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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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末路疯狂

    wed jul 20 09:16:01 cst 2016

    郑红旗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满脸疑惑看着赵局长,吭吭哧哧道:“你……,我……,该,该怎么称呼您?”

    “嫂子啊!”赵局长依然笑容满面地伸出右手。

    “啊……”郑红旗灵光一现恍然大悟,拍拍自己的额头,心中暗骂,赶忙趋前握手:“你说这个贝书记,也不知唔一声,搞得我……,意外意外,失礼失礼,真是的!”

    郑红旗怎么也没想到赵局长居然和贝莱是两口子。赵局长长相清秀,但绝对和浓烈的漂亮不挨边,更多的可以从气质方面多加夸奖。郑红旗相信贝莱不会无的放矢地找老婆,看样子贝夫人也属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那种人。这两口子算活得比较滋润的,下基层锻炼还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一起来,真不愧是百年江湖,神仙眷侣。

    “我们家老贝上次回家专门和我说起你,多年不见的同学意外在路旁相遇,真是巧的不能再巧,用他的话说叫百年修得同船渡,”赵局长抽回手,语调里依然热情洋溢:“难得他兴致勃勃回忆了半天,还叫我一定请你回家吃饭。”

    郑红旗心说少来少来,你那老公鬼鬼祟祟晓得在干什么,还什么同船渡,我呸,你们俩才千年王八修得共枕眠呢!他心思一转,试探地问道:“贝书记这几天在家吗?”

    “哎哟,昨天司机刚接他走,这个周末应该会回来的。”

    郑红旗明白了,人家就是个姿态,千万别当真。领导都是这样,只能他跟你亲昵,不可以你跟他亲昵,只可以他跟你发嗲,却不允许你跟他发嗲,比如领导说小郑啊,常来坐坐,你傻的见天跑到他办公室和他交心,那你就是个大sb,头上一堆盐,不知道别人有多咸(嫌),当然一年三节去他家里坐的情况除外。据郑红旗观察,老贝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眼观六路,精明之极,毫无疑问是个只有他算计别人,没有别人算计他的主儿,现在匆忙介绍老婆认识自己,却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有必要吗?

    见郑红旗无话,赵局长笑道:“周末我家老贝回来,一定再约你。”

    郑红旗也跟着干笑:“好的,嫂子,一定登门拜访,那我先去忙了。”

    “好的,好的,没事去家里玩啊。”

    “一定一定。”郑红旗抽身出门,突然想到贝莱根本没留过电话号码,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在省城住在哪里,莫名其妙,这两口子真够奇怪,也够拽的。

    郑红旗关上会议室大门,发现李猴子还没上楼回办公室,抱着水晶杯一圈一圈在走廊上踱步。

    “李局长!”郑红旗停步礼貌地叫道。

    “小郑啊,赵局长呢?”李猴子居然会笑,郑红旗这是头一次看见他脸上挂着生硬的笑容。

    “马上出来了。”

    “好好,这个这个,你和贝书记什么时候同学啊?”显然李猴子早就知道贝莱和赵局长的关系。

    “高中,上世纪的事了。”郑红旗不轻不重开了句玩笑。

    “嗯,”李猴子没介意,仰头想了一下又问道:“那时候贝书记的父亲还在省里当副省长吧?”

    “是啊,好多年了。”郑红旗眼见李猴子东拉西扯,不知所谓,并不以为领导会肤浅到没事斗嘴皮子或企图抱大腿顺杆爬的地步,只能耐心地简单答道。在领导面前,如果你不摸深浅或看不清否泰,千万别耍小聪明,还是简单一点为好,因为你手中掌握的筹码实在可怜,知晓的信息与领导相比完全不成正比,任何怀有目的的表现异动,极可能是在给自己刨坑挖坟。

    赵局长终于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李猴子看了看她,这才转身走向电梯,面无表情地对按住电梯按键的郑红旗道:“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郑红旗敏感地察觉到李猴子语气间似乎没什么好事,心里不由一沉,迅速梳理了一遍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挑不出大的纰漏,只好定定神,顺手接过李猴子手中的笔记本和水晶杯,跟着踏进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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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茂盛穿着邋里邋遢的蓝色邮政制服,背着硕大的邮包,哼着小调骗腿下了二八加重自行车,躬身推着车开始上坡了。这条山路他已经走了十五年,不吹牛地说闭着眼睛也晓得每一步该踩在哪里。

    邹茂盛本是山下的农民,九三年镇里邮政所招临时工,月薪五十大洋,他寻思反正上午进山跑一圈,中午边上差不多可以下山回家,不耽误照顾农活,连忙跑去邮政所报了名,后来他才知道报名的只有他一个,邮政所也没打算招第二个人。一见邹茂盛进来打听招工的事,坐在门口穿条蓝不蓝、绿不绿裤子的胖女子上下打量他几眼,马上进去摸出张印好的纸,又一张一张数好五张十元钱叠开打着扇子,连声催促他赶快签字拿钱。邹茂盛的瞳孔里只剩五张人民币哗啦哗啦扑闪,看也不看纸上印了什么条款,歪歪斜斜签了字。

    第一天上班,邹茂盛兴冲冲地背着前一任留下的邮包投向大山的怀抱,直至太阳快落山才一瘸一拐出现在镇口,心头充满了愤懑之情。说好的七个村子敢情星罗棋布,漫山遍野,上山下山加起来将近三十公里的路程,其中十多公里根本不是人走的路,揪着树枝、踩着树兜勉强可以过去,他这才明白前任为什么辞职不干了,这哪是送信啊,分明是在累傻小子,自己怎么这么蠢啊,居然还以为捡到了宝,实际上是别人看不上眼的草。

    第二天一大早,邹茂盛心疼地攥着卷成牙签的五十元钱、提着空邮包一步一步挪进邮政所,毅然决然准备辞工。胖女子不待他开口,右手哐地扔过一个邮包在他脚下,左手变戏法般的伸出一张五元钱在他眼前晃了晃:“喏,这个月的奖金!”

    邹茂盛的眼珠随着五元钱左右转动了几圈,再紧紧手心里的“牙签”,叹口气抛下空邮包,弯腰捡起了新邮包。

    第二个月,胖女子郑重地捧上一套崭新的制服,又给邹茂盛涨了五元钱奖金。在她轮番的“威逼利诱”下,邹茂盛一天一天做了下去。一九九八年改制,恰逢镇里邮政所胖女子退休,邹茂盛咬咬牙掏出三仟元,托在县里政法委上班的外甥运作,成功转为正式职工,月薪涨到了六百元。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邹茂盛穿破了一双又一双解放鞋,骑换了一辆又一辆绿色加重二八自行车。他超生的小儿子在作文里写到:

    每天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我爸爸的工作已经在自行车的旋转里开始了。……八个小村,六十里山路,每一条交错纵横的小路像地图一样装在爸爸的脑海中,张家大伯院子在第二座山坳里,他接过稻种,从屋檐下摘下一大捧红红的辣椒,硬塞在爸爸的邮包里;李家婆婆在拐弯的桃林里等待,她岁数大了,眼睛花了,爸爸又会打开信封帮她念了一遍,再念一遍,不明白的地方,还要重复解释。

    春天里的桃花开了又谢,一茬茬水稻绿了又黄,一年四季在爸爸的眼里退到身后,春种秋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在季节更替的同时,爸爸没时间仔细欣赏沿途的风景,脚下蹬车的频率丝毫没有放慢。在他的意识里,时间不是概念,而是等待与期盼。

    踩着夕阳最后一缕霞光,爸爸拖着疲惫的身体推车走进家门。今晚,又会有哪些熟悉或陌生的乡亲的面孔入梦,又会有哪些趣事在香甜美妙的梦境里重演?

    看完儿子的作文,邹茂盛鼻涕都快流下来了,神童啊,老子养了个神童,写到他爹心坎里去了。后来,这篇作文还在县里作文大赛中得了个二等奖。

    他儿子写的一点没错,邹茂盛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经常有熟悉或陌生的乡亲的面孔入梦,而且都是女乡亲。山里外出打工的男人越来越多,相应的,留守的妇女也越来越多。这些个山里的媳妇上养老,下带小,天天还得顾及着几亩责任田,确实辛苦能干。如果请来邹茂盛的老儿子做篇美文,他肯定会夸赞留守妇女是中国半边天的优秀代表,在她们身上体现了……

    邹茂盛看到这篇文章一点会皱眉头,他很忙的,自从山上一个健壮的少妇拉他到屋里读信以后,他这才发现做乡村邮递员最大的好处,从此乐此不疲工作起来更有积极性了,天没亮便爬起来往山上赶,以致于县邮政局局长不树他做标兵都不好意思。

    又当上了先进,拿了几千元奖金,又顺道帮老乡们耕耕田,解决了农田饥渴的实际困难,虽然辛苦点,但苦了我一个,幸福千万家,这样的人生不就像保尔柯察金所说的那样——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邹茂盛推着自行车终于上了坡,打撑脚停好车,解下绑在邮包带子上的毛巾擦擦汗,踌躇满志地驻步远望山下棋盘似的村镇,不由感慨道生活多美好啊!

    当邹茂盛骑车再次上路将近鹰嘴石的时候,眯眼注意到岩顶上居然躺着两个人,他紧蹬几下,不对,是一坐一卧,似乎还是一男一女。脚下不停,邹茂盛心里直犯嘀咕,这块地方又不是什么旅游风景区,平时没几个人会跑到山上乱窜,本地人谁没事爬到一块大石头顶上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越来越近,邹茂盛的眼睛瞪得也越来越大,他外婆的,这是怎么回事,躺在男人大腿上的那穿裙子的女子撩着脚晒太阳,她,她下面似乎好像没穿内裤……

    对,这个不要脸的小婊砸真的没穿内裤,邹茂盛咽口吐沫,本能地蹬着车轮,不错眼珠地盯着女子撒开的大腿根,浑然忘记了还有个似笑非笑的男子在看着他。邹茂盛的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翻着见识过的七八个女人的私处,揣摩对比,评价打分,心里的热浪一波压过一波,心脏跳得几乎要炸开。

    还有上面两坨肉,邹茂盛腾出手抹抹嘴角的口水,眼光不由上移,却看见一只手不急不慢地从女子的腰部抽开,顺着这只手看去,却见一个男的像看见猎物一样回望着他,满脸憋不住调侃的笑意。

    邹茂盛突然反应过来这件事的诡异和自己不妙的处境。一男一女在岩顶上晒太阳,女的不穿内裤,还扒着腿,偏偏就轮到他来观赏,这是什么情况?他身上冷汗刷地下来了,腰下的物件也似投入冰水里缩成了可怜的一团。不管什么情况,跑吧,邹茂盛恐惧地收回目光,伏下身体猛蹬车轮,希冀尽快逃离眼前的困境。

    可惜他再也没机会了。坐在岩顶上的张国瑞打掉赛凤不老实的双手,好整以暇地倒净饮料瓶里的饮料,捏扁瓶口套在刚摸出的托卡列夫手枪枪口上,平端着手枪也不瞄准,稳稳地一下又一下地扣动着扳机……

    枪声沉闷,在几十米外便几乎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