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
字体: 16 + -

第五十四章 终于到家了

    fri sep 09 09:40:21 cst 2016

    大家顺着老邓的手指望去,除了瀑布轰然砸在巨石上、水花四溅,似乎没什么异常之处,疑惑回头看老邓,他点点头只叫大家仔细再看看,三郎凝神观察了两三分钟,终于有所收获,原来瀑布后面隐约可见一个不知深浅、黑漆漆的岩洞,水没大半,洞口水草茂盛,又有湿漉漉的树枝倒挂在上,如不仔细观察,还真发现不了瀑布后面原来另有洞天。

    老邓很满意一帮半大小子的连声感叹,腆着肚子紧紧皮带,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那里面可住着一窝会咬人的怪鱼!”

    听他这么一说,即便岩洞隔着数丈还在潭水那头,大家都不由往后移了几步,秋香不由自主躲到三郎的身后。老邓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道:“不怕不怕,我说的是它会咬人,又不是吃人,况且你不去惹它抓它,它躲你还来不及,绝对不会冲上岸偷袭你。”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符元昊奇道:“这地方离县城也不远,我们怎么没听说过这种鱼?”

    秋香偷眼打量左右确定没有人注意自己,这才讪讪地从三郎背后挪开了一点,不甘心地瞪了老邓一眼。老邓哪里理解这般小儿女的心态,兴致勃勃地解释道:“这种鱼叫狗鱼,我见过最大的足有三尺开外,体重可超百斤,它长得虽然像鲶鱼,却有四只脚,还有一条长尾巴,浑身上下裹缠着一层黏黏答答的东西……”

    见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的,老邓从腰里摘下葫芦灌了口酒,满意地抹抹嘴巴,继续吹道:“这狗鱼啊,却会上树,往往只在夜里出动找吃的,叫起来和娃娃哭叫一个味儿。本来就稀少,山外的人多有不知,所以这位小官人刚刚说不知晓,也是对路的。”

    三郎不动声色支着耳朵只听着,其实他心里早明白,老邓说的不过就是学名叫大鲵的娃娃鱼,这在后世实在不算什么新闻。王戬、符元昊和许文杰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过还有这么一种怪鱼,个个兴趣大涨,围着老邓、老李左描述、右打听狗鱼的种种习性,如何抓个玩玩,好奇天性一览无遗。

    三郎此时一动不动凭石而立,他何尝不知秋香几乎依偎在自己背后,说实话他很享受这种麻酥酥的感觉,仅仅秋香微吐出来的气息,也似香兰一般让他微醺,更何况隔着几重衣衫,他分明听到秋香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那么清晰,那么纯净,仿佛北宋汝窑停火后端出来的第一方瓷盏,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一抹天青色宛如天成;又似唐诗里的惋叹,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那种情窦初开的青涩和稚嫩,足够供奉在内心深处的情龛里,谁又没有经历过?

    唉,三郎在心里叹口气抬脚走向潭边,他突然反应过来秋香还不满十四岁吧,自己在做什么?他在前世所受的教育告诉他,不满十四岁是**,这道心坎足以浇熄他心头所有的幻想和冲动,禽兽啊禽兽,这时旁边仿佛有一万只雪白的羊驼都在蔑视地瞧着他,足以让他大汗直流,无地自容,真想一头栽进潭水里。有时候,多上几年书未必是什么好事。

    一直到收拾上路,三郎的情绪始终狐疑不定阴云密布,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再往前走,道路渐渐成了只有仅能走一个人的羊肠小道,杂草蔽目,盘旋崎岖,若不是脚下弯弯曲曲的小径引进深山,大家都怀疑已经迷路了。老邓和老李前后照应着,不断提醒大家看着前面的人,万万不可只顾低头走路。

    时近正午,一片柿子林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一路上不言不语的秋香看看老李,轻声道:“快到了!”

    老李环顾一下四周,笑道:“没错,就到了,且休息一会儿。”

    三郎几个早累得不行了,只是碍于秋香一个小姑娘尚且安步当车,不紧不慢走得极稳,只有咬牙跟上,一步一步挪动已经麻木的脚板。听见老李这一句如蒙大赦,马上横七竖八地歪倒在柿子树下,扒鞋的扒鞋,擦脸的擦脸,好一阵折腾。老邓卸下小腿上的绑腿带重新整理,老李又给毛驴补了些料。三郎好奇地问道:“这带子有用吗?”

    老邓仿佛天生乐呵呵的一副笑脸,慢条斯理整理着绑腿,抬脸回道:“小官人却是不知,这带子对我们天天在山里转悠的猎户来说,用处大了去了,你看你们现在是不是觉得血脉下积,小腿涨疼不已?”

    王戬如遇知音大感兴趣,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两位不会吗?”

    老邓道:“没错的,下次再走山路,小官人尽可试试。另外啊,绑上带子,荆棘树刺牵挂不着,山蚂蚁、蚂蝗爬不上腿;碰到爬不上去的崖壁,几根带子栓牢了便是一根上好的绳子……”

    老李补充道:“扎个东西捆个野物不说,如果不小心拐到了脚,做个担架绑木棍固定也方便不是。”

    三郎几个哪里知晓一根带子竟有如此多的用途,真是处处留心皆学问,不由点头咂舌连连称是。喝过水,三郎抬眼但见头顶上柿子树渐黄还绿,叶子随风摇曳飞舞,枝叶间若隐若现,挂起一盏盏桔红的灯笼。见三郎抬头垂涎柿子,秋香在旁道:“山里的野柿子,还没太熟,涩的很。”

    三郎招招手叫秋香过来,笑道:“这个小丫头,我只是瞧瞧,到你嘴里怎么成了馋痨?”

    许文杰贼眉鼠眼冷补了一刀:“你不是吗?”在众人的哄笑中,秋香红着脸凑过来,三郎大大方方从怀里摸出两小块碎银子递给她,示意收好。秋香不接,低着头拧着手指腼腆道:“太太已经给了……”

    王戬在旁揉着臭脚,嘴里翻蛆道:“妹妹,你就从了吧,你不从我可从了,这送礼也是门学问,有郎君送给小情人的,有贼配军……”后半句还没说出口,他已被三郎捡了把树叶塞满了一口。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老邓在旁劝秋香道:“主家给的,你就拿着吧,也是一片善心。”三郎拉过秋香的手,将碎银子塞给她。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因为家里过不下去被卖到自己家,端屎把尿伺候昏迷的自己,还要忙里忙外,做饭织布,过几年被主人收房或转卖尚不自知,未来全看主家善恶而定,想想心里都酸溜溜的不过意。

    ﹌﹌﹌﹌﹌﹌﹌﹌﹌﹌﹌﹌﹌﹌﹌﹌﹌﹌﹌﹌﹌﹌

    望山跑死马,果然不错。看似不远的洪坪,真想走近却千难万难。离了柿子林再往前走,只有一条沿着悬崖峭壁、容一人侧身而过的小道。三郎颤颤巍巍走在小道上,探身向下俯视,脚下飞瀑轰鸣,令人昏眩脚颤;仰头向上望去,头上枭鸣猿啼,叫人不寒而栗。一众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扶着崖壁步步缓行,唯恐一不小心失手滑坠河中。秋香倒是若无其事,行走自如,显然打小已经习惯了。

    转过一道山坳,一个约有十几栋木壁房屋的村子在丛林后面隐约可见,秋香脚下生风已是越走越急,等看到村外一小块稻田里忙碌的一对中年男女,秋香大叫着冲了过去,全然不顾脚下田埂的磕磕绊绊。中年男女显然便是秋香的父母,猛抬头看见女儿意外地奔向自己,不由欣喜地迎了上去,边跑边在腰间擦着手。

    远远望着秋香和父母搂抱在一起、且笑且哭,大家都松了口气,再累也不觉得了。

    洪坪村不大,周围高台林立,土墙环绕,一家来了客人,几乎全体都聚拢来围观,村口满是一张张黢黑的面孔,人人一个黑陶大碗,大半碗水的泡饭,一些堆了点腌菜,一些没有。秋香母亲挽着女儿高兴回家,进了村口,秋香就手打开两个麻纸包,一路上嘴里乖巧地叫着人,发些胡麻饼和花生糖给乡亲,有人接了还客气两句,有些木讷的接了直接往家里跑。猎户老邓和老李也认识几个村民,沿途打招呼不迭。自有那不看情形的,把老邓、老李往家里拉,拿出兽皮来议价。

    秋香父亲陪着三郎几个往家去,显然他是极紧张的,一张黑脸涨得通红,曲个拳头不停在短衣上摩挲,张嘴却不知说了些什么,三郎牵着毛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猜想八九不离十都是客气话。

    进了不大的院子,但见两棵柚子树,一栋两层木架杉皮棚屋,灶膛另设在屋外。秋香的两个哥哥长在院子里挥刀动斧地对付一个老树根,劈开准备作柴火烧,猛见爹娘、妹子引进来一大帮陌生人,举着斧头傻呆呆地站在原地。

    凳子不够,秋香找来几个木桩摆在当院,又和她娘急匆匆烧水烫碗,泡下几碗大叶野茶。秋香她爹也没闲着,叫上两个儿子到菜园里采摘新鲜菜蔬,临出门前特意爬梯子从屋檐下拎下两块狍子、野猪肉干泡在脚盆里。一家人为接待三郎一行忙得不亦乐乎。

    老邓、老李告了个罪,自去别人家盘桓收买兽皮。三郎几个结衣舒怀,洗面烫脚,个个诉苦腿酸脚软,不耐路远。三郎及时又做起思想政治工作,根据记忆唾沫星子乱飞大吹法螺,刚建没几年的皇城北京如何气势恢弘,如何殿宇临立,既有青砖灰瓦的四合院,又有碧波荡漾的三海,把王戬、符元昊和许文杰听得张口结舌,神醉心往,浑然不觉从没出过山的郑闲郑三郎从哪里知道这么许多。

    这厢正聊的热闹,那边秋香爹娘带着三个儿女恭恭敬敬亦步亦趋地从屋里出来,走到三郎面前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把个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三郎吓得跳到一边,旋即赶快上前搀扶,却是扶起这个又倒了那个。

    王戬见状,干脆拽三郎坐下,叫他安心受礼算了。三郎坐在上首表情痛苦、大汗淋漓,脊背上像有一万只火蚁在爬行蜇刺,火烧火燎的灼热异常,王戬几个笑呵呵地环立在旁,显然对这种佃户、庄客感谢主家的把戏习以为常,毫不以为奇怪。想想也是,红契签了,人家女儿的生死都掐在你的手上,敢不低三下四,叩头唯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