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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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如入无人之境

    mon jun 27 22:13:16 cst 2016

    其实方才相爷未上楼之际,梁落花早有警觉,只不过他虽然心怀叵测,此时也不会如何,也不敢如何。能沉得住气方能成大事。

    相爷止住了笑,就连声音也是井水般波澜不起,只听他道:“听说最近京城里的势力变动及大,有些人,已经坐不住,想要脱离我的掌控。你们可得小心行事啊。若果出了什么事,惊动了宫里,咱们只怕都不好过。如果是一般的事情,你们自己能够处理,就自己处理,不必总是汇报,麻烦,而且容易贻误战机。如果是决策不来的事,就交给司马。总之,一切小心,急不得,乱不得,最好是——一击即中,统摄全局。”

    梁落花和谢姑娘对望一眼,心道来了!

    却见相爷走到窗边,抬头望向天际。

    迷蒙夜空之下,是无边无垠的混沌乌黑之色,万事万物,都尽然失色。然而在此时此际,那不远处,却又有无数人正在忙忙碌碌,如蝼蚁穿梭似梁燕逡巡,放眼望去,那一片屋宇朣朦之处,灯火通明,烈焰灼天,烘焙出了一种奇异而灿烂的华丽明天来。只听他忽而叹气,说道:“人常言黎明前是世间最黑暗的一刻。然而你看此际星河无光天宇黯淡,可我相府之中却是良辰美景烛火通天,又何来黑夜白昼之分?由此可见人言不足畏,世事无常理——”

    相爷斜睨二人一眼,眼中闪过一道不着痕迹的光芒,似笑而非笑,道:“不知二位可曾听说过,江湖之中,有一人号称‘数十年未出一剑而所欲图者尽破之’?不知此人果有此能乎?又或者只是徒有虚名,以讹传讹?”他顿了顿,道:“此人人称‘暗枭’,不知你们知不知道?”

    相爷语调平常,未曾有烟火气。

    梁落花听了,心中只是一动。

    谢姑娘听了,心中却是一震。

    梁落花微笑道:“相爷说的可是‘刺客门’技击之师暗枭?”

    相爷道:“哦?技击之师?莫非先生知道?”

    他捋了捋胡须,喃喃道:“刺客门,技击之师、技击之师……”忽笑道:“哈哈哈哈,梁先生果然见多识广。”

    谢姑娘在一旁,却是捏了一把冷汗,一颗心突突突跳个不停。谢姑娘心道:莫非这老贼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现在是来探口风来的?不然为什么那吴烟树前脚才走,他后脚就来,还突然问起他?又想,如果果真是这样,可又为什么只带了一个陆失魂,难道真以为他一人能敌得过我们两个,有恃无恐?她偷眼看了看梁落花,却见他一脸平静,毫无变化,不由得心下稍安:有什么事,不还有他吗?哈!管他呢,本姑娘才不怕!跟着又斜眼瞟了一眼梁落花,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却是谁也没听见,只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声哼是个什么意思,是不屑,还是另外一种感觉?

    谢姑娘的心思,梁落花自然不知道,可是她瞟过来的那两眼,他却是感觉到了,心下正自莫名其妙。

    梁落花楞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道:“此人如今的身份,相爷可能还有些生疏。不过他当年的名号,想来相爷是不会忘记的。”

    相爷“哦”了声,有些好奇,道:“是谁?”

    梁落花道:“此人便是三十七年前——”

    话未说完,变异突起。

    只听一阵尖锐、急促、清拔、激昂的尖啸声,一层高过一层,一浪盖过一浪,自远及近,似高实低,隐隐传了过来。这声音听来似乎只有一声,可是这一声之中,又像是蕴有无数个变化,回旋婉转。一霎之间,一阵阵低啸,四面八方,起伏不断,却又并无杀伐破阵之意,反倒似声声蝉鸣,悠游盘旋,流利清脆,信耳听来,竟还有一点点夏日幽幽竹榻乘凉时的清爽感觉。相府之中,殿阁楼台何止千万,放眼望去,影影潼潼,高低错落,实不知有多少。那尖啸声最初乃是自西南方而来,一声波起,竟然处处皆有回音。而每一声过后,那屋宇低落处、亭台小榭间,竟似还留有余韵,绵绵不绝。

    相爷似是毫不在意,泰然自若,道:“你们说说,来者竟是何人?”

    谢姑娘心中一紧,却是巧笑嫣然,道:“深夜造访,还这般轻狂绝傲,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一样。不论是敌是友,弟兄们都会好好招呼他的!”心中则惶急:莫非他走不出去么?竟把动静闹的这么大,怕人不知道他来还是怎的!哼!他们果然靠不住!

    梁落花不咸不淡道:“来者不善。”

    只听随自啸声过处,明处暗处具有黑影晃动。那些黑影或疾或缓,或跃或伏,或凌厉勇劲,或阴郁狠邪,显然都是相府里埋伏的守卫。他们有的是自京师禁卫之中挑选的高手,有的则是从江湖武林中吸纳的好手。这些人不但有亡命之徒,还有各门各派的精英好手,更有智力过人的谋士奇人——无一例外,他们乃是一批训练有素的劲旅。疾风彰劲草,也只有深入其中才能了解到他们相互配合时所展现的真正的威力所在。

    这些人行动的速度,配合的默契,把握的时机,无疑都是经过严格训练演练和无数次实战所检验过的。他们是一个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当然,这只因来者非同寻常,绝不是一般级别的高手。

    相府的防卫多达数十层,明明暗暗,虚虚实实,层层递进,环环相扣,就连相府外一只苍蝇想要飞进来,在它进来的时候,也不是用翅膀自己飞进来的,而是被人用手托进来的——它的翅膀已永远留在了相府的大门外。

    而此人能够突破重重防卫,看样子,他至少已经连过了七关!他能到此地,那么说,外面的那些防御,根本对他是无效的,那些防御根本就是形同虚设如同废物!可是无论是谁都知道,这人突破的那些明卡暗哨,绝对不是废物。那么,这就只能说明来者武功实在太高,已经到了身如飘萍随风而往来神似狂涛无往而不利的境地了。

    ——区区相府,如入无人之境。

    ——还有一个可能,也是最最严重的一个可能,即:有人充当内应。再不然,就是有人出卖了相府的防御地形图。

    然而,无论哪种情形,无论是谁,先拿下再说。

    所以,此刻相府里的防御形式,不是当场击杀,而是围捕。他们正在迅速而有效的组建一个能把敌人围困在包围圈里的阵法阵型。能够动用如此众多的武林高手,而又齐心合力,那么,此阵岂非已是天罗地网?

    既已闯入,生死由我,由不得你!这个阵法的名字就叫做“天罗”。任你绝代风华,看你能否逃出生天。天罗地网——天罗。

    相爷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全身上下都是一种很舒缓的状态。

    ——这里是他的家,这些人都在替他卖命。

    ——无论成与不成,谁都伤害不到他。

    由我天罗一出,即使困不住来人,也能杀的了他,即使杀不了,也还有更厉害的杀招在后面等着,一步一杀,血流一丈——这相府深宅,比之皇宫大内又如何?相爷没有问这句话,都是他此刻的神情却已经说明了,也摆明了这一切。

    梁落花了解相爷的心情,参透了他的意态,却无法分享他的翻覆豪情,他只是沉默着,向着那灯火通明处天罗地网围捕场辰辰望去——那里灯火通明,却是一场猎杀。这世间光明璀璨,却是鬼魅横行。那远处的长天,光焰逼人,锦帐华彩,玉液流苏,那是大好的一场人间美梦。然而,眼前有景,道不得,原是世人——伤心处!

    梁落花心里落了一声沉沉的叹息。他又用自己的眼角的余光,去瞥,去窥、去瞄——他竟然有些不敢直视站在自己身旁的相爷。

    相爷就站在那里。就在梁落花身旁。他的身材微微有些发福,他面相稳端,乃是标准的人臣之貌。朝廷原本就有律令,凡入官者,须面容清正雅达,有毁容不洁者,不选,即使侥幸做了官,也当不得重位。他原本看来是那么一个中正直率的人,为何内心却竟如此阴暗卑鄙?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站在那里,站在灯火光明处,一天鼎盛时。光彩出自他身前身后,所有的辉煌都集于他一身。

    他就那么轻轻松松的站在那里,望着这一幕在自己苦心经营的相府之中,发生的技击角逐生死赛场。

    梁落花、谢姑娘就在他身后不远,也一同观望着远处的一切。梁落花道:“他似乎无意伤人。”

    相爷有些奇怪。相爷并不会武功,所以他的目力虽可及远,却比不得梁落花谢姑娘身怀绝技,况且他对外面发生的这一切也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权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已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并不知梁落花为什么这么说,他也不问——不必问。因为这时他已经看到黑暗之中蓦地亮起一阵剑光。

    那是东南角宝翠阁前小花园里一块空地上亮起的剑光。剑一共是二十四柄,二十四人分成五队,每队人数一、三、六、七、七,以“五行大土阵”施展。那一阵剑光亮起,也就说明包围圈已经开始慢慢缩小,那人已不得不正面与相府护卫接触了。而这“天罗”之阵,原本是以其他数十个本身就已是阵法的组成部分,而加以组合,阵中套阵,再按五行之术分布在不同的位置,调和距离,分配任务,既各自为战,又相互呼应。

    梁落花说这句话的时候,来人已从剑阵之中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