在俯视着他的臣民,又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之人。

    他像是对这件事毫不在意。

    有人来相府刺探消息甚至也许是来杀他,他却一点也不惊慌,反而还带点怜悯慈悲的神色。

    谢姑娘忽然觉得,相爷也很有点儒的味道。

    ――究竟一个人的脸皮要怎么磨练,才能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呢?

    只不过,就在那在相府之中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的“敌人”突破了几道防线之后,就在明礼堂有人传出低呼之后,她忽然发现相爷的眼角竟然微微的跳了跳,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只有一星半点的马迹蛛丝可循,可是却仍未逃出她的火眼金睛去。

    谢姑娘心里很有些奇怪。

    甚至有些奇怪的想法。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据说相爷也并不是不会武功的,他位高权重尸位素餐鱼肉百姓陷害忠良已久,在他当权的这些年间,曾有不少人试图刺杀他,这其中有“乱民”,也有“奸党”,更有武林高手一方枭雄,不过,在相爷眼中,这些也都只能算作“鱼肉”的吧。虽然如今看来相府防卫森严,滴水不漏,然而却还是有许多次遇到了凶险之极的情况。人为鱼肉,我为刀俎,可是有朝一日,鱼肉覆压倾灭了刀俎,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