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放告日的赌局（上）
wed aug 17 12:29:52 cst 2016
时近暮秋，下午申时金乌渐落，气温随之在一点点下降。
听到白守礼点到自己，三郎颔首一笑，起身关上窗户，再坐下时却是一脸的严肃：“白老伯猜的不错，确是小子无心之举。时辰向晚，说起来要到点灯之时，反正于己无伤，何不下场试试，如果真是条财路，那以后老伯今后定当财源广进，积玉堆金才好。”
白守礼哈哈大笑，用手指虚点着郑班头道：“班头生了个好儿子啊，我就知道有人给你计算兜底。目下县衙也将闭衙关门，想做手脚也来不及，真不知道你如何有把握赢下官司？好，老夫且随你狂浪一把，这就去安排所涉事宜，不过一个晚上十二个时辰，我倒真想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时的人讲究一诺千金，老白一句话答应下来，此事如果办砸了，他损失的信誉不比千金少到哪去。
郑班头、王子介大喜过望，又上前施礼。三郎自觉退到后面。
要说这白守礼的效率的确不低，大步流星走到前面茶肆，马上捂着嘴压低声音开始宣传发动工作，本来王子介和钱老儿奇怪的官司已被大家传的神乎其神，再加上白守礼的一顿煽动，一帮茶客不由自主跟着他去了又搬进城的老赌坊，一路上一传十，十传百，不断有好奇的人加入队伍。事实上，白守礼走进赌坊大门的时候，几百根烫上“当一文”、 “当五文”、 “当十文”、 “当百文”字样的簇新两色竹筹已经赶制出炉。白守礼稳稳站在赌坊前厅的台阶上，正色宣布：“买钱老儿官司输，一赔一；买钱老儿官司赢，一赔五！”阶下赌徒轰然叫好，个个取出制钱拥挤着分两边排队买筹。买钱老儿官司输的队伍明显长了一大截，甚至还打弯排到赌坊大门外去了。是个人都明白，我大明朝自洪武爷肇始便以礼治立国，里老人持铎徇道，宣诵圣谕六言，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就像刚生下来的胎记一般，这些个词句已经成为每一个大明子民生命中的一部分。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钱老儿的女儿想离开夫家归宁再嫁，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要不就等到盐罐子生蛆，癞蛤蟆长毛的时候。
此时，三郎跟着老爹和舅舅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三郎又走到了第一的位置，郑班头若有所思地背着手仰头瞧着星星，王子介捂着腮帮子牙疼似的直吸气，猛见三郎回头瞥了他一眼，刚想张嘴却被外甥大喝一声：“不许问，憋着！”憋着就憋着，你还咬我一口咋的，王子介捂着腮帮子愤愤心里说。
赌坊开赌官司胜负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县城和周边的几个村镇，也成了当晚餐桌上最好的下饭菜。当晚，赵会长家的饭桌上有点乱，平时老老实实的几个儿子全然不顾老赵的白眼，热烈辩论着王子介胜诉的可能性有多大，全然没有注意缩在桌角一粒一粒拔饭的钱老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饭后钱老儿蹲在院里挠了半个时辰的脑瓜顶，悄悄找到赵会长要借二十吊制钱，赵会长有些吃惊，但还是亲自打开内室铜锁，费力地搬出二十串、上百斤的制钱，准备一柳条箱归置码放妥当，再叫两个仆人搭肩担起，亲自打着灯笼陪钱老儿去了赌坊。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且说八月九日，三年一次的秋闱乡试即将在南昌府贡院开考。这是事关国家体制的大事。既然事关朝廷体面，那总有个规矩，可不是说顶个生员的名头就可以去考的，只有在提学官主持的岁考、科考中名列一、二等的科举生员，才有赴考的资格。
靖安县里有资格赴考的几名生员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个个都是仰头向天鼻子倒长的模样，也难怪，作为国家后备官员人才库里的人才种子，全国才有多少人，放在小小的靖安县里也不过五六个人，他们确实有得意的本事和资格。
这几天，赖文斌在县学黉宫旁边租了个院子，牵头组织几名即将赴考的生员集中吃住，切磋些时艺制文义理，探讨个破题承题技巧，其实也就是个临阵磨枪的意思，临阵磨枪，不快也亮，说不定能蒙中个一题二题的，以求桂榜题名。
靖安是个小县城，并未依例设置儒学教谕，只有一个儒学训导，有一搭没一搭地主持着县学黉宫月考、季考、发放廪粮膏火银等任务，也不知道朱重八脑子里怎么想的，作为各县名义上儒学领袖的教谕、训导，居然和作为杂途出身的徐大印一样，都是未入流的品级，实在有辱斯文。不过说起来县里这训导也不像个斯文人，听闻赖文斌几个在黉宫旁边租房用功，居然厚脸没皮地不请自来，装模作样地打气鼓励一番，茶水换了几回还是赖着不走，直到赖文斌示意罗学斌奉上一份包了一百个钱的“果仪”，方欣欣然打道回府。
看着训导的背影，赖文斌叹了口气，只对罗学斌道：“且洗过茶杯，收起来吧。”
罗学斌躬身道：“是。”自去洗茶杯。这罗学斌正是钱老儿亲家家里的老二，乃是个增广生员，并不在今年的赴考名单里，但这并不妨碍他天天混迹其中观摩讨教，说好听点，是向几个即将赴考的廪膳生员表达自己的崇敬之情，其实也就是打倒贴帮人家打打下手，做个小跟班混个脸熟。
罗学斌得到赌坊对钱老儿官司开出赔率的消息，已时近亥时（晚上九点至11时），他沉着三角小脸儿盯着椽头想了半天，突然无声一笑，敲门钻进了赖文斌的房间。
﹌﹌﹌﹌﹌﹌﹌﹌﹌﹌﹌﹌﹌﹌﹌﹌﹌﹌﹌﹌﹌﹌
次日卯时，天刚微微放亮，县衙内宅传来敲击云板清脆的声响，这代表着勤政爱民的管知县已经起床，准备开始牧民理政了。随着云板的敲响，守在宅门、穿堂门、仪门、大门上的衙役依次接连敲一通梆子，名叫传头梆。
在大门值班的皂班符一宫符班头打着哈欠，从内衙转桶里拎起发出的大门钥匙，转身去开门，他知道县衙外照壁前站着的书吏、衙役都在等他打开大门，应卯报到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符一宫符班头啪嗒扭开铜钥，领着几个本班衙役一起放下门栓，拉着门鼻吱吱呀呀拖动门扇，咦，今天的大门怎么这么轻啊？符班头正在纳罕之际，十几个吏户礼兵刑工各房的司吏、典吏、书手和三班衙役像被疯狗追逐一般，个个争先不甘人后涌进大门，直接帮符班头打开了大门，也带倒了几个开门的衙役。一阵叫骂骚乱后，最后荡着方步跨进门槛的却是郑班头和白司狱，两位满面春风、你谦我让，全无失礼之处，经过符班头身边时，一个拍拍他右肩，一个拍拍他左肩。
符班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整整无领皂衣探头往门外小广场上一看，不由也被吓了一跳，围绕衙前照壁呜呜泱泱居然挤满了人，挤在最前面的距县衙台阶不过几尺，人人叽叽喳喳口沫四溅，个个神采飞扬跃跃欲试，手里举着几根或十几根竹筹，你挤我拥，赛似高举刀叉剑戟要冲进来的架势。符班头小腹一松马上就有了想上厕所的冲动，这是干嘛，要造反不成？
符班头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去禀告，但他刚车转身来，方听见内衙宅门前不急不慢又打了五下云板，外间的各处衙役依葫芦画瓢赶紧依次敲梆，这是在传二梆，意味着管知县已经起床梳洗，准备升堂办公了。老符使劲掐掐太阳穴，这才清醒了一点——内衙还没开门，管知县还没上班，他跟谁禀告去，又该禀告些什么？
究竟是做班头的，符一宫先向身边的亲信使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找刚跑进来相熟的问问情况，然后快步冲到门房里提出一根净街牛皮长鞭，大喝道：“打开大门！”孔武有力腾腾迈步又出了大门。待他确定蚁聚在衙前的人群并无恶意，不由放下大半的心。此时天渐放亮，符班头凝神远眺估量数量，哦，十几丈外住宅二楼不大的露台上放了茶几排椅，几个人说说笑笑，向着衙前指指点点，不对，不对，那个上蹿下跳的神情怎么这么熟悉，那是，那是，他母亲的，那不是自家的小崽子符元昊嘛，旁边还有郑班头家没摔死的小混蛋、财迷徐大印家的小王八羔子，居中而坐、大冷天不着四六摇着纸扇的，不正是以缺德为职业、唯恐天下不乱的老讼棍王子介？
老子一晚不在家，你就要上房揭瓦啊，符班头胸口的小火苗蹭地蹿了起来，心里那个气啊。他回头叫道：“上家伙！”随即提鞭在人群头上甩出个响亮的鞭花，厉声喝道：“老父母谕令，县衙门前闲杂人等即刻散去！”说完挥动皮鞭啪啪作响直接打去，转眼挤在前面几个闲人的头巾掉落在地，这也是功夫。几乎与此同时，几个衙役操着红黑两色水火棍吆喝着扫向人群密集之处，几个碍眼的捂着脚杆哎哟哎哟往后直跳，其实水火棍叮叮当当更多的打在青石路面上。
人群一阵大乱，个个纷纷抱头鼠窜，叫骂着向后面避去。不多时，县衙照壁前清空了一大片。
此时，管知县已然梳洗完毕，用完早餐，内衙云板击点三声，各门依次传三梆，内衙宅门咿咿呀呀终于打开，但见管知县头戴展脚硬幞头，身着上衣下裳的青色七品官服，手扶革带佩绶，不疾不徐走出内衙宅门，补子上一只鸂鶒锦羽相呼、呼之欲出。
管鸿举管知县年约四十，浙江绍兴府山阴人氏，面皮白净，三缕长髯，保养的极为不错。
永乐十六年戊戌科，状元李马，榜眼刘江，探花邓珍，管鸿举也不错，春闱取中贡士，殿试列在二甲五十一名，赐同进士出身，放外任在南昌府靖安县做知县。去年，管知县三年俸满即逐级呈报至吏部开缺，经知府初考，按察司官覆考，报吏部考核，单凭“任内钱粮完足”一条，足以证明管知县的能力，考级定在称职，按道理迁升指日可待。偏生此时县里几个耆民（就是现在的离退休老干部）在南昌府盘桓，一时兴起上书按察司，非要称管知县做出了“所在民安，所去民思”的业绩，当时就讲究这个，当时中央政府也讲究推行“久任”政策，一见有人上书，立马增俸加秩，准管鸿举管知县复任。郁闷啊郁闷，管知县又要在靖安这个山区小县里干上三年。
在肃立在旁六房司吏书吏、三班衙役的注目下，管知县一步一摇走上大堂，开始了一天的行政日常工作。
时近暮秋，下午申时金乌渐落，气温随之在一点点下降。
听到白守礼点到自己，三郎颔首一笑，起身关上窗户，再坐下时却是一脸的严肃：“白老伯猜的不错，确是小子无心之举。时辰向晚，说起来要到点灯之时，反正于己无伤，何不下场试试，如果真是条财路，那以后老伯今后定当财源广进，积玉堆金才好。”
白守礼哈哈大笑，用手指虚点着郑班头道：“班头生了个好儿子啊，我就知道有人给你计算兜底。目下县衙也将闭衙关门，想做手脚也来不及，真不知道你如何有把握赢下官司？好，老夫且随你狂浪一把，这就去安排所涉事宜，不过一个晚上十二个时辰，我倒真想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时的人讲究一诺千金，老白一句话答应下来，此事如果办砸了，他损失的信誉不比千金少到哪去。
郑班头、王子介大喜过望，又上前施礼。三郎自觉退到后面。
要说这白守礼的效率的确不低，大步流星走到前面茶肆，马上捂着嘴压低声音开始宣传发动工作，本来王子介和钱老儿奇怪的官司已被大家传的神乎其神，再加上白守礼的一顿煽动，一帮茶客不由自主跟着他去了又搬进城的老赌坊，一路上一传十，十传百，不断有好奇的人加入队伍。事实上，白守礼走进赌坊大门的时候，几百根烫上“当一文”、 “当五文”、 “当十文”、 “当百文”字样的簇新两色竹筹已经赶制出炉。白守礼稳稳站在赌坊前厅的台阶上，正色宣布：“买钱老儿官司输，一赔一；买钱老儿官司赢，一赔五！”阶下赌徒轰然叫好，个个取出制钱拥挤着分两边排队买筹。买钱老儿官司输的队伍明显长了一大截，甚至还打弯排到赌坊大门外去了。是个人都明白，我大明朝自洪武爷肇始便以礼治立国，里老人持铎徇道，宣诵圣谕六言，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就像刚生下来的胎记一般，这些个词句已经成为每一个大明子民生命中的一部分。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钱老儿的女儿想离开夫家归宁再嫁，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要不就等到盐罐子生蛆，癞蛤蟆长毛的时候。
此时，三郎跟着老爹和舅舅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三郎又走到了第一的位置，郑班头若有所思地背着手仰头瞧着星星，王子介捂着腮帮子牙疼似的直吸气，猛见三郎回头瞥了他一眼，刚想张嘴却被外甥大喝一声：“不许问，憋着！”憋着就憋着，你还咬我一口咋的，王子介捂着腮帮子愤愤心里说。
赌坊开赌官司胜负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县城和周边的几个村镇，也成了当晚餐桌上最好的下饭菜。当晚，赵会长家的饭桌上有点乱，平时老老实实的几个儿子全然不顾老赵的白眼，热烈辩论着王子介胜诉的可能性有多大，全然没有注意缩在桌角一粒一粒拔饭的钱老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饭后钱老儿蹲在院里挠了半个时辰的脑瓜顶，悄悄找到赵会长要借二十吊制钱，赵会长有些吃惊，但还是亲自打开内室铜锁，费力地搬出二十串、上百斤的制钱，准备一柳条箱归置码放妥当，再叫两个仆人搭肩担起，亲自打着灯笼陪钱老儿去了赌坊。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且说八月九日，三年一次的秋闱乡试即将在南昌府贡院开考。这是事关国家体制的大事。既然事关朝廷体面，那总有个规矩，可不是说顶个生员的名头就可以去考的，只有在提学官主持的岁考、科考中名列一、二等的科举生员，才有赴考的资格。
靖安县里有资格赴考的几名生员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个个都是仰头向天鼻子倒长的模样，也难怪，作为国家后备官员人才库里的人才种子，全国才有多少人，放在小小的靖安县里也不过五六个人，他们确实有得意的本事和资格。
这几天，赖文斌在县学黉宫旁边租了个院子，牵头组织几名即将赴考的生员集中吃住，切磋些时艺制文义理，探讨个破题承题技巧，其实也就是个临阵磨枪的意思，临阵磨枪，不快也亮，说不定能蒙中个一题二题的，以求桂榜题名。
靖安是个小县城，并未依例设置儒学教谕，只有一个儒学训导，有一搭没一搭地主持着县学黉宫月考、季考、发放廪粮膏火银等任务，也不知道朱重八脑子里怎么想的，作为各县名义上儒学领袖的教谕、训导，居然和作为杂途出身的徐大印一样，都是未入流的品级，实在有辱斯文。不过说起来县里这训导也不像个斯文人，听闻赖文斌几个在黉宫旁边租房用功，居然厚脸没皮地不请自来，装模作样地打气鼓励一番，茶水换了几回还是赖着不走，直到赖文斌示意罗学斌奉上一份包了一百个钱的“果仪”，方欣欣然打道回府。
看着训导的背影，赖文斌叹了口气，只对罗学斌道：“且洗过茶杯，收起来吧。”
罗学斌躬身道：“是。”自去洗茶杯。这罗学斌正是钱老儿亲家家里的老二，乃是个增广生员，并不在今年的赴考名单里，但这并不妨碍他天天混迹其中观摩讨教，说好听点，是向几个即将赴考的廪膳生员表达自己的崇敬之情，其实也就是打倒贴帮人家打打下手，做个小跟班混个脸熟。
罗学斌得到赌坊对钱老儿官司开出赔率的消息，已时近亥时（晚上九点至11时），他沉着三角小脸儿盯着椽头想了半天，突然无声一笑，敲门钻进了赖文斌的房间。
﹌﹌﹌﹌﹌﹌﹌﹌﹌﹌﹌﹌﹌﹌﹌﹌﹌﹌﹌﹌﹌﹌
次日卯时，天刚微微放亮，县衙内宅传来敲击云板清脆的声响，这代表着勤政爱民的管知县已经起床，准备开始牧民理政了。随着云板的敲响，守在宅门、穿堂门、仪门、大门上的衙役依次接连敲一通梆子，名叫传头梆。
在大门值班的皂班符一宫符班头打着哈欠，从内衙转桶里拎起发出的大门钥匙，转身去开门，他知道县衙外照壁前站着的书吏、衙役都在等他打开大门，应卯报到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符一宫符班头啪嗒扭开铜钥，领着几个本班衙役一起放下门栓，拉着门鼻吱吱呀呀拖动门扇，咦，今天的大门怎么这么轻啊？符班头正在纳罕之际，十几个吏户礼兵刑工各房的司吏、典吏、书手和三班衙役像被疯狗追逐一般，个个争先不甘人后涌进大门，直接帮符班头打开了大门，也带倒了几个开门的衙役。一阵叫骂骚乱后，最后荡着方步跨进门槛的却是郑班头和白司狱，两位满面春风、你谦我让，全无失礼之处，经过符班头身边时，一个拍拍他右肩，一个拍拍他左肩。
符班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整整无领皂衣探头往门外小广场上一看，不由也被吓了一跳，围绕衙前照壁呜呜泱泱居然挤满了人，挤在最前面的距县衙台阶不过几尺，人人叽叽喳喳口沫四溅，个个神采飞扬跃跃欲试，手里举着几根或十几根竹筹，你挤我拥，赛似高举刀叉剑戟要冲进来的架势。符班头小腹一松马上就有了想上厕所的冲动，这是干嘛，要造反不成？
符班头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去禀告，但他刚车转身来，方听见内衙宅门前不急不慢又打了五下云板，外间的各处衙役依葫芦画瓢赶紧依次敲梆，这是在传二梆，意味着管知县已经起床梳洗，准备升堂办公了。老符使劲掐掐太阳穴，这才清醒了一点——内衙还没开门，管知县还没上班，他跟谁禀告去，又该禀告些什么？
究竟是做班头的，符一宫先向身边的亲信使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找刚跑进来相熟的问问情况，然后快步冲到门房里提出一根净街牛皮长鞭，大喝道：“打开大门！”孔武有力腾腾迈步又出了大门。待他确定蚁聚在衙前的人群并无恶意，不由放下大半的心。此时天渐放亮，符班头凝神远眺估量数量，哦，十几丈外住宅二楼不大的露台上放了茶几排椅，几个人说说笑笑，向着衙前指指点点，不对，不对，那个上蹿下跳的神情怎么这么熟悉，那是，那是，他母亲的，那不是自家的小崽子符元昊嘛，旁边还有郑班头家没摔死的小混蛋、财迷徐大印家的小王八羔子，居中而坐、大冷天不着四六摇着纸扇的，不正是以缺德为职业、唯恐天下不乱的老讼棍王子介？
老子一晚不在家，你就要上房揭瓦啊，符班头胸口的小火苗蹭地蹿了起来，心里那个气啊。他回头叫道：“上家伙！”随即提鞭在人群头上甩出个响亮的鞭花，厉声喝道：“老父母谕令，县衙门前闲杂人等即刻散去！”说完挥动皮鞭啪啪作响直接打去，转眼挤在前面几个闲人的头巾掉落在地，这也是功夫。几乎与此同时，几个衙役操着红黑两色水火棍吆喝着扫向人群密集之处，几个碍眼的捂着脚杆哎哟哎哟往后直跳，其实水火棍叮叮当当更多的打在青石路面上。
人群一阵大乱，个个纷纷抱头鼠窜，叫骂着向后面避去。不多时，县衙照壁前清空了一大片。
此时，管知县已然梳洗完毕，用完早餐，内衙云板击点三声，各门依次传三梆，内衙宅门咿咿呀呀终于打开，但见管知县头戴展脚硬幞头，身着上衣下裳的青色七品官服，手扶革带佩绶，不疾不徐走出内衙宅门，补子上一只鸂鶒锦羽相呼、呼之欲出。
管鸿举管知县年约四十，浙江绍兴府山阴人氏，面皮白净，三缕长髯，保养的极为不错。
永乐十六年戊戌科，状元李马，榜眼刘江，探花邓珍，管鸿举也不错，春闱取中贡士，殿试列在二甲五十一名，赐同进士出身，放外任在南昌府靖安县做知县。去年，管知县三年俸满即逐级呈报至吏部开缺，经知府初考，按察司官覆考，报吏部考核，单凭“任内钱粮完足”一条，足以证明管知县的能力，考级定在称职，按道理迁升指日可待。偏生此时县里几个耆民（就是现在的离退休老干部）在南昌府盘桓，一时兴起上书按察司，非要称管知县做出了“所在民安，所去民思”的业绩，当时就讲究这个，当时中央政府也讲究推行“久任”政策，一见有人上书，立马增俸加秩，准管鸿举管知县复任。郁闷啊郁闷，管知县又要在靖安这个山区小县里干上三年。
在肃立在旁六房司吏书吏、三班衙役的注目下，管知县一步一摇走上大堂，开始了一天的行政日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