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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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孙大脚的下场

    thu sep 22 09:16:09 cst 2016

    三郎满怀希望和一帮张口结舌的队友大眼瞪小眼互望着许久,心底漾出一阵阵的失望,他知道自己主持的教育活动显然失败了。

    冥冥中他突然有了些新的感悟,时空穿越在理论上是可行的,在他的前世时代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理,其中最著名的当属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和霍金的虫洞理论,从而在科学性上有所依仗,也算解释的通。

    郑红旗之所以能跨越将近600年、变成今天的郑闲郑三郎,都源于围捕垂死挣扎的张国瑞时,张国瑞拉响的那枚同归于尽的手榴弹。自从手榴弹诞生以来,炸响的何止亿万,偏偏自己中了百亿分之一的头彩,在轰响声中完成了时空转移、灵魂附体。

    转移就转移吧,附体就附体吧,回到过去的人总以为手里掌握着几十数百年的秘密,可该轮到自己扬眉吐气,发威整理乾坤了。事实上并不是如此,在陌生的环境里,你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异类,前世老祖宗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堪,想要成功,恐怕还得付出异乎常人的努力才有可能,否则无异于翻版的黄粱一梦罢了。

    所以呢,三郎试图通过一两次填鸭似的教育活动,以简单的说教形式实现收揽人心、统一思想的良好愿望,只可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也未免太想当然,一厢情愿了。

    三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干脆一挥手:“不说了,不说了,走,出去转转!”

    大家如蒙大赦,哄地一声抬屁股就跑,赛似被狗撵一样个个争先涌出大门。大家心里都有个疑问:三郎今天没吃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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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妈妈茶肆里热闹之极,在里面喝茶的不说,即便是路过的,也会被一阵阵的喧嚣和哄笑所吸引,不觉进去摆上一碗,瞧瞧热闹问问新闻。

    茶肆里最高兴的,莫过于如胖蝴蝶般穿梭在各桌之间的王妈妈了,虽然额头上沁出一圈细汗,她还是左右招呼,应付自如,一点也不觉到辛苦,心里只道再加上几张桌子才好。好一阵忙活,王妈妈转回曲尺柜台里面,眼角扫了一遍茶肆里外,确认无人注意,这才有些吃劲地端起几乎塞满的钱匣子摇了摇,一双丹凤眼笑的眯成了一条缝——照这个势头下去,这个月的流水比上个月涨出五六成都不止,大闺女的嫁妆置办的丰盛些。

    王妈妈想了想,打开橱格用竹夹子捻出几块精细点心摆作一盘,双手端好,一摇一摆走向王子介的办公室。吃水不忘挖井人,少了谁都行,可别忘了这位财神爷啊。

    如果说剧场还要买票看戏的话,一帮茶客显然对在茶肆里直接看到大戏更满意。现在茶肆里的茶客或坐或立,除了正面而对的,大多斜签个身子、竖着耳朵注视着一个圆心,而圆心恰恰落在王子介的办公室门口。唯一遗憾的,还缺少一排聚光灯。

    戏台中央,王子介一身极清爽的对襟大袖镶边蓝直裰,头上一顶包饰窄边黑绸六和一统瓜皮帽,随意地背着手,和满脸放光的头巾店魏老板一句一句对着台词,不时调整脸部的表情,或配合倾听,或会意微笑,或挥扇讲解,一派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名师风范。

    可以想见,王子介帮魏老板打的官司极出彩的,效果一定不错。

    魏老板不觉入戏极深,转过身来与大家做了个罗圈揖,兴奋道:“诸位,诸位,你们却有所不知,说出来有些诛心啊,可不当人才,那天鄙人走进茶肆找王神仙的时候,还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惭愧啊惭愧,一个大男人,实在被那条母大虫欺负的太狠了……”

    圆桌旁一个络腮胡子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附和道:“魏老板说的没错,那个孙大脚一个寡妇,不被别人欺负已是万幸,真真没想到她炼成一块滚刀肉,切不动、煮不熟、嚼不烂,硬生生打翻半条街无敌手,连兄弟我一个练把式的都吃过她的亏,没天理啊!不怕诸位笑话,但凡有人说兄弟我窝囊,还真不敢回嘴。话说回来,敢问诸位,这么多年来,?”

    这话有些没肝没肺、不知轻重了,什么叫‘在座的可有敢壮胆大大方方从她前面走过’,聊天嘛,不就图个心情愉快,谁还愿意接受再教育,吃别人的瘪。果然,络腮胡子话音甘落,茶肆角落里传出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哪家乐户闺女的下衣没绑牢,下了一个练过把式的,不就城门口一个臭卖鱼的,也敢说自己练过把式?”

    在众人解气的大笑声中,络腮胡子涨红着脸蹦了起来,撸袖子挽胳膊,恨不得立刻把躲在角落里叫板的揪出来,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脚。偏生那叫板的是属板鸭的,只愿练嘴皮子,任你怒骂也不搭理,根本没有挺身而出迎战的意思,搞得络腮胡子像个大马猴似的,在桌子间穿来穿去左翻右找,一个人怒气冲天地唱了半天独角戏,还是没找到要报复的对象。

    等到王妈妈终于将络腮胡子安抚坐下,王子介压压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先静一静。王子介已经被叫成了王神仙,各位喝茶的再想找乐子,也得给他三分薄面。

    沸腾的茶肆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注视着王子介。谁不知道这个老讼棍一直跟着妹夫郑班头混事由的,最近是在那个山头遇见神仙传授了几卷天书还是咋的,的确多了几分道行,打起官司来一告一个准,平时走路说话,也有了些仙风道骨、超凡脱俗的意思。

    王子介走到络腮胡子身边按着他的肩膀,悲天悯人的叹口气,缓缓道:“诸位不要耍笑,这位胡子大哥话糙理不糙,说的没错。至少在下放在以前,还真没有胆色敢在孙大脚面前走个来回……”

    王子介迎着众人略带惊愕的目光,一步三摇踱步到了一位戴儒巾的老者面前,拱手问道:“教授(对教书匠的尊称)可曾住在孙氏隔壁?因何买房迁居?”老者仰起头欲言又止,可最后只摆摆手皱眉不语。

    王子介又走到端着大碗喝茶的精装汉子身边,阴损地问道:“仁兄家里三兄弟吧,可曾打服那孙大脚?”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精装汉子闻言立时不干了,哐地一下撂下碗,腾地站了起身,蒲扇大的巴掌不自觉地向上一抬,却久久没有落在王子介脸上。望着眼前笑眯眯的王子介,脸红脖子粗的精装汉子举起的手掌却没落下,嘴角抽搐了几下,重重地跺了一下脚,调整手指轻描淡写地搔了搔头顶。在众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精装汉子终于克制住情绪,不仅没有爆发出来,反而弯腰跟王子介行了个大礼。

    王子介一贯善于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全然无事地拍拍精装汉子的肩膀,悲天悯人叹了口气,转向众人,激昂慷慨道:“没错,那就是一只母大虫,盯着人家的钱袋子,上打老,下欺小,这些年来祸害大家不浅啊!而如今,如今呢?大家睁眼看看,母大虫在哪里,在哪里?”

    魏老板适时地蹦了出来,满脸泛着掩饰不住的光彩,指着县衙方向大叫道:“在哪儿?还能在哪儿,不就在衙门口的站笼里!”

    “哗……”纵然大家已经晓得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鼓起掌来,拍桌子打板凳的也不少,个个喜笑颜开,大声叫好。

    好容易等大家稍稍安静一点,魏老板故作神秘地用手指遮住半边嘴,压低声音道:“更难得的是……”见有猛料,叫好的也不叫了,拍桌子的也不拍了,纷纷竖起耳朵,凝神盯着魏老板。

    魏老板满意地清清嗓子,瞪大眼睛道:“更难得的是,那天我刚说完,王神仙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状纸。哪有这么快啊,我明明没看到他提笔写字,状纸从何而来?这可不是神仙显灵又是什么?”轰地人群又炸开了锅,或怀疑或惊诧的目光在王子介脸上扫来去,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也没听说王子介有这等本事啊。

    王子介矜持地背着手,含笑接受大家的注目,其实心里得意的早开了花,他对魏老板在此时推出这个噱头的效果满意极了。言毕状纸出的戏法,可是他结合前朝一个算命先生的独门秘籍研究出来的,要的就是大家质疑、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你会口吐莲花地涌金莲,我就能在大冬天里下籽发芽长叶结出大西瓜来给大家品尝,所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一旦捅破窗户纸说透了,大家马上恍然大悟,哦,不过如此,可手法用巧了,用熟了,偏偏不落地,那就是只会下金蛋的老母鸡。

    魏老板舔舔嘴唇,从怀里摸出状纸扬了扬:“当时王神仙提笔加了几个字的题眼,折起来不许看,只说看了不灵,叫我放告日上衙门应诉即可。我信不?说实话当时还真不敢全信。”

    他两眼放光扫扫周围鸦雀无声的众人,极为得意地道:“放告日当天,想到追命的孙大脚,我也只好咬了咬牙,把状纸交了上去。天地良心,之前我可一直没敢看一个字啊!当时,刑房在堂上值守的将状纸递上去,我心里可真是七上八下,不知什么感觉,谁知管大老爷看过竟愣了一会儿,转脸又笑了,还特意屈身问了小的几句,马上提笔便准了,判我赢了!”

    茶肆里众人又爆发出一阵笑声,个个此时心里像三伏天喝了冰水一般熨帖,今天可真没白来,痛快解气不说,光听这半天也比看戏舒坦提劲,太有意思了。自有那性急的在下面叫道:“魏老板,快给大家念念吧!”

    王子介抢过魏老板手中的状纸,趋前几步到了戴儒巾的教授面前,作揖道:“还请兄台指教。”

    教授自是还礼不迭,高兴的哆哆嗦嗦接过状纸,凑在眼前从上往下、自右而左拜读了一遍,在众人热烈的目光里却不急的宣读,反而闭眼品咂了一下,又凑在眼前细细看过,渐渐想通了,嘴角漾出一丝微笑,不由狠拍一下桌子:“妙!妙!妙!”看了半天戏的众人却被他吓了一跳,心道这个老酸笋抽什么风啊?

    教授起身冲王子介一拜,叹道:“老朽自叹弗如啊,王兄,真春秋笔法啊,老辣老辣!”这才转向大家,兴奋道:“列位,且听王义士的题眼——街上非洗脚之地,绣鞋非寡妇所穿。”

    说穿了,管大老爷拿着姜姓妇人的状纸一定会觉得有趣,一则事情不大,受理判下来也不过是赔偿几个钱,二则常理都是家丑不可外扬,可这妇人却唯恐天下不知道她的那点事,还来县衙告状。转天,管大老爷再接着看魏老板的应诉状——街上非洗脚之地,绣鞋非寡妇所穿——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是惯常无风起浪、放赖扣饼之徒想敲诈邻居几个罢了,遂不假思索援笔判定不予受理此案。

    不予受案的理由非常简单,即王子介的辩护题眼。这两句大白话并未引证大明律,却合乎礼法规范,任谁也挑不出毛病——谁家的妇人会在院中洗脚?绣花鞋是寡妇该穿的吗?法律上并未明文禁止妇女在院中洗脚,亦未曾规定寡妇不宜穿绣花鞋,但社会道德规范决不提倡,唾沫星子也要淹死你。

    茶肆里叫好声连绵不绝,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