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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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原罪与下限

    sun jul 24 07:42:55 cst 2016

    郑红旗盯着空白信纸足足看了五分钟,不觉哑然失笑。自己被耍了,被贝莱耍了,他从心底不能不佩服称自己为兄弟的贝莱手腕实在是高明,贝莱对人情世故和各类人群心理的把握已然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大约从会所密谋意外被“抓赌”见到郑同学的那一刻起,棋看五步的他在瞬间便看透了郑红旗这枚卒子的底牌和最终功用,高啊,实在是高!

    郑红旗再回忆起自作聪明“救”下齐晓红、私放贝莱当晚贝书记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笑脸,背胛上不禁冒出了冷汗,这种被人玩弄于掌骨之间的感觉实在令人不爽—— 你一个坐井观天的小警察,自我感觉满腹经纶足以济世匡时,实际上不过和媳妇学了几招,又看杂书偷了大家几句观点,说到底不过是个中专学历,看个英文笑话还要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去抠,根本不知道笑点在哪里;办了十几年刑事案子,以为阅人无数、见多识广,对人性的把握脉缕明晰,待人接物应对自如,实际上换个环境场合,你在别人眼里不过就是那只背甲上还沾着泥点的土鳖。

    现在怎么办?郑红旗点燃一根烟信步踱到窗户前,拉开一点窗帘惘然打量着上班以来走过无数次的分局院子,似乎答案就会从天而降在院子里一样。

    就在此时,一阵滴滴喇叭催促声打破了分局的宁静,值班室里的保安出门瞧了瞧,急忙按电钮打开了收缩门,一辆面包车射着大灯轰地开进了分局大院。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人,打开后面车门没好气地从车上撵出来七八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男男女女。郑红旗一看便知这又是治安大队抄了哪家倒霉的鸡窝。一时间分局院子里热闹了起来,治安大队办公室里又出来几个人,将几个鸡婆嫖客分开,一一带到羁押审讯区。一个身材矮小的小鸡婆子不知是没见过这场面,还是有意抗拒,磨磨蹭蹭走到审讯区突然双手抓住铁门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倒地不起,嘴里还大叫非礼啊非礼。

    郑红旗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差点噗嗤笑出声来,真他母亲的,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啊,这是在场所里真被公安非礼了,还是要耍死狗赖呀?治安大队的几位仁兄鼻子差点气歪了,眼看前前后后的鸡婆嫖客蠢蠢欲动有意鼓噪,一个警察当机立断,疾步上去一脚踹开小鸡婆扒住铁门的手,小鸡婆一声惨叫双手互相捂住,那民警不由分说,又一把拽起头发把她扔进审讯区……

    郑红旗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打了个寒颤,饶是他久经沙场见多识广,也很少见过如此果断残酷的处置方式,动手的警察明天早上又是个慈祥的父亲,绝对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可鸡婆子也是人啊,也是父母之女,也将为别人父母,至于如此吗?刚才那一脚仿佛踹在郑红旗的心口上——如果他进去了,所得待遇会比小鸡婆好一点吗?

    趋利避害是人性中的本能,想着自己的困境郑红旗内心烦躁异常,不知道该做出怎么样的选择。他下意识地滑动鼠标胡乱点开网页,希冀排遣一下心情。

    一篇博文引用的一句话忽然吸引了郑红旗的注意——怪物史莱克说:洋葱是分层次的,怪物也是。没错啊,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尽管从层面的角度来说,人性共通,但是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底层和上层是不一样的。

    郑红旗蹙眉似有所动,盯着博文边看边想,也许像自己这样出身底层的人是有原罪的,底层的生活,常常不是生活,而是直面生存这个简单的问题,所以身为底层,容易突破下限,容易不讲规则。而像贝莱这样出身上层的人追求成功更多是因为兴趣、爱好等正能量,他拿功名利禄来考验一个长期在底层挣扎的一个老同学固然是危险的,但也说明他现在惶惶如丧家之犬,处境岌岌可危,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那他还可能有再出头的一天吗?

    且不管贝莱的下场如何,从道理上说这世界是等价交换的。在权利和义务不对等的情况下,贝莱并没有跟自己耍流氓,扯什么理想道德,而是以可能出现的危险为前提,要求自己胁从作恶,分担风险并分一杯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郑红旗紧缩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按照以上推论,自己要做的就很简单了,要么举报贝莱,上交非法所得,等着自己的却很可能并非荣誉和鲜花,要么像底层的人经常做的那样,突破规则下限,既来之则安之,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不也是一种选择?

    郑红旗突然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觉得身上脱了壳似的轻松,他收拾起桌上的零零碎碎,从铁皮柜里掏出铺盖打开沙发床便睡下了。一天下来他头晕脑胀,浑身酸疼,几乎没有什么前奏很快进入梦乡。就在大脑即将转入休眠之时,一个莫名其妙的段子滑过他的大脑皮层——既然被奸不可避免,那还是享受过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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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刘伟力打开办公室房门,发现郑红旗四脚八叉仰面大睡,像头没劁的猪公一样呼噜连天,房间里的空气污浊不堪,显然这位老兄一晚上没少抽烟。

    昨天又不当班又不加班的,刘伟力估计郑红旗一定又是和老婆刘美姝吵了架,被赶出家门没地可去,只好躲到单位上睡觉。据他所知,郑队长的家教一向很严的。

    刘伟力轻手轻脚拉开一条窗帘缝,开窗透气,就手拿起水壶出去接水烧水。随着水汽蒸腾而起一壶水将开,郑红旗也醒了。

    洗漱完毕,郑红旗和刘伟力下楼去分局食堂吃早点,在食堂门口碰到停自行车的熊安吉。食堂免费面向所有在分局上班的民警职工开放,刷指纹就餐,最妙的在于食堂八点一刻便上板关门,逼得想吃免费早餐的一个个不得不准点上班。

    食堂太小象征性的摆了两排桌椅,郑红旗三人端着热粥包子又回转办公室。

    稀里呼噜转着圈喝了几口滚烫的热粥,郑红旗用筷子头点点刘伟力:“要回访的名单准备好了吗?”昨天的专案会上,贝莱媳妇赵局长布置了重新调查健身房和“小琳”接触过的所有人员的任务,郑红旗说的就是这个。

    刘伟力点点头,放下包子从办公桌抽屉里摸出几张纸:“昨天你走后,我去了趟情报科,要来了他们访问过的人员清单。”

    郑红旗满意地吸溜了一口粥,转头瞧了瞧正埋头剥茶叶蛋的熊安吉,戏谑道:“熊队长,负一下责啊,把名单上的人分一下轻重缓急,上午对付着先召见两个呗。”

    老熊白了眼郑红旗:“郑大队长这两天是真忙啊,青天白日乾坤朗朗的,大白天你不会瞒着我弟媳妇去做坏事吧?真要这样,记得拉窗帘哈,要是哪个小朋友捡篮球啥的,一不小心看见了,你还不害了下一代,那可是会永不超生的,埋在雷峰塔下不说,一旦白素贞老妖婆醒过来……”

    “一个老同志满嘴跑火车,党教育你这么多年,一点觉悟到哪儿去了?我什么时候偷过懒,占过你老兄的便宜?你看你看,你的茶叶蛋也比我的大一号嘛,”郑红旗截住熊安吉的话头,痛心疾首地摇摇头,又向两人解释道:“这不昨天接一电话,朋友家里过了个老人,昨天忙到天擦黑,今天要‘上水’(一种丧葬仪式),我无论如何得去一下,另外还得送个白包不是?”

    熊安吉不吱声了,专心剥掉茶叶蛋上的一层膜衣。

    演戏演全套。过了一会儿,郑红旗咽下一口包子,又问刘伟力:“小刘你那儿还有a4的白纸吧,等会儿给我拿一张。”

    吃完早餐洗了饭盒,郑红旗把汽车钥匙丢给熊安吉,又打开衣柜提出个背包,大大方方走出分局大门。他要去银行一趟存那三十万。

    郑红旗边走心里边犯嘀咕,这事该跟刘美姝说吗?要说的话怎么说?什么时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