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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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我了个亲娘啊

    thu jul 28 08:18:26 cst 2016

    “醒了,醒了”

    “眼皮在动,谢天谢地。”

    “嘘——”

    大脑再次接收到汉语语言,郑红旗的意识里被惊诧和惊喜充斥的满满当当,我没死啊,真的没死啊!

    手榴弹都那样轰响一炸,居然还能把我救回来,现代医学可真是太昌明了。万岁,万岁……郑红旗心里乐开了喇叭花,想到能再次扑倒在刘美姝宽厚的怀抱里,能带着儿子钓鱼、游泳,他戒烟戒酒、戒红烧肉都在所不惜,他保证在以后的岁月里一定做到养正气,祛毛病,好好工作,天天享受,努力活好每一天。

    等到努力张开沉重的眼皮,郑红旗眼瞳却急速收缩,浑身肌肉发僵,整个人立马要呆傻了——天啊,我这是在哪里?这些老乡是谁?是带我演戏吗?要大变活人不?

    扑进他眼帘的是七八个俯视的脑袋,有男有女,岁数不一,有穿直裰、带方巾的中年汉子,有穿凤尾裙、胸前佩坠领、细描猩红唇的中年大妈,有光光僧袍老和尚,有短衣小帽、留小胡子者挤在后面;榻旁一汉子居中而坐,只见他褐方脸大黑牙,红边皂青长袍、四棱贴孔雀翎色目帽,赫然就是董超、薛霸之类的衙役大叔。往上绕过他们炙热的目光,是一顶精绘冬梅的碧纱帐。

    我了个亲娘啊,不会这么狗血吧,拍戏啊,穿越了,重生吗?这是哪儿和哪儿?郑红旗一时间被巨大的反差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激动意外,胸闷难耐,气血上涌,意识逆行,一翻白眼又昏了过去。

    窗外一串惊雷劈啪作响,震窗欲裂。

    “吕郎中!吕郎中!”

    “会长!会长!”

    临陷入昏迷之前,郑红旗分明听见有人在焦急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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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红旗再次醒过来时,已是天色破晓,一夜的暴风骤雨已经渐渐停歇,青瓦屋檐上尚有雨水滴滴答答滴下。他先动动手脚确定自己知觉尚在,特意又闭了一会儿眼,心里努力想清楚自己是谁,应该在那里。他在心底叹口气只愿刚刚是惊梦一场,才悄悄睁开眼睑。唉,可怜啊,真不是在做梦——他心里叫苦不迭,还是如豆的油灯,冬梅碧纱帐——不过这次出场的只有佩坠领、描红唇的中年妇女和背后的一个素衣豆蔻女孩。两人一坐一立,满脸倦色,哈欠连天,想来都是一夜未寐。郑红旗不知自己和这两位到底是个什么关系,眼见人家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心底不由泛起丝丝暖意和感谢。

    见郑红旗微微睁目,中年妇女大约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敢大声说话,却目光殷切,双手相搓,回头低低吩咐女孩速去端粥,又轻轻抓起郑红旗的手,轻声唤道:“三郎,三郎,可怜的我儿啊。”

    猛地多了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便宜老娘,郑红旗实在没有勇气开口接茬,脖子僵硬转不动,只好用眼角四下里逡巡——没有大胡子导演,没有灯光,没有场记,没有道具之外的现代物件;中年妇女和女孩表情真切,眉目间全无演员的浮躁和做作,难道不是在演戏?

    那只有两种可能性居一——开玩笑或穿越了——谁会跟一个无名之辈小刑警开这么‘高大上’的玩笑?不说这二位的服装,光是自己躺的床,有立柱有围挡,柱上承顶,卯榫结构,围挡嵌钿,床边有屉,拉下帷帐就是个小世界。如果是真品,放在香港索斯比拍卖怎么也得千把万吧?

    只剩下唯一一种可能性了——郑红旗痛苦地**一声,心说不就是关公战秦琼,那就来吧,按tm重生穿越的情节来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吧!谁让我是那只无辜的小海燕……

    对了,刚刚中年妇女叫自己什么来着,三郎,对,我儿三郎,敢情小生这辈子叫个三郎,不知道大郎、二郎在哪里,会不会和俺玩三国版的窝里斗?

    郑红旗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眯着眼仔细观察了一阵紧盯着他的中年妇女,但见她满脸关心,亲昵有加,想是这位应该是俺妈了。郑红旗心里觉得别扭,特别的别扭,可这是事实,你借了别人的躯壳,她本来就是那可怜孩子的亲妈,那你一定会多个妈。

    憋了半天,郑红旗方无可奈何含糊叫了声:“母亲。”

    中年妇女大喜过望,抽出手来双掌一击,猛拍大腿笑道:“我就说三郎没事,哪个再嚼蛆咒我崽过了奈何桥,老娘就跟他没完。三郎啊我儿,你受苦了……”之后不管不顾掀起衣袖擦起眼泪。郑红旗觉得嘴里发苦,看这位母亲大人衣着光鲜,可一句话里口头禅也忒多了些,素质实在不敢恭维,好容易费劲重生一次,怎么就不找个金钉朱户、福禄未艾的富贵人家,到他家除了享福就是享福,和那头只养不杀的‘猪坚强’一样,浑浑噩噩混过一世,多好啊!难道兜兜转转还要二世奋斗不成?悲也,惨也。

    自称老娘的中年妇女擦掉没流出多少的眼泪,只认眼前少年是自己亲儿,掖掖被子道:“三郎咱不急了,且慢慢休养好身体。你爹上衙门应卯去了,马上回转。”

    没容前世的郑红旗多想他爹的事,素衣女孩端着一长方形漆盘回来了,好奇地偷偷瞄了瞄他,恭恭敬敬将食盘递给老娘。老娘瞧瞧食物,夸了一句:“还是我家秋香乖巧,这粥看着都有胃口。”女孩不好意思笑了。

    老娘车转身翘起兰花指舀粥,轻轻吹凉,欲喂三郎。郑红旗又找到今生一条线索:这女孩应该是个小丫鬟,老娘唤她叫秋香,呃,秋香!这家该不是姓华,难道还是姓唐……,想到这里,他腾地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秋香尚幼,自己该不会是低能华少爷之一吧?

    老娘和秋香都被三郎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老娘一调羹吹凉的粥也撒到床上、地上。老娘一惊旋即惊喜不已:“三郎身子能动了,想吃饭?太好了,”回头没口子催促道:“秋香,快叫福寿跑去衙门请老爷快回来。天哪,天哪,观音大士显灵了!观音大士显灵了!”秋香连连称是,一路小跑办事去了。

    这老娘看样子是个直筒子脾气,想到一出是一出,起了兴头马上又忘了亲儿三郎,着急上火地要给观音上香。

    郑红旗哭笑不得,他坐是坐起来了,可头脑发昏,眼冒金星。想想看,二世为人多长的路啊,谁能不累,谁会不饿?郑红旗欠身自己动手,颤颤巍巍端过被老娘撂在圆凳上的粥碗,也不用调羹狠狠连喝几口,嗯,老米稠粥就是香,萝卜雪里蕻腌菜里滴了香油,有机无污染,好吃,硬是好吃。

    等到舔干净瓷碗底儿,郑红旗很想再来一碗,可就是开不了口。从用物、服饰来看,他判断自己落单明代的可能性极大,如果是这样,而今是哪个皇帝老儿在当道,自己又投身何州何府,还得慢慢体会,细细观察。不过听老娘说话赣方言乡音颇重,而古人非战乱、做官迁徙的概率几近为零,郑红旗所处的年代就有“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调”的说法,他怕自己一开口打翻一船人不说,反而引起大家的迷惑怀疑,大病一场总不会改变一个人的口音吧。

    就在郑红旗狐疑不定的时候,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郑红旗努力扭头望去,领头的竟是上次醒来时见过的衙役大叔,后面跟着一帮人,风风火火飞奔而至。

    我了个去,郑红旗心里大惊,这该不会是俺爹吧?

    无情的事实打碎了郑红旗的好梦一场,他绝对不可能是华府少爷或别的什么人,因为衙役大叔没进屋就朝他胡乱招手大叫道:“我儿可算活过来了。”

    郑红旗又有种想昏过去的冲动,但衙役大叔不给他任何机会,冲上前抱住他的头就死死捂在油乎乎的怀里,老大不小的人也不避旁人,管自呜呜哀鸣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三郎一脑袋。身体虚弱的郑红旗被他憋得手脚抽搐、左摆右扭,要不是老娘及时出手相救,恐怕又要转世投胎了。

    “好了,好了,我儿好了。”衙役大叔不理会媳妇的埋怨,不好意思地擦去浊泪,朝左右胡乱作揖点头:“可要谢谢各位的抬爱和关照了。”

    “不当人才,是我外甥吉星高照,福气无边。”

    “是啊,我们就等表哥好起来一齐玩耍呢。”

    老娘向说话的中年书生福了福:“妹子代小儿谢过哥哥,”一转身却马上变了脸,一巴掌便将插话的小子撸到屋外树下,骂道:“还有脸说,要不是你们撺掇三郎学骑马,我家三郎能摔成这样子吗?你哥在床上昏睡了两个月,你个小王八蛋来看过几次?”

    中年书生好似有点忌惮母老虎妹子,背着手讪讪站在一旁,只能任儿子倒霉。衙役大叔也不插嘴,笃定一副吃定了你的神态。

    这时,一位三缕长须、留着长指甲的半大老头凑上前解了围,他径自抓过郑红旗的手腕翻着眼皮开始切脉,众人都眼巴巴伸颈观望,像极了被掐住脖子的老鹅。

    三缕长须的老乡装神弄鬼了好一阵,掸掸衣袖向衙役大叔拱拱手:“幸哉幸哉,恭喜郑班头,三郎已无大碍,等等我再开一方调养调养,月余可痊愈。”

    大家都长出一口气的庆幸模样。

    郑班头谢过吕郎中,自然答应重重酬谢。老和尚也上前凑趣,老娘大度地许诺过几日赴云林寺礼佛还愿,以谢宏音会长(僧人,兼任管理僧尼事务的僧官称呼)祈福之恩。

    吕郎中和宏音法师再回谢郑班头夫妻。

    身处风暴眼中心的郑红旗总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自己不用改姓;另外看样子为人父母的郑班头夫妻家底还算殷实,这一会儿就撒了不少银子,自己不用太吃苦。再则,这些老兄礼节实在太多了,熙熙为利而往,攘攘为名而去,干嘛谢来谢去这么烦人。

    忙乱过一阵,大家才想起郑三郎需要将息,郑班头夫妻唠唠叨叨出门送客,房间里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今生的郑三郎偏过头看见秋香还立在门口,想一想终于艰涩开口道:“那个那个,小秋啊,再给我端碗粥来。”

    秋香一愣之后巧笑倩兮,指指自己的鼻头:“少爷,你叫我小秋?”

    郑三郎心头一荡,不知说错了没有,也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

    “哎,马上就来。”秋香一转身跑了出去。

    郑班头夫妻送客回转时,见三郎已是身心俱疲,昏昏欲睡,老娘叹口气给儿子盖好被子,退了出去。

    窗外罡风不振,雨意阑珊,天气慢慢转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