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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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落梅香

    sat jun 25 20:20:11 cst 2016

    “呵呵,你再这么把脖子伸出去的话,可得要小心赵五哥的飞针哟!他可是向来认命不认人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声音光只听听,都有种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妙处。随即,只见一个女子,从那暗沉沉的阁楼的楼梯口处,缓步轻摇,婀娜多姿,顾盼生辉的走了上来。

    她的手里,提着一盏闪烁着亮丽的紫红色光芒的纱灯,衬着她那白得恍似羊脂一般的肌肤,流溢着一种动人心魄的韵味来。

    她面含着微笑,上了楼来,看了看梁落花,转身去把阁楼里的灯烛都一一点亮,然后,就用了一种慵懒的醉人的姿态,倦卧在一张舒适而华丽的软椅上,然后,又盯着梁落花,轻声笑了笑,如同一缕春风吹动了两条柳枝。她道:“怎么?刚才那吴烟树把你给吓怕了么?人家可是在外面受了凉气,这会儿正腰酸腿疼呢!”她见梁落花听了这话,竟有些局促不安,略有些腼腆,不禁掩嘴一笑,“你这么勤练你的‘墨鼻功’,是怕事情败露,被人发现,还是怕他一时兴起,拿你来祭剑?”

    她的姿态很动人,她的笑声更加迷人,那一声轻笑,如露,如珠,仿佛夜色都为之醉了醉。她又好像是自言自语道:“嗯,他已有多久没有出来了?怕不有几十年了吧?不知道是他的剑厉害,还是你的刀厉害?嗯?嘻嘻!”

    因为燃起了所有的灯烛,阁楼里,一下子变得明亮光彻起来。

    所有的黑暗,也都跑到了死角里,张牙舞爪的不甘寂寞。

    梁落花的眼睛深深闭着,紧锁的眉头似乎皱成了一幅簪花图案。他仿佛遗世独立般,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久到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相府里,会在这芥子楼上,会在这红尘中。

    一入红尘深似海。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今夕何夕?

    奈若何!

    许久,只听他道:“你闻到没有?有一种芳香,正扩散到了这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还是很凝重,神情也更加严肃。他正在想一句话,正在揣摩,研究。――吴烟树临走的时候,还留了一句话,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他似懂未懂似通不通的话。

    那是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吴烟树道:藏在蕊中。

    所以在那个时候,梁落花听了之后,很不自然的抖了一抖。

    颤抖。

    他是心中若有所思,以至于意中若有所悟吗?否则,这谜一般的几个字,会令他如此失态?他三更未眠,独立楼头,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藏在蕊中?可是,话,已带到,但,何意呢?

    四周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梁落花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就好像真的有了香味涌了过来。如同久饥的人,忽然闻到了肉的香味,又似少女春睡初醒时身上散发的体香。可他实在是想不通这句话这四个字的意思,却又明明白白的知道,这句话是自己所图谋的事情成功与否的关窍所在。

    这句话于他而言至关重要。

    藏在蕊中。

    何物藏在蕊中?

    既然有蕊,可是有花?

    何花?

    可――香?

    但情况已是不容他多想,因为他的的确确闻到了一股香味。

    仿佛一条毒蛇吐着信子,嘶嘶响着,扭动着身躯,已经向他爬了过来。

    女子神色变了变,机警的朝四周看了看,甚至还嗅了嗅。粉嫩的鼻子,轻轻抽动着洁白而无暇的鼻翼。

    甚至连喉头也动了动。

    喉头更美。

    妩媚动人。

    女子亦是面色凝重,很认真的样子,凝立半晌。

    忽然,又只见她笑得花枝乱颤起来,伸手拉着梁落花的手臂,轻轻摇动,嗔笑道:“你真讨厌!你就算喜欢闻人家身上的味道,也不用这么直接明了的说呀!要是被涟二郎他们听见了,怕不笑个没完乱嚼舌根。”她笑的样子,也真的如同一朵花:胜的海棠,艳的紫罗兰。

    然而,她发现梁落花似乎并不是在说笑。

    因为梁落花的眉头,皱的更加慎重起来。而梁落花的姿势,也更加慎重,并且,还带了一种警觉,一丝疑惑。

    梁落花道:“谢姑娘,请你把你外面的衣服脱下来。”

    谢姑娘温柔娴雅的站在一旁,眼睛里饱含了一种类似于深深的眷恋的深深的暖意潮云,含着笑,看着梁落花。她的笑,似乎无论在什么时候,因何种情况发展,都是那么的动人心魄。而她那眼里的酥酥的笑意,更是如同春风化雨般,具有一股神奇而熏然的魔力,令人觉得舒舒服服,暖暖和和,畅畅快快,叫人情不自禁的迷恋上她。

    这时,她什么话也没说。她只是在笑。温婉柔媚,是春风吹动了花海,是甘露滴落于汪洋。那就像是每一朵每一瓣每一丝的花朵花瓣花蕊都在荡漾,都极开怀。因为它们感到了欢乐与安然,微醺而满足。而她,仿佛连眉毛也都在笑一般。不过又很自然而然。

    她伸出她那双白皙剔透的手,一件一件,缓缓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她的手稍微显得有些瘦削,腕骨稍过于突出,却更衬出她的那一种突兀的倔强来。浚而不冷,媚而不妖。

    梁落花安静的看着她,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欣赏的神色,反而是一种寒冷的色调――长刀在手,光照肌骨,彻面生寒的警惕。

    谢姑娘动作虽慢,却又很快就把衣服脱了下来――她本来就没有穿很多的衣服――天不冷,心不寒,何必包裹成一只小熊呢?只不过,待得脱到了最后的亵衣的时候,她的眼睛里虽然仍是带着笑,很暧昧很酥的笑着,却是带着一种连她自己亦不曾明了的痴。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说道:“还……需要脱吗?”

    她这时候,竟然似乎反而显得手足无措起来,那双刚刚还利落干脆的褪下自己衣衫的手,却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她实在不知道是该继续脱,还是到此为止,她的脸也微微的红了,醉染双颊,潮生红晕。她有些紧张,她道:“你……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有些醉了。她问:“你想干什么?”其实,或许,在她的心里,是否是希望他干些什么的吧?嗯?谢姑娘本就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子,她凭着自己一介女流的身份,能够代表了自己的家族栖身于这天下第一相府之中,她的智慧、武功、心机、决断,都是决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七尺男儿的。可是,请不要忘了,无论她多么精明过人,她首先也是人,而且,她还是一个女人呐!

    ――女人?或许,就是连她自己,有时都快忘了自己还是女人的吧?有时候静下来想想,当午夜梦回,薄酒初醉,感时伤春,她对着妆镜,摩挲着自己手上的厚厚的老茧,她也会自问:“我……真的还是一个女人吗?是,又为何这般孤楚无依,孑然一身呢?”(究竟是要做那一朵独立枝头的寒梅傲雪,还是在那灶头厨间烟熏火燎的跟那瓦罐磕磕绊绊过一生?)

    ――女人的感情总是脆弱的。哪怕她再强,在她的内心里,也都会有那么一个地方,一碰,就碎,一触,即伤的吧。坚强只是外表,脆弱盘踞内心。她也早已学会独立,伤痛不是用泪水来洗清,而是要用微笑去掩饰淡忘。

    而这一切,只因为她肩上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她有她无法逃脱的难以放下的枷锁。她早就知道这是一条不归之路,而一旦踏进了这漩涡里,她也就欲罢不能,再也无法回头了。她没的选,也就只好放任自流……然而有一天,孤独落寞伤感无助决绝愤恨的谢姑娘,忽然遇到了眼前这个比她更加孤独落寞伤感无助决绝愤恨的男人,她的心里,忽然的就起了一阵薄而且微的失落了许多年的春风,霎时间,吹皱一池春水。

    谢姑娘的脸颊,这时候更加的红了。在这满楼烛光、星火照耀的地方,她的脸上,呈现出一股朦胧而痴迷的唯美来。

    只不过,梁落花这时候却没有看她,只是走过去,把她脱下的衣服拿了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放在自己的鼻端嗅了嗅,最后又皱了皱眉,说道:“果然如此!是‘落梅香’!一开始我就闻到了,吴烟树在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继而,他又把衣服递到了谢姑娘的手里。然则,在那一刻,他又稍稍犹豫了一下――手伸过去的时候,他是极想亲手为她披上这薄薄的衣衫的,可是,他最后却仅仅只是把衣服递到了谢姑娘的手里。

    ――月清露白,小心着凉。

    但他却又为什么而忍住了呢?那又是一种什么感觉?他自己其实也并不知道。他只是在想:她怎么那么像她呢?怎么这么像?这么香?香――

    他望着谢姑娘的眼睛,道:“那时候,你已在楼下了,是吗?”

    落梅香是一种香料,是用于追踪敌人或者联系部众的独门秘香。一旦撒出,沾之在身,纵使你跑到千里之外,又或者用任何方法清除,也都难以消解这种香味。只不过这种香味极其清淡,微不可闻,除了研制此香的门人弟子,便只有修习过独门绝技的高手能够发现,外人是绝难察觉的。

    谢姑娘脸色变了变,似乎有些不相信,接过自己的衣服,也嗅了嗅,半晌,忽然重重摔在地上,狠狠地道:“什么?你说什么――想不到,哼!想不到他们的动作竟然这么快!可是他们敢在老娘头上撒野,我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看他们还敢小觑、小瞧了我?这个梁子,他们算是跟我谢姑娘结上了。就算天涯海角,海枯石烂,我也一定要追究到底,讨个说法来,否则的话,这口恶气,我是绝对咽不下去的!哼!”

    然后,她又望着梁落花,眨着一双乌漆漆的大眼睛,道:“这、究竟是谁干的?”

    原来,她并没有闻出味道,也并不知道“落梅香”的来历。然而,她却信任他。她的声音有些冷,是那一种很单纯而不失威仪的质问。只不过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够知道,那一种冷,那一种威仪,其实只是为了掩饰她声音里的颤抖,以及内心的失落罢了。

    她微微的感到了一种失望。又有一点点的淡淡的伤感,且略带一丝遗憾。他――终究还是……不曾明了的吗?她的心里,仿佛正有一声深深的自伤自怜的叹息在嘲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