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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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万梁氏的闺名叫秋娘

    mon sep 12 10:28:28 cst 2016

    还有一家有三个儿子,放在平常谁敢欺负,可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开罪了孙大脚,她二话没说,撸撸袖子上门便骂,而且跳着脚骂,蹦着高骂,骂的那叫一个畅快淋漓。大门里,老头没拦住三个儿子,他们冲出门痛扁了孙大脚一顿。

    当时老头的三个儿子是过瘾了,第二天一大早,愁眉苦脸的里长带着一群差人拿着牌票上门来传人,孙大脚双手抬着自己的猪头把他们告下了。

    大明律上殴斗乃是可大可小的罪名,在朱元璋看来,户婚、田土、轻微斗殴、争占、失火、窃盗、骂詈、钱债、赌博、擅食田园瓜果、私宰耕牛、弃毁器物稼穑、畜产咬杀人、卑幼私擅用财、亵渎神明、子孙违犯教令、师巫邪术、六畜践食禾稼及均分水利都是小事,原则上“须要经由本里老人、里甲断决。若系奸、盗、诈伪、人命重事,方许赴官陈告。”但老头的三个儿子下手不知轻重,孙大脚的伤委实有些重了,里长也不敢擅自做这个主,只能任由孙大脚自行告官。

    普通老百姓见官没小事,这家老头上求下告,足足花了大半家财终于按下此事。从此,街坊四邻再没有敢惹孙大脚的,对面碰上大多绕着走,绕不开的并足拢手只是赔笑,即便被啐了口痰,宁愿迎风自干也不去擦。

    你说魏老板招惹这么个货,能有好嘛。孙大脚最近大约属于罗锅上山——前(钱)紧,骂了一晚上不过瘾,第二天恰是放告日,她轻车熟路先去去了里长家,里长只让老婆子出面告病,连面都不敢见,孙大脚哼了一声,掉屁股便去了趟县衙递上状纸,告魏老板趁自己在院里洗脚时前来调戏,并将其绣花鞋抢走云云。

    状纸由承发房吏接下挂号,前面说过,管知县接状后一般为慎重起见,往往并不立即审理,而是退堂后拿给秦老夫子一一细览,第二天再作发落。不准的退回,准状立案的再传原告、被告、证人三方细审。明天魏老板就要上堂,他愁啊,他急啊,哈着腰挪过茶肆,眼见里面人声鼎沸,热闹异常,这才想起近来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王大状师,低头思唔片刻,一咬牙一跺脚拐弯走进茶肆。

    在座喝茶的自有魏老板的邻居,见他灰头土脸地走向王子介的办公室,管自调笑道:“咋的,魏老板,找王大状师去打架么?”魏老板胡乱挥挥手,径自掀门帘矮身进了王子介的收发室。

    不大的县城,放个屁臭半条街,你要说王子介完全不知道魏老板被孙大脚讹诈上的事,纯属胡说八道,但他请魏老板坐下后,还是慢条斯理问了事情经过,临了却只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摸着下巴沉吟不语。

    魏老板满怀希望地盯着王子介的脸研究了半天,最后终于绷不住,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低声道:“事成之后我给两吊钱!”

    王子介模棱两可地乜斜了他一眼,依然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魏老板痛苦地闭闭眼,再睁开眼睛咬着牙根道:“先给两吊,事成之后再拿两吊!”三吊制钱就是三两银子,魏老板的头巾店一年下来也不过二、三十两的出息,为了解围这场官司,他算下血本了。

    王子介不知是满意还是同情,悠悠地长叹一口气,慢腾腾拉开抽屉,掏出一张纸递给魏老板。

    魏老板拿过随便扫了一眼,立时抬头,跟活见鬼似的瞪着王子介——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的应诉状前半部分籍贯、租住地、保人和事情经过等项居然已经誊写好了,虽然好像墨迹未干,但诉状的的确确已经摊在他面前。可刚才王子介除了问了几句话,便是装神弄鬼等开价,何时见他动笔写了什么?笔墨纸砚一样一样,不整整齐齐摆放在桌子上?有鬼,有鬼,魏老板大眼珠子几乎掉了下来,心里开始打鼓,手指开始弹琵琶,脚杆开始打叉,这把戏对他而言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王子介好像没看见,蹙着眉头继续装那什么,就着魏老板的哆嗦劲儿接过应诉状,缓缓研砚援笔,文不加点写完应诉词,对折一下拈在指尖晃悠,只不肯递给魏老板。不愧是商界精英,魏老板马上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连忙起身道这就去拿钱,这就去拿钱,一溜烟跑了出去。一吊钱好几斤重,谁没事也不会背在身上。

    王子介拍拍桌子,敲敲板壁,一脸得意笑的跟那什么样的,只是不敢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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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郎在城门口和王戬三个告别,和秋香一晃三摇往家里走去。他的腿沉重得好似不属于身体的一部分,但秋香在前面一蹦一跳浑若无事,只好牵着毛驴咬牙努力跟上,一步一趔趄迈进了家里的大门。

    老娘和姐姐正在院子里摘豆子,等发现三郎进了门,马上一脸惊喜地冲上前来,老娘捧着儿子的手,上下打量,心疼地咂嘴直道瘦了瘦了,阿莲也没闲着,转身端来一盆水给弟弟洗脸。懂事的秋香一样一样卸下驴背上的各色礼物。

    喧闹声引出了陈姨娘,带着四郎、嫣儿来给哥哥行礼。小孩哪管那么多,见了亲人自然欢喜,哪怕脚下拌蒜,仍呜呜啾啾地直向三郎扑过来,吓得陈姨娘一阵紧追。三郎抱了嫣儿、牵着四郎,高高兴兴地一起开始分发礼物,四郎端了苦槠豆腐踉踉跄跄转递给大娘,嫣儿吃力地提了一包稻叶米果直接想回屋,一副小财迷相不由不招人喜爱。这时自然不能少了郑班头,他老人家适时出现在大门口,笑的跟弥勒佛似的,接过米果抱起嫣儿坐到膝盖上,解开一包柚皮干逗她玩,真是一副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大团圆景象。

    吃中饭的时候,郑班头自然谈起了万梁氏弑子的案子。由于此案事关重大、可能涉及风化,放在二堂不公开审理。作为马快班头,郑三炮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躲在一旁听壁脚。实际上,一个县衙除了大门口有几个衙役在转悠,内衙和二堂周边几乎没人看守,这百年难遇的奇案谁不想先睹为快。连四老典徐大印也不请自来,搬把椅子冠冕堂皇坐到管知县下首,说起来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人命案放在哪里都是比天大的案子,不受放告日、止讼期的限制,朝廷一向强调当天郑班头和宋押司马不停蹄赶回县衙时,管知县指派一班手下看住万梁氏,捉拿万洪松,又带了仵作亲往现场验看两名孩童的尸首,忙得脚不沾地,还真没注意到少了两个人。郑班头和宋押司赶回县城,随着众人混入假装忙进忙出,焦头烂额的管知县竟不察觉。

    管知县当天即进行初审。当晚,管知县和秦老夫子在内衙夫子院里秉烛而坐,面对着案头上的审讯材料面面相觑,久久不知如何开口。按正常程序,管知县应当进行侦缉、勘验、初审,之后押送两造(原、被告)、干证与初审文档上报府里,此案实在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两人不知该从哪儿下手,麻爪了。商量磨叽到子夜时分,才从权写了个非正式的节略,当下派员骑快马,速报府里。第二天,府里的快马即至县里,只带来一个口信,府里的崔推官已在路上。

    大明的推官为各府的佐贰官, 顺天府、应天府的推官为从六品,其它府的推官为正七品,“掌理刑名、赞计典”,由吏部铨选。别称推府、豸史、司李,平常都与知县并列合称为推知。

    二堂在县衙的结构中位于大堂之后,乃是知县预审案件和大堂审案时退思、小憩的地界,有些好文雅的县令又将之称为退思堂、改絃堂、省观堂等。如果从空中俯视县衙,可以看出二堂相对较小,更像大堂和内衙之间一个过渡性的建筑,所以也叫穿堂、过堂。二堂后一般有宅门,将南边的外衙与北边的内衙分开。

    今天上午的升堂审案,由管知县、崔推官共同主持,管知县主审。虽是二堂不公开审案,大致格局还是维持的,管知县在桌案后居中危坐,崔推官坐在右边。四老典徐大印缩在左边角落里。两旁伺候着手持水火棍的站班皂隶。凡事站在二堂上看不到的犄角旮旯,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有身份的自然有座位,大多数只能在人群中找个容身之地戳在那里。

    管知县清清嗓子,轻拍一下惊堂木,喝道:“来啊,带犯妇万梁氏上堂!”

    左右皂隶依次照样叫道:“带犯妇万梁氏上堂!”大堂一侧耳房前,白司狱阴着脸将万梁氏交给符一宫符班头,转身自回了南监。自打这万梁氏一自告进衙,管知县不知是拿不定主意还是咋的,诸事予以关照,临收南监时特地关照白守礼小心对待,不可轻慢了。白司狱自然不敢怠慢,安置万梁氏住进南监唯一的独院,不上镣铐免常例,只找来两个稳婆同吃同住,还允许万梁氏的娘家人逐日送进吃食。白司狱之所以阴着脸,是因为这万梁氏只是淡淡的,不哭也不闹,不笑也不言语,只是淡淡的吃饭睡觉,这个样子让他看不懂,心里发毛。

    万梁氏手挽刚刚挂上的铁链,低着头随符一宫的牵引碎步走到二堂前,不用别人招呼主动伏身跪了下来。

    管知县审视片刻,照程序首先问道:“下跪者可是万梁氏?”

    “正是民妇,”万梁氏长跪不起,脆生回道:“大人,民妇有一个不当的请求,务求大人赏脸。”

    “哦?”管知县眉毛一耸,和崔推官对视一下,奇道:“你且说来听听。”

    “民妇出嫁前在娘家的贱名叫秋娘,只求大人以此名称呼民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