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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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赌坊

    sat aug 06 18:43:43 cst 2016

    中午郑班头没回家,老娘在堂前院子里支了张小饭桌,和三郎、福寿围桌而食。秋香刚用托盘端饭菜送去偏院,站在老娘身后伺候着。

    三郎刚放下筷子,大门“咣咣”被拍的山响。

    “肯定是你的狐朋狗友,”老娘对昨晚的事还耿耿于怀,扒了一口芋头饭消遣儿子道:“快去开门,记得请几位大爷坐上堂啊。”

    三郎哪敢回嘴,用手背抹抹嘴连忙起身跑去开门。福寿跟没看见似的,全心全意对付着一块老笋根。

    果然又是嬉皮笑脸的王戬、许文杰和符元昊,不过他们身后还有一个提着麻包的年轻人。

    王戬、许文杰和符元昊进来后,齐齐走到面前作妇人态福了福,捏着嗓子道:“请大娘安。”

    大家都被逗乐了。

    “这帮小兔崽子真是的,好了,好了,滚回你们的猴山吧,”老娘用筷子头一一指着哈哈大笑,随即转向提着麻包的年轻人,和颜悦色问道:“武义,你可有时候没来家了,你师父呢?”

    “师父说了,衙门里有事,白司狱中午请他和符班头出去摆一碗,不回来了。另外师父叫我把这包丝绵一定交到师娘手里,他老人家说,天渐凉了,他心里老早惦记给师娘做件丝棉袄。”武义轻轻把麻包放在凳子上,恭敬回道。

    三郎差点没把刚吃的饭吐出来,这个老爹真没义气,做错了事放儿子在家顶缸不说,为逃脱老娘的惩罚送点礼舒缓一下也可以理解,但你让徒弟转述什么‘心里老早惦记给师娘做件丝棉袄’给自己做铺垫,真真叫人掉一地的鸡皮疙瘩,活活肉麻当有趣,卑躬屈膝到了极点,真是个阿谀谄媚、无信无义之徒。

    不过,三郎对这个武义比较感兴趣,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全身上下清清爽爽,谈吐举止张弛有度,一句‘师傅说了’把自己摘得清清楚楚,难怪易经里说,言行,君子之枢机。

    “武兄,好久不见啊,且一起坐坐?”三郎伸臂请道。

    武义笑着拱手道:“极好,极好,师娘我去一下啊。”

    “去吧,去吧,我说武义你年纪大些也娶了媳妇,行事稳重,多教教那帮小崽子学好才是。”老娘打开麻包和秋香一起翻检品鉴着丝绵,叮嘱道。

    事实上,武义不但没带好这帮小玩闹,反而迅速被他们拉下了水。两人一到后院亭前,马上被等的猴急的许文杰、符元昊拉推往后门,王戬拿着把大铜钥匙守在门外,一副随时拔脚的样不停向里张望。福寿坐在青石条上沮丧地摸着胳膊,显然刚刚被三个小子制服抢了钥匙。

    “这是干嘛,到哪儿去啊?”三郎莫名其妙问道。

    符元昊边推着三郎快走便解释道:“上午不跟你说了,老白家赌坊要关张,这不下午又在城外云林寺开张大吉!”

    “云林寺,赌坊?”这是哪儿和哪儿啊,三郎一头雾水,满脸问号,他记得自己堕马醒来时,好像床边站了个秃头宏音法师,老娘还说去还愿什么的,可是庙里怎么和赌坊扯上了关系?

    “昨夜发生的劫案不是涉及城里白家赌坊嘛,昨天晚上民壮的刘甫义就连人带赃报到巡夜的主簿大人哪儿去了。师父让我告诉你一声,”看着王戬急急忙忙锁好门,武义整整衣衫,笑着解释道:“今天一大早我去衙门应卯,只看见那白司狱两眼通红,没头苍蝇似的上上下下各房里乱窜,在佥押房前足足候了一个时辰,估计又要折进去不少银子。”

    这武义说出话来,有转告有自己所见,话语间显出亲热之意,三郎听明白也心领了。至于他所说的内容,不过都是题中应有之意,付之一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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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林寺依山而建,离县城不远,出西门不过三四里路便是。主持宏音法师为人极和蔼,也不嫌贫爱富,又兼着县里的僧会(管理一县僧尼事务的僧官),常在内衙、富户大宅里走动,所以每逢佛祖、菩萨圣诞日和盂兰盆节,县城里百姓都会前往云林寺还愿、随喜,但见一路上行人络绎于途,寺里香火缭绕不绝。

    大明虽然推崇道教,但香火旺盛的寺庙在全国各地也不罕见,这云林寺偏偏有一出奇之处非其他寺庙可比,那就是云林寺尚存质库。质库是个什么东东?嘿嘿,用后世的名称你一定明白,质库就是当铺。没错,中国最早的当铺即起源于禅林寺院,但到了明代质库的经营者大多已经换作徽商,寺庙质库基本上成了上上上辈子故纸堆的旧闻。

    在王戬、符元昊的催促下,大家个个快马加鞭,很快云林寺的山门在松柏掩映下依稀可见,甬道两侧也开了几间店铺,摆着几个货郎扁担架子。

    离山门约有百米,走在前头的王戬突然向左拐进一条支路,径直小跑向前面山坳里,不远处山坳里有一个凹进去的山窝窝,外面围着栅栏,搭了几个稻草垛子。敢情白司狱推陈出新,独出心裁把赌坊开到云林寺的柴草房里了。

    三郎趋前几步拉住王戬,待其他人不解地停下脚步,三郎冲着王戬问道:“你带了几个钱?”

    王戬呆了一下,摸摸腰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踢脚下的石子。三郎又看看许文杰、符元昊,两个人早已转头欣赏起山色美景,一副你奈我何的无赖像。福寿解恨地抚着肚皮咯咯直乐。

    说起来都是殷实坐地户的子弟,可当时能吃饱穿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哪里还有闲钱发给小辈零花参赌。三郎长出一口气,又问王戬:“那我们来干什么?”

    这次人家回答的很干脆:“瞧瞧新鲜。”

    三郎气得无话可说,一跺脚摸出自己的钱袋,给王戬、许文杰、符元昊和福寿一人发了十个制钱。武义要摸他的钱袋,被三郎一把抓住手腕:“武大哥要养家的,这种事咱不必客气了。”武义一笑,也没再坚持。

    王戬几个没心没肺的,欢呼雀跃直飞进柴草房改建的临时赌坊。

    三郎苦笑一下,背着手跟了过去,还没迈进门里面的欢呼声扑面而来。嗬,一眼望去场子里挺热闹的啊!真是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钻一行,匆匆一个上午,从联系场地到布置妥当,再广而告之找人聚赌开张,一切都在白司狱在县衙上下告饶打点的同时进行,让你不得不感叹有钱能使鬼推磨。

    说是叫赌坊,其实一个上午也布置不出什么效果,清扫一下泥地上的牛粪,搬出山坳里的稻草垛,已然将一班伙计累得屁滚尿流,还能指望他们在干牛粪上雕出花来不成。

    山坳前摆着一张厚重的条桌,为了保证平衡,一个桌角下垫了几块碎砖,桌上铺着一块花花绿绿的呢毯,凑近了看,这块呢毯还真是大有玄机,上方织就了两个红色大字,分别是大、小,再往下两排数字,如壹贰叁肆不等,最下方却是点点叉叉的符号,所有图案都是织毯时织上去的,图样清晰,历历在目,想必制作这块呢毯花费不菲。桌上摆了个似铁非铁、似木非木的大骰钟,擦得锃光瓦亮,赫然在上。

    三郎凝神细观、暗自称奇,猛一抬头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因为此时除了赌桌对面一个背手而立的伙计似笑非笑上下打量自己之外,桌旁居然没有第三个人。可不是,你站在赌桌前贼眉鼠眼地发呆,又没见掏出真金白银押上一宝,人家不防贼似的盯住你才是怪事。三郎冲伙计龇龇牙赶紧抽身而退,责怪地瞪了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福寿、武义一眼。

    赌桌前这么会没人呢?这完全不合套路,答案就在眼前——只见几个草垛中间一块场地已被人山人海围了个水泄不通、热闹非常,个个跃跃欲试,人人唯恐落后,前排的张袂成阴如痴如醉,后排的站在条凳上踮着脚尖探头伸颈,惊呼声、感叹声、咒骂声、催促声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

    世上没有有热闹不看的道理。武义自告奋勇上前,逐个拍肩膀打招呼,硬是在人墙上打开一条通道,三郎侧身挤进去很快站在了前排。勾连在赌坊里的,基本上都属于朱元璋嘴里的“不务本业、逐末、博弈、局戏”之徒,谁不认识武班头(与现在见到个有单位的都尊称领导是一个道理),谁敢不认识武班头,所以即使挤碎自己的蛋蛋,也应该给武爷的人让出个宽敞能喝茶的地儿。刚站定,马上又有人递过来一张笑脸和几各矮凳。

    原来里面在斗鸡啊。几根竹棍,用围网圈出块不大不小的场地,里面两只蓬头立羽的斗鸡正在你来我往的死掐。

    三郎没见过玩斗鸡的,不客气坐下,一抬头,这,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个人——对面两把四方扶手椅,当中茶几上还摆着两杯盖碗茶——两个弱冠少年,一样的端正四方平定巾,一样的宽大青布直身,翘着二郎腿,高扯袍袖欠身直直盯着场内的动静。

    三郎扶正屁股下面的矮凳,侧脸酸酸地问武义:“这二位爷谁啊?”

    “啊,他俩啊,”武义乜乜嘴:“一个县衙主簿家的小公子,一个洪武年间李叔正李尚书家的三世祖。”旋即他嘴角露出调皮的神色:“你不会是想坐扶手椅吧?”

    三郎难得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挠挠网巾下的头皮。

    “你肯定不想坐的,给你坐也不敢坐。”武义很有把握地下断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