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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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走不了了

    tue aug 16 19:34:11 cst 2016

    吃过中午饭,郑班头剔着牙和老婆坐在前院的树荫下闲聊。

    老娘卸了顶针放下针线笸箩,揉揉指节探头望望大门口,担心地问道:“当家的,你说儿子这是跑哪儿去疯了,带着个福寿,还不回来吃饭。”

    郑班头早脱下皂色公服,换上了身暗色交领百褶的曳撒以为回老家的礼服。他掸掸簇新的衣袖,不满地扫了眼老婆:“头发长见识短,你看我家三郎自打醒来后办的这些个长脸的事,哪一件像是顽童所为?儿子大了啊,过完年就十九了,他做的事、说的话,有时连我这个老江湖都自叹不如,唉,唯一担心倒是小小年纪锋芒太盛,怕他吃人情世故上的亏。这些回不回家吃饭,尽是小事,随他去吧。”

    老娘被骂了好似没有一点感觉,想想老公的话,用劲点点头。她又偷瞄了眼大门,不解问道:“你说这孩子老跑到四老典徐大印抱回来一大堆又旧又脏的什么邸钞,到底有啥用呢?”

    郑班头被问的挠到痒处,兴奋地一拍大腿,咧嘴笑道:“有大用啊,一开始我跟你一般想法,又浪费灯油又浪费眼睛的,看那些破邸钞作甚,后来你儿子跟我随便解释了一下,可真叫我开眼啊,原来还可以这样看书,出人意外,出人意外,我估摸他说的搬到南昌府、南京、北京去享福的话,还真不是哄我们玩的。哦,对了,徐大印又不知找出个什么由头要办喜事,你备份重礼,我可要谢谢他才好。”

    老娘嗯了声算答应下来,还是一副想不通的表情望着老公,又不好意思张嘴再问。老夫老妻了,郑班头何尝看不出来,他偷眼环顾一遍周围,确定平安无事,方鬼鬼祟祟凑到老婆耳朵边,嘀咕了几句。

    老娘被吓得直接蹦了起来,失口叫道:“当今皇上活不了……”笸箩针头线脑落了一地不说,连带还磕到了郑班头的舌头。

    郑班头不顾舌尖上的剧痛,死死捂住老婆的嘴,看那架势,如果来得及脱袜子,他也一定会塞在她嘴里。好容易安抚好惊魂未定的老婆,收置好针线笸箩,郑班头大着舌头,用手指点着石桌面,压低声音狠狠道:“你想害死全家啊。”

    老娘浑身发抖,颤颤巍巍低声应道:“我,我,我知道,这话要砍头的,你那崽子究竟是神还是妖呀?”

    郑班头又灌茶水又抚背,终于让老婆安静下来,凑近头郑重解释道:“不是神也不是妖,就是我们儿子。别说这小崽子硬是有些神异,给我翻了几份邸钞,不由人不相信……”

    老娘吓得直往老公怀里拱,哆哆嗦嗦打断他道:“你和我一个妇道人家说这些我也不懂,我就问一句,你这儿子怎么变成这样的,将来还不要翻天啊!”

    郑班头皱皱眉,掏出了槟郎袋偏又停下手,好半天才迟疑道:“是啊,自从堕马之后三郎就像变了一个人,我总觉得这孩子怎么跟开了天眼似的,至于将来……”

    此时,大门上的门扣被拍的啪啪直响,郑班头两口子腾地跳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盯着大门。刚洗完碗的秋香甩着手上的水从厨房里出来,看看一惊一乍的郑班头两口子,只好自跑去开了门。

    大门一开,福寿首先冲了进来,手舞足蹈叫道:“义父义父,我们要发财了!”随后,在王子介父子的恭迎下,三郎背着手施施然走进了大门。

    “混账,”郑班头掩饰地怒道:“跟你说了多少次,拍门轻点轻点,这是要吓死我们啊!”福寿一时僵在原地,大张着嘴不知这顿排揎从何而来。就在大家愣神的时候,郑班头原形毕露,追问道:“混账,还不快说,发哪门子财呀?”

    “妹夫,妹子,”王子介丝毫不介意郑班头的态度,他做的行当,如果没有妹夫的撑腰和庇护,单凭一个刁健的罪名,只怕屁股早被打成八瓣了,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短,所以他从来都对妹夫的轻慢视而不见,也不以为这算什么大事。借着儿子给姑姑、姑父行礼的空,王子介呵呵笑道:“的确是大喜事,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我这外甥真有大本事,你们两口子想不发财都难啊!”

    听王子介绘声绘色地讲过事情经过,郑班头两公母不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些疑惑和感叹,这儿子确实真太有才了。

    在这当口,进门后躲在后面、一直没说话的三郎突然扑腾一下跪倒在父母面前,叫道:“爹,娘,孩儿知错了。”

    众人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纷纷停手驻足颇有兴趣地且看下文。见天交往多了,福寿几个早就掌握了规律,千万不能被三郎的悲怆表演所蒙蔽,要不你倒霉的时候就该到了,还不晓得谁买了谁呢。

    郑班头脑子里正想着如何填补儿子捅下的窟窿,此时也不能不配合一下,也好让他知道盐是咸的,便对已被老娘搀起的儿子问道:“三郎,你哪里错了,此话从何说起?”

    “其一,我不该头脑一热,不假思索话从口出,其二,不该把事情闹大,搞得父母回不得老家,走不了了。”三郎痛声忏悔道。

    “不不不,说的好,闹大了更好。来来来,妹夫,你且随我来,的确是一大注天外横财啊。”已经知晓底牌的王子介却是哈哈大笑,拽着郑班头父子去了后院。

    包括老娘在内的几位不知道王子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眼瞪小眼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只听见后院不时响起笑声和击掌声,心里不由一阵阵痒痒。

    等三个男人穿过堂屋重新回到前院,细心的老娘发现,怎么是三郎走在中央左顾右盼、得意洋洋的,两个长辈反倒嘻嘻哈哈的很高兴陪在一旁啊,自己这儿子现在到哪儿都成了中心点。

    郑班头叫道:“福寿,那我的名帖速去白司狱白府一趟,请他到王妈妈茶肆议事。”其实,他和白守礼天天在县衙抬头不见低头见,用名帖来请无非以示郑重,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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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守礼背着手踱进茶肆时,几乎所有在座的都起身和他见礼,他满面春风言辞恳切一一回礼寒暄,混江湖的首先不能输在礼节上。

    在王妈妈的殷勤招呼下,白守礼轻车熟路地迈过茶肆后面的门槛,往后院的两层小楼而去。王妈妈新寡也有年余了,他丈夫生前是码头上的力夫把头,在县城里也算个胳膊上跑马的角色,一向与白司狱相熟。王把头撒手尘寰之前,硬是从病床上强爬起要给白守礼、郑三炮几位磕头,只求自己死后,能让老婆和两个女儿有个容身之所和吃饭的家伙什。白守礼、郑班头几位对望一眼回磕了头,算是答应下来。

    果不出王把头所料,他死后头七没过尸骨未寒,西头村王氏家族二十多个男丁扛着锄头粪叉便打上门来,一定要赶王妈妈母女净身出户,接收王把头在县城里的产业。当时得亏有白守礼、郑班头几位出面承接,白道黑道齐上,明的暗的兼施,在拉拢腐蚀带头的家族管事的基础上,终于帮王妈妈和女儿留下这处庭院和前面的茶肆,得以幸存苟活。

    码头上的事,自有王把头的大徒弟熊海根应承着,加上白守礼、郑三炮暗中维持,虽不比王把头在世的时候,但养活一大帮力夫家小不说,一个月下来多多少少也会给王妈妈送来几两银子。

    茶肆后面的园子不大,种了几棵枝繁叶茂的柚子树,墙边几垅不泼粪的菜畦,养了一群鸡,却不见一星鸡屎,想来王妈妈极珍惜眼前的日子。跨过门槛,白守礼便嬉皮笑脸没了正形,一下指着公鸡问王妈妈,这是你家的大**,一下又夸院子有容乃大,井井有条。王妈妈见惯了老白的无赖小伎俩,只行礼在前引导,微笑不语。

    两层小楼一楼住了几个年长力衰、未曾娶妻的老苦力鳏夫,早年间他们跟王把头一起在码头上厮混打拼,王氏家族打上门的时候,又是他们怒形于色提着棍棒冲在前面,名不正言不顺地挡住了锄头粪叉的第一波攻击,为老大们的斡旋争取到了时间。事毕,王妈妈也收留下他们,有力气的可以烧烧水抹抹桌子,没事的尽可晒太阳聊天,每个月三瓜两枣的发上几个,也算相依为命做个伴。

    走到楼下,白守礼又恢复了和蔼和亲的老大形象,挨个和站起来的老苦力嘘寒问暖,唯恐不周,还转头向王妈妈说,天冷了他家老太太做善事施舍一批棉衣,嘱托她今晚先去领几件,千万不能冻到老兄弟。王妈妈没口子应承下来,几个老鳏夫也是感激的涕泪横流。

    二楼自然是王妈妈和两个女儿的闺房,但西头又专门辟出一间规整私密的茶室,以供贵客使用。

    听见楼下的动静,郑班头带着儿子、大舅子迎了下来。三郎躲在最后面颇有些心惊胆寒,其实稍微用用脑就可以想到,巴掌大的县城,谁和谁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之前自家老爹和白守礼不可能没有交集,那么前几天自己在赌坊的举动未免孟浪了,说重点那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郑班头和白守礼哪知道三郎在转什么歪脑筋,见面后又是一番大礼伺候。

    上茶后,王妈妈又专门叫来两个乖巧的女儿给叔叔、伯伯和哥哥请了安,这才轻轻拉上门,带着她们往院子里伺弄芹菜、萝卜、菠菜和刀豆去了。

    白守礼握着瓷杯静静地听过王子介的讲述,却不急着说话,似品似啜地喝了几口茶,方抬起眼皮望着郑班头:“班头的意思是,你我合作做一次前人从没干过的赌局?”

    “对。”谈生意的郑三炮郑班头没有一句废话。

    白守礼也很直接:“恕白某愚钝,请问我家的利益在哪里?”

    郑三炮解释道:“你是开赌坊的,有一切便利条件,只需在赌博鬼中稍加宣传,我相信天性好赌的,一定会中意这种玩法,争先押注。至于利益方面,赔率由你开,纯利你六我四,天公地道,退一万步来说,如果这次亏本了,我郑三炮包赔损失,报个数来即与你无干。”

    王子介在旁边堆笑添了把火:“白爷,我就不相信今天下午您就没得到信儿,不知道上午茶肆里的这桩奇事。”

    白守礼笑了一下算是回答,又喝了几口茶,扭头和颜悦色地问三郎道:“郑公子,这不会又是你的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