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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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找呀找呀找朋友(上)

    sat aug 13 16:44:12 cst 2016

    三郎像看活话剧一样划拉掉碗里最后一口粥,在心里叹口气,又安慰了一番气急败坏的老娘,才偷偷拽起福寿去了偏院。郑班头也许就是一句气话,但为人子你却不能不尽力敷衍应付。

    四郎和嫣儿也刚刚吃饱了,突然看见三郎现身垂花门外,嗷嗷地叫着一路小跑扑进大哥的怀里,差点没撞翻三郎。三郎也来了兴致,装虎扮猿地跟弟弟妹妹围着葡萄架打闹起来,两个小家伙倒不怕他,咯咯直乐、跌跌撞撞追上扑打而来,对他们来说,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陈姨娘浅笑着站在房门口。

    安抚好四郎、嫣儿,三郎躬身禀告过郑班头的原话即转身告辞。陈姨娘抱着嫣儿送了几步,随口问道:“秋香怎么没跟来?”

    走在后面的福寿瓮声瓮气答道:“洗碗,收拾衣服。”

    “收拾衣服干啥?”陈姨娘觉得奇怪。

    三郎停步回身答道:“大约要回趟仁首,再去宝峰看看姐姐,顺便带秋香回家探望父母。对了,爹爹还烦劳姨娘看家,瞧我这记性,光顾和弟弟妹妹玩儿,差点忘了。”

    陈姨娘倒很干脆:“没事没事,这有什么烦劳不烦劳,又不是第一次,你们放心去吧。”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四郎和福寿回到厅堂,老娘已经洗好了碗,果然在带着秋香收拾要带的衣裳。见三郎转来,老娘拿起几件衣裳摆来摆去,兴致勃勃问儿子自己穿哪件合适。

    娶了媳妇的男人最烦什么,带孩子陪老婆逛街而已,无聊透顶兴致索然不说,还得陪着笑脸当幼儿老师、鉴赏大师和主要出资人,可最后你掏光荷包也未必能讨到好,只因为你心不诚,笑得太假。与三郎而言,还好面前只是老母不是老婆,他嘴不对心地直说好好好,脚下已经在一寸一寸倒退挪动。

    等到老娘抬眼征询衣裙套哪件比甲合适时,这才发现儿子鬼鬼祟祟已在一丈开外了,她顿时脸都黑了,提着比甲口不择言大叫道:“小兔崽子跑哪儿去?还不快死过来!”

    三郎不但没‘死过来’,反而转身跑的比兔子还快:“风紧扯呼,老妈,俺去找朋友去了。”福寿皮笑肉不笑地冲老娘呲呲大牙,追赶了出去。

    跑到巷口,三郎抚着胸口停下脚步,这才反应过来还真不知道到哪儿去,想想平时都是王戬几个来家里找自己,不如现在反过来登门去拜访一下他们。可他们家的大门朝哪个方位开,三郎两眼一抹黑。这个简单,三郎拉住企图继续逃遁的福寿,问问就是了。

    福寿也晓得三郎自打堕马醒来后脑袋就不太灵光,一看他突然有求于己,心头酸爽极了,问过三郎准备去王戬家,指手画脚唾沫四溅东南西北指了半天方位,真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后来见三郎还是一脸茫然,一拍大腿干脆自告奋勇在头前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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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县城能有多大,放个屁的工夫福寿神气十足地带着三郎逛到了城里最繁华的商业街——西门街。三郎放眼望去,但见三条青石板横铺的街面,虽然不太宽绰,但路肩、下水道一应俱全。大街两旁坊巷住户井络纵横,各个铺面栋宇鳞次,旗幡高挑,都建在三四层青石台阶之上,显然为了防备梅雨季节雨水倒灌。

    还没走进街口,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吵架让过声,或雄浑宽厚、或柔和温婉、或高亢清透,一阵阵扑面而来——

    但见那街头首家陈花脚香烛铺:向通衢物攘人稠,手脚不停,包裹入流。也卖明矾,也卖豆粉,也卖桐油。贱咸食樁樁都有,歪生药样样都收。行次情由,不可追求。本是杂货营生,虚耽香烛名头。

    再看那次家李生菜颜料铺:好供给绘手施呈,颜料当行,彩色驰名。自造银朱,真铅韶粉,道地石青。小涂抹厅堂修整,大**殿宇经营。近日人情,奢侈公行。不尚清白,俱是妆成。

    对面正是那吕郎中坐诊的生药铺:助医人门面开张,杂类铺排,上品收藏。高价空青,值钱片脑,罕见牛黄。等盘上不依斤两,纸色中那管炎凉。病至危亡,加倍还偿。以次充好,有药无方。

    后面又有宋五嫂鱼羹铺、百年李记估衣店、项家打金铺、大盛号精造铜锡铺、熊细毛京作靴鞋老店、南瓦子米面店、彭家义兴油坊、仇家应时细点名糕店、方氏金银交引铺、立记川广杂货……

    说起来今天也不是个赶集的日子,大街上挑着扁担匆匆送货的、抱着小囡挎着菜篮的、袖手闲逛东张西望的、长衫慢踱安步当车的,各色人等捱挤满路,穿梭如流,端的是热气腾腾,人声鼎沸。

    走进街口没几步,三郎迎面碰上武义,带了五六个全副打扮的经制正役、副役大摇大摆而来,分明是巡街的架势。武义热情地和三郎、福寿打了招呼,又邀请他们吃早点,三郎拍拍一肚皮粥水敬谢不敏,望着武义身后拿杈扛棍的几个衙役不解问道:“什么时候轮到快班插一脚来巡街了?”

    武义笑笑附耳道:“我师父,你爹安排的,纯属要给民壮那帮孙子添添堵。”

    三郎瞧瞧他身后跟自己点头哈腰的几位,不相信地又问道:“就,就你们几位,够人家下菜吗?”

    武义笑而不语,朝身后努努嘴,三郎这才发现十几步外还跟着十几个穿同一黑色服装、短打扮的青壮少年郎,细瞧眉宇间仿佛在那里见过,这十几个不都是赌坊的伙计嘛?三郎再一琢磨三郎恍然大悟,嘿嘿,这是自己老爹和白氏兄弟联合起来冲着民壮的刘甫义示威叫板啊,明显对前几天刘甫义的不仁不义、损人不利己之举表现出强烈不满,要么是与刘甫义的后台达成了部分协议,要么就根本没准备吃茶“谈盘子”,摆出一副闹到管知县面前也在所不惜的架势,撕破脸皮一定把这个企图强出头的地主崽子打压下去。三郎不由不感慨,这小小的县城里水不浅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人啊,真是个社会动物,为了一己之力腾挪跌宕花样百出不说,逼急了真会拼命的。

    与此同时,三郎对老爹郑班头又加深了一层认识,别看在家里一天到晚披着羊皮装傻充愣的,敢情那是猪鼻子插葱——装相,比起心机、手段和社会经验,几百年后的自己未必是人家的对手。还好,还好老爹虎毒不食子,跟儿子永远是一边的。

    告别过武义,三郎跟着福寿终于走进熙熙攘攘的西门街。三郎翘着脖子东张西望没走几步,福寿遥指一个门脸颇大的木材铺,自豪羡慕地道:“喏,你爹、我义父开的!”

    三郎却是一惊,全家习以为常的平常事,放在他这儿都可能是闻所未闻的头条新闻,不行啊不行,还得夹着尾巴做人才对。

    远远望去木材铺门楼巍峨高挑,走近了再看原来门楼是由几根合抱粗、刷清漆的樟木榫卯结构而成,既代表了店铺特色,又显得与众不同,店铺里光线不错,空间不小,可以看见木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些样品木料,看样子在其他地方另设有木料场。齐正文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打算盘记账,不时有伙计向他请示着什么,齐正文眼睛不离账本,手指噼噼啪啪打着算盘珠,嘴里不停歇地吩咐下去,只要有顾客在铺子门口张望张望,他也满脸堆笑降阶以迎,分明一副精明的掌柜形象,和在郑家拘谨谦逊的齐正文判若两人。

    福寿见三郎在发呆,估计这位小哥的痰气又犯了,只好介绍道:“姐夫乃宝峰镇人氏,父母早亡,他爹生前在镇上开馆发蒙教些孩子,赚两个小钱混碗饭吃。姐夫打小读书,许是魁星不照料他们家,每次县试小考都没中过。前年腊月干爹从潦河边把他捡回来,他不言不语两眼发呆,可吓得我们够呛。干娘和阿莲姐惜他是个读书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干爹反复劝解于他,又做棉衣又拿制钱的送他回家,还托族里和粮长关照他。”

    三郎不解地问道:“读书人,读书人怎么肯跟我家接亲?”

    福寿嗤之以鼻:“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没错啊,那也要你读得出中举才行不是。连县学都进不去,又能蹦跶几天,混饭吃都难,要不也不会想不开一个人坐在河边发呆。干爹多老成的人,我估摸从一开始就看中了姐夫,算到了后脚。”

    三郎毫不在意,只问道:“然后呢?”

    福寿兴奋地搓搓手:“跟干爹算计的相差不大。过完年齐正文就找媒婆来家里提亲,说不读书了,愿学做生意。干爹干娘早探问过阿莲姐,便一口应承了下来。我可记得问名、纳采、请期、亲迎一套下来,那钱花的海了去了,啧啧……”

    三郎奇怪福寿今天话怎么比早上的稀粥还稠啊,等看了他发亮的眼眸和要流下的哈喇子,这才明白这小子毛都没长齐,大约是要发春了吧?

    走大街,钻巷子,两人说说笑笑不觉到了双井巷,福寿抬手一指前面:“到了,那不就是王戬家。”

    朱重八这个小和尚自当上皇帝后,最看重的就是规矩,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制定了各种各样的严格等级制度,反映在建筑上就是细致规定了各级官民房屋的严禁事项。例如禁止官民房屋雕刻古帝后、圣贤人物、日月、龙凤、麒麟、犀、象等形象,不准歇山转角。对各级官员宅第的等级也有详细规定:一二品官员,厅堂五间九架,屋脊用瓦、粱栋、斗拱、檐桷青碧绘饰,门二间三绿油,兽面锡环。三至五品官员,厅堂五间七架,屋脊用瓦兽,粱栋,檐桷青碧绘饰,门二间三架,黑油锡环。到了六品至九品,厅堂只能是三间七架,梁栋饰以土黄,门一间三架,黑门铁环。所有品官房舍,门窗户牖不得用丹漆。至于对布衣百姓的规定就更苛刻了,门制及屋顶的瓦样规格、琉璃色彩、屋脊瓦兽都有限定,甚至连任何建筑都有的梁柱、斗拱、窗户的彩绘雕镂等等也不例外。

    王子介却是个遵守法令的模范子民,他的宅子独门独院,粉墙黛瓦,三架梁厅堂,左右各两间厢房,中间青条石铺就的天井,两株古樟一在墙外,一在院内,泼泼洒洒一片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