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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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出世与入世

    wed jul 27 08:19:35 cst 2016

    张国瑞省城作案后四个月后,一天的凌晨零时许。

    时移中秋将近。城里的气温如何郑红旗不知道,但现在在大山里,即便有皎洁的月光映照着黑魆魆的山脊,他疾走之下早已经微汗透衣,歇息时坐下不久便觉寒气袭人。远远朦胧灯火处犬吠依稀传来,刘伟力不自觉靠郑红旗坐近点。

    刑侦大队大队长李明福笼笼汗水浸湿的几根盘肠细发,挨个又点了一遍自己带来的十五个人,低声叮嘱大家检查枪械装备,却没有搭理配合抓捕工作的县局刑侦队一个中队四位民警和武警县大队一个班的战士。

    抓捕张国瑞的行动已经开始了,就在今天晚上。

    郑红旗放下水壶,眯着眼打量着乱糟糟四下围坐的民警、战士,他虽然没学过军事指挥,直觉却告诉他这次抓捕张国瑞的联合行动似乎有着先天不足,无隶属关系的三个单位二十九个人根本没有统一领导和夜间联系方式,也没听李明福下达过具体的应急方案。他心里暗暗觉得不妙,有些后悔开会时禁不住大家的哄哄,一时脑热答应一起来执行抓捕任务,而之前他已经去新的工作单位省厅办公室拜过山门,交接一下工作再转了关系,便和刑侦大队没有联系了。

    想到这里,郑红旗凑近刘伟力耳旁悄声道:“等会儿到了地方别逞英雄冲在前头,以后还要孝敬父母呢。”

    刘伟力感激地连连点头。

    在离赛凤家两公里外,三个乡村干部已经等候在路边。今晚张国瑞停留赛凤家过夜的情报,也是他们千辛万苦提前一天摸排出来上报的。大家不打手电,跟着乡村干部跌跌撞撞走了一段山间小路,赛凤家终于显露在几百米外的山坳里。

    在郑红旗几个人取得关键线索之后,整个刑侦大队都高速运转起来,经过一番紧张有序的工作,终于锁定张国瑞和赛凤就是致康顺于死地、抢劫巨款的重大嫌疑人。而随着对张国瑞了解的逐步加深,大家又都觉得棘手,这那里是人,分明是一只弑人的独狼啊!

    酝酿追捕行动颇浪费了李明福几根头发,费神的原因在于县公安局局长认为张国瑞在当地也有人命大案,理应由他们主导抓捕行动。谁都知道抓住张国瑞是大功一件,这时候松口,不是二傻子就是额颞痴呆患者。官司一路打到省厅,县公安局终究吃了朝中无人的暗亏,再噘嘴不情不愿也只好雌伏做小,配合省城来的李明福一行。

    临行前,李明福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带队,率领三个直属中队民警驱车赶往县城。他知道如果这次再假装住院,以后队伍就没法带了。到了县里,刑侦大队十几个人又住了四天宾馆,等待上级协调人马配合行动。

    借着淡淡的月光,赛凤家的两层土楼黑魆魆呈现在大家眼前。

    三层的砖混小楼坐北朝南,前面是几块水稻田和一方不大的开阔地,左边竹林茂密,右边灌木丛生,后墙紧挨山壁。按照事先的图上作业,追捕队分好的八个组分别潜入各个潜伏点。郑红旗和小刘被安排在距土楼约五十米的竹林深处,以防张国瑞从这边逃窜。

    带着刘伟力矮身潜至伏击地点,郑红旗四下里打量一番心里还是很感谢李明福的,至少没被安排在正面强攻,而从地形上判断,钻竹林实在算不上逃窜的最佳路线,因为土楼与竹林之间有着十五米的开阔地,利于火力封锁。

    部署定当,李明福、侦察兵出身的三中队中队长和武警指导员、一个战士俯身快速通过土楼前的开阔地,几个人在门口散开,武警战士翻墙准备打开大门。

    嗬,小伙子战术动作不错嘛,加速上墙,扶顶稳住,好,成功了一半,不对不对,他怎么从墙头上倒栽下去了?(侦查不足害死人啊,谁会想到赛凤老爹在墙头上插了几片玻璃碴)随后的动静就大了,扑通、吧唧,一阵狗吠猪叫传出十里八乡,前院的灯唰地亮了,赛凤老爹的公鸭嗓也配合上了:“哪个?”

    墙里墙外的人一时间都懵了,没有一个人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该怎么办。沾了一身恶臭的武警战士倒是牢记使命,一瘸一拐翻出猪圈,用枪托一下一下砸开大门锁,李明福三人挤进院里,还准备按计划执行抓捕任务。

    好运也就在这时到头了,一枚手榴弹从二楼窗口斜斜飞出,在石榴树枝上弹了一下,掉进猪圈里,闷响炸起一溜儿火光,受伤没受伤的猪哥被吓疯了,嚎叫之余居然有几只跳过近米高的圈墙,满地球乱窜寻求安全之所。

    李明福几个人倒没被炸伤,却被夺路而逃的猪哥撞得七荤八素,只好就近各自寻找暂时安全的犄角旮旯。

    隐蔽在院外的几组人马也乱了,有固守原地不动窝的,有赶鸭子一样往前涌的,有偏离原位迂回包抄的。在黑暗的背景下,慌乱的脚步声、压低的催促声、被杂草绊倒的倒地声,一切显得如此杂乱无章。不过还好,长期禁枪教育可谓潜移默化,没人胡乱开枪。

    郑红旗和小刘卧倒在一根竹节后,五四枪口上翘,瞪大眼睛努力瞪着黑暗的前方。长这么大,谁见过这场面,心脏狂跳不已,掉下一片竹叶也让两人一惊一乍。

    此时,二楼窗口伸出一支ak47的退焰器,毫不迟疑连发扫射院内。院外的支援力量见状也急了,冲锋枪、手枪不计射程、不顾精准,一齐向二楼窗口集中射击。对射之下,院里的四个人可倒大霉了,上有冲锋枪盖头,后有自己人追尾,三中队中队长最先中标,股部中弹,鲜血迅速殷红了大腿,直挺挺趴在墙角处不知死活。还是武警指导员聪明,翻滚起身撞向正厅大门,接一个前滚翻消失在黑洞洞的堂屋里——此时的堂屋显然比院子里安全多了。李明福和武警战士有样学样,也翻滚爬进屋里,先对着漆黑的楼梯来上一梭子连发,再找角落隐蔽自己。

    二楼窗口早已没有动静。二百米外半山腰上负责警戒的武警战士举枪直对着土楼,在月光的隐映下他发现楼顶似乎有人匍匐运动,本着有礼三扁担、无礼扁担三的原则,迅速举枪,三枪单发试探有无。枪声响过,楼顶并无任何响动,战士揉揉眼,摇摇头,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事实上,这三枪在行动中可谓居功至伟,第一枪打碎了企图逾墙翻下逃进灌木丛的张国瑞的红外望远镜,使得他再也无从探知追捕队成员的准确位置;第二枪虽然打飞了,但第三枪却打中了紧跟在张国瑞身后的赛凤右大腿。赛凤被打中连惊带吓昏倒了过去,张国瑞只好拖着她匍匐前进,又躲逃回了二楼房间里。

    现场出现了暂时的宁静,山冲里蛙鸣无忧无虑再度响起。借此良机,几名民警和武警战士匍匐潜入院里,拽住三中队中队长的衣领将其救出。三中队中队长居然真的只是屁股受伤,虽流了些血却无大碍,抓捕行动后不久便荣升了派出所副所长。

    得到支援的李明福和武警指导员连滚带爬地回到院外出发地,平定了一下心绪,又重新部署以掌控局面。到了这一份上,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李明福和武警指导员大约也想开了,精神升华之余做出不要援助的决定,狠狠心亲自带着四名战士又冲进楼房,分散向楼梯口摸去。

    就在此时,二楼传来一声清脆的单发枪声,已拥挤在楼梯上的六人队形不由大乱,不辨方向搂着扳机猛打一气。等到他们一梭子刚刚打完,张国瑞突然现身楼梯上,冷静地持ak47冲着人群单发点射,来不及换弹匣的武警指导员中弹倒地。其他人连滚带爬退出土楼,在院内各找地方隐蔽。

    刚才的清脆枪声是张国瑞打的,他只有送已是奄奄一息的赛凤先往天堂。

    趁着楼下院外鸡飞狗跳慌乱之际,张国瑞下楼梯摸到武警指导员,确认已死亡后迅速扒下防弹衣、头盔装备起来,顺手拎起地上的七七手枪紧跑几步,一脚踹开赛凤父母的房门。张国瑞一把从床底下揪着头发把赛凤母亲拉出来,赛凤老爹作势要阻拦,张国瑞顺手就是一枪,直接送他归西。

    张国瑞箍胸将昏迷瘫软的赛凤母亲挡在前面,侧身摸进厨房。厨房门几米外就是茂密的后山林,张国瑞相信只要能迈进密林,追捕队肯定是白忙活了一宿,包括赛凤在内送命的都是别人,重要的是自己要活下去。可事实证明此路不通,张国瑞刚把厨房后门打开一道缝,两把冲锋枪和手枪泼水似的打将过来,木门板被打成了筛子、木屑飞溅,赛凤母亲当即毙命,张国瑞左脚也被枪弹咬了一个口子。

    反身躲在相对安全的楼梯间里,张国瑞给自己包扎了一下。他突然觉得一辈子没有过的疲惫,人的寿命或长或短,也许自己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想到这里,张国瑞又轻松下来,党建国比自己少看了十年的太阳,周长根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他已经赚了,这么多人陪他玩,要死屌朝天,不如来个痛快。张国瑞努力咧开大嘴想笑一下,但没成功,他抓着枪支着耳朵企图判断厅堂和屋外的情况,但折腾了几个小时,他的神经和体力也到了极限,不知不觉陷入了假寐状态。

    东方天际终于现出鱼肚白的一丝亮光,外围的民警、战士慢慢包抄上来,隐蔽在院子里的人也出来汇合在一处,在李明福的指挥下,逐片逐寸展开搜索。一个晚上下来,大家都是疲惫不堪,尤其在和平年代鲜见的死亡和流血深深地刺激着神经,现在每个人只盼着张国瑞已被乱枪打死,尽快摆脱这种令人窒息、充满血腥的状态。

    两名民警一步步搜索到楼梯间,只见一人穿防弹衣、戴头盔歪斜在地上一动不动,误认为是自己人,放下枪上前搀扶,岂料迎接他们的是豺狼的狞笑和无情的子弹。张国瑞弹起身子持ak47疯狂地向周围扫射,一枚接一枚投出手榴弹,迅速制造出烟雾和混乱。他趁乱抽身跑进东屋,踢掉木窗,跳出后尽全力向竹林深处狂奔。

    30米、20米、15米,眼见张国瑞越来越近,小刘深吸一口气,狠狠扣下扳机,一枪未中,却正好打掉张国瑞的钢盔。就在张国瑞一愣神之际,郑红旗深吸一口气连发两枪,随着当当两声枪响,两颗子弹分别击中张国瑞的右大腿和肚子。

    张国瑞低头怀疑地看看流血不止的伤口,突然大吼一声,猛拉枪栓横扫一片,枪口连跳声如炒豆,像疯牛一样歪歪扭扭冲上前欲夺路而逃。小刘不幸被跳弹击中,倒在竹根旁,郑红旗不容多想,挺身而起,冷静地一发一发对准张国瑞射击,张国瑞又被打中两枪,身体一歪,但他没倒,反而甩掉冲锋枪,一咬牙拉着腰间手榴弹的导火索,瞪大红通通的牛眼向郑红旗他们扑来。

    郑红旗无及顾它,冲刘伟力大吼一声:“梳妆台!”此刻的他明白自己职责在身,不能退让,刘美姝和小郑已隔阴阳,功名利禄将做灰烬,世间万物以命惟大,郑红旗把手枪架在手臂上,冷静地射出最后两颗子弹,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干掉对面这个王八蛋,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代天雷殛灭此獠!手枪已跳栓,郑红旗扔出空枪,攒足全身力气朝张国瑞对扑而上。

    一声手榴弹的轰响……

    白云苍狗,何驹过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