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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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帮管知县处理家务

    mon aug 08 10:06:11 cst 2016

    中年僧人的扫把意外砸下,离三郎的头顶不足一寸却生生停住,饶是如此,三郎脸上已被几根竹梢划出了血道道。

    中年僧人大喝道:“非一因生,非无因生,非多因生,诸法从缘生,自无有定性。”

    三郎被吓得跟个二傻子似的,痴痴呆呆看着企图断喝惊醒他的中年僧人。

    那中年僧人缓和一下口气,放下扫把合掌道:“小施主谨记,若远行独行,无身寐于窟,调此难调心,我说真梵志——你就是佛,佛就是你!”

    三郎这时大约反应过来,心里烦恼中年僧人装神弄鬼,略想了想,小心地接着中年僧人的话道:“佛祖没有师傅,佛经是真灯塔,且待我双手创造我光明未来!”

    难道三郎听懂了?明白了?他明白了个屁,大和尚一串的专业术语劈头盖脸像鸟屎一般呼啸而来,里面几个字眼听懂了,连在一起、尤其最后一句点睛总结想来不会错的,他所受的教育里统计加估计、借题发挥是基本功夫,南郭吹箫唱高调又乃生存之道,无非借个梯子顺杆爬,闭着眼睛喊口号而已。

    中年僧人举个扫把却是满脸的惊喜,以为自己的一声断喝取得了醍醐灌顶的神效。三郎乌眼鸡似的盯着他,心知自己这一宝八九不离十押对了。

    中年僧人终于放下扫把开口道:“你我夤缘幸会,清音叨啕,唯昌辰不再,惜哉叹哉。谢你一句‘存在即合理’,这串手珠且送与你算个念想,收好了万勿轻易示人。吾辈碌碌饱饭行,风后力牧长回首,随缘吧。”说完信步徐行走过三郎身边,仿佛刚才只是路过,两个人并无际会交流。

    三郎手捧一把五颜六色的小圆珠子,目送中年僧人清逸如莲、不疾不徐的背影,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前半段好像在说你我有缘无分,就此别过,弄得两个男人跟搞那个什么似的,后面又送东西又背诗的,大概是一句‘存在即合理’的功效,嘿嘿,侥幸侥幸。

    中年僧人即将转过朱红墙角,闪出两个壮年僧人,合掌迎接。三郎远远看见也没往心里去,这时突然醒悟过来,和中年僧人两个口吐莲花、地涌金莲谈天论地了半天,还没请教人家的字号。是啊,惜哉叹哉,看样子光头大哥家学渊源,似有奥援背景,值得深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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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什么时代都要自强不息,拳头大的才能说了算,这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三郎一边自我暗示、自我鼓励,一边低着头游游荡荡走回赌坊。

    夕阳西斜,再不进城就只能在柴草堆里凑合一宿了,那样家里还不得闹翻天。

    将将走到临时赌坊的原木门口,三郎鼻子差点没被气歪——只见王戬撅个腚趴在地上,符元昊、许文杰蹲坐小板凳,正和一群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半大小子掷钱玩。

    又一轮开始。先是王戬和皂衫小子各捻一个钱随意丢在地上,王戬丢了个字背面,皂衫小子则是字面,看意思该是王戬坐庄。双方吆喝着从各人手里三个、五个收了一大把制钱,盘点清楚,总归攥在王戬手中。

    但见王戬将包在手掌里的制钱上上下下一顿乱摇,嘴里嘟嘟囔囔念叨着咒语,脚下没闲着一气连跺带刨,不知在请哪路神仙上身。

    王戬突然大叫道:“背!”猛地把满掌的制钱往半空中一抛,数十个制钱纷纷落下,或扑或立,旋转不定。周围人群早已围上来,伸手狂拍地面,张着眼大呼小叫,喊六的舌头一探一探,像极了舔水的老狗,蛤蟆大喘气的却是呼叫要个八的。

    等到尘埃落定,一枚枚制钱终于正反不一定在地上,王戬三个人相顾大笑,也不管有土没土,将制钱一把一把搜罗在一处,塞到怀里。有笑的就有哭的,旁边皂衫小子一方的五六位自然是输家,个个哭丧个脸,互相埋怨不休。

    三郎上前,阴着脸道:“回吧。”转身便走。王戬、符元昊、许文杰缩颈吐舌,赶紧拍拍衣衫上的灰尘,抹抹熊猫脸,小跑着跟了上去。也难怪三郎生气,相比于当时常见的骰子、斗鸡、马吊,这掷钱赌注不大,玩起来又跪地又惹灰的,形状极为邋遢,多半是街口巷尾流着鼻涕的黄牙小儿玩的小把戏,大人参与其中,不是赖货就是闲汉,一向为街坊所不齿。

    “慢着,赢了想溜号不成?”三郎听到身后气急败坏一声叫嚣,不由回头,只见皂衫小子不过十三四岁,三寸丁的个头一蹦一尺高,看起来无甚稀奇,嘴上一圈软毛,却偏偏装个流氓大哥样,叉着腰拦住王戬三人的去路,一副赢打输要的无赖像。

    三郎心里想王戬几个欺负这主儿还不跟玩似的,便车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可走了几步觉得不对,怎么没谁跟上来?再一回头鼻子又被气正了,符元昊被三寸丁拽住衣服的衬边像狗一样拖住,居然还点头哈腰陪着笑脸直求饶,王戬、许文杰也被两个短打扮的小子推推搡搡,并不敢还手。旁边几个输得只剩一条裤子的闲汉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停地撺掇挑拨。

    三郎心头的怒火蹭地一下冒了起来,虽然不知道符元昊三个人为什么唯唯诺诺,但他不及细想,挽挽袖子正欲上前理论,一只手突然搭在他肩上,回头一看却是武义。

    武义凑到三郎耳边急急说道:“这矮子叫管聪,乃管知县的小儿子。”

    三郎一愣,一则没想到一县之主家教如此不堪,放任儿子在赌坊耍流氓,二则想到曹舅山碰到过历事大宁卫的管毅,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再看这位鼻涕泡,两兄弟反差也太大了吧?

    就在三郎一愣神的当口,武义又补了一句:“是管少爷不错,不过是庶出的。”

    三郎瞪了武义一眼,心说没你这么说话大喘气的,同时也想到了应对之策,老子管你是大老婆生的还是小老婆生的,今天都要欺负得你后悔钻出了娘胎。

    三郎一个箭步上前,插到管聪和王戬中间,掰住管聪中指轻轻一用力便解脱开,同时劝解道:“这位小哥,这是何必呢?到赌坊来不就图个乐子,且听哥哥一劝。”看似简单,其实这轻轻一掰乃擒拿散手中的精华,无非反着人的各处关节长势用力而已。前世郑红旗当警察的时候,多少受过训练,也偶尔试过身手。

    符元昊好不容易直起腰来,不由往三郎身后缩了缩。武义和被欺负得没脾气的王戬、许文杰却不禁呆了一呆。管聪揉着有些青疼的中指,一副不知所措、万万没想到的神情。刚刚还在推搡王戬、许文杰的两个伴当窜到管聪身旁,不相信地上下打量着三郎,其中一个开口道:“这不是郑班头家的小子,前几天不是从马上摔下来,怎么没摔死你,吃药吃坏了脑子吧,敢到这儿和管公子叫号?”

    “正是不才,”三郎根本没有搭理无礼的伴当,对着管聪一抱拳明知故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姓字名谁,你拽住别人多有不雅,所为何事?”

    三寸丁管聪和两个伴当看怪物似的再次打量着三郎,抚掌相视大笑。好容易止住笑声,管聪痞气十足地竖起大拇指点点自己的鼻头:“郑家的,你tm不是本地人啊,连小爷都不认识?你且扶好了,本少爷乃本县正堂管知县之子管聪是也,呜……”

    怎么了?怎么三寸丁管聪抱着下巴满脸眼泪呜咽着坐到地上?围观的全部都惊呆了。

    原因很简单,三郎快如闪电般在管聪下巴上轻轻撩了一下,那厮咬到了舌头。武义究竟反应快一些,正欲硬着头皮上前拦阻收拾残局,却被三郎按住肩膀拦下。

    暮色四合中,三郎环顾一下渐渐聚拢的赌徒,滔滔不绝朗声骂道:“小小年纪,你怎么不学点好?张口就喷粪,骗谁呢?你这等角色怎么可能会是管知县的公子?想我等老父母管公,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斯寸心无愧,与靖安百姓有缘,才来此地,不鄙斯民,那是何等光彩人物,廉洁奉公,勤于吏治,刚正不阿,执法如山,本府本县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而你这鸡瓦土狗之徒,竟敢冒认官亲,是想置老父母于……”

    “这位公子,这位公子,”一个精壮汉子拨开人群挤了进来:“我说是谁?这不是郑班头的公子,有什么事好商量嘛,何必呢?哎呀,这位小爷,这位小爷……”

    吃了亏的管聪舌头终于不太疼痛,起身像疯狗一样向三郎扑去,刚才生怕挨打躲在一边的两个伴当见状也来了劲,狂呼着上前准备助拳。精壮汉子正在劝解,不合被蒙头蒙脑的管聪一头撞翻在地,捂着腰眼兀自呼天喊地,叫苦不迭。一时间赌坊门口乱作一团,旁边的赌徒个个都是唯恐事情不大的主儿,见机会来了岂肯放过,有吹呼哨起哄的,有借着天黑打太平拳的,自有那胆大妄为的,偷偷摸出火镰意欲点燃稻草垛,浑水摸鱼抢了赌坊。

    开赌坊的那有一个吃素的,从地上爬起来的精壮汉子眼疾手快,一把拉过三寸丁管聪交给赶上的伙计保护起来,同时大喝一声:“白守信在此!”此时,十几个手持火把、拿铁尺棍棒的伙计已经从山坳里出来,听到召唤马上冲过来,一路上每一个闲着的,看见站着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棍棒伺候,打得一众赌徒哭爹喊娘,东西乱窜,也有那胆大的赌徒,翻身要和训练有素的伙计厮打,往往刚摆开架势,已被铺天盖地而来的铁尺棍棒撂翻在地。现场满地狼藉,一片混乱。

    三郎呢?早在白守信被三寸丁管聪撞翻的时候,他马上拽着武义、王戬几个掉头拼全力跑出了大门。此刻,一伙人正嗑着王戬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瓜子,隔岸观火欣赏起黑社会大火拼,还不是指指戳戳,评点一番。

    城门方向传来阵阵杂乱的马蹄声,武义手打凉蓬踮脚巴望了半天,突然变色道:“不好,事情闹大了,白守礼白司狱和秦老夫子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