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靖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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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回 知本性公子却步 明是非顽徒悔过

    thu aug 27 11:59:48 cst 2015

    翌日,当玄奇醒来之时,那群锐士正在整理着装备。

    汝旸见玄奇走了出来,对她说:“今日我们可能要赶路,你可以跟着吗?”

    玄奇点点头,只听汝旸又说:“那边有水,你去洗漱一下。”言罢,也不等玄奇反应,就大步走开。

    玄奇刚想去取水,却飘过来一双手,帮她舀出一些水倒在木盆里。玄奇往上一看,粲然一笑,寒暄道:“早啊,叶锐士!”

    叶姜笑笑,说道:“叫我叶姜就行,公子说了,出门在外,不用这样见外。”

    玄奇用水洗着脸,叶姜站在一旁,出神般看着玄奇,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副场景却正好跌落在汝旸眼底,他无奈地叹口气,觉得有必要告诫一下玄奇。

    “司使,江家真的会将文书送来吗?昨日,我看那江老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啊!”呼葛黎凑到汝旸身边,悄悄说道。

    汝旸皱皱眉头,分析道:“江老是商,自然不想介入玉龙台的事情中,况且他还与周国有着生意往来。不过,看在他和父亲的关系上,还有他在魏国的利益,他定会助我们一臂之力。现在只盼着江老能快些将文书送来。此次若非是为了玉龙台,我也不会贸贸然去麻烦他。”

    呼葛黎了悟地点点头,他眺望了一会儿远方,忽然看见大批的黑烟。

    “司使大人!”汝旸顺着呼葛黎的目光看去,远方竟然升起大片烟雾。

    汝旸厉声问道:“前方是什么地界?”

    “当是魏周两国交界,怕是土民又来骚扰了。”呼葛黎揣摩道。

    汝旸连忙拉着呼葛黎奔向营帐,命令道:“现在立刻收拾好行装,重些的辎重都不要了,速速撤离到慈陵城内!”

    玄奇忽闪着眼睛,想远处看看,发现黑烟正往这边行来,“难不成是土民?”玄奇听说过,在两国边境上,管理最为混乱。而周国边境上,当地一些原住民由于丧失原本的土地,变为流民,这些由流民组成的组织常常在边境上打家劫舍,抢夺粮食。

    玄奇跑在叶姜身后,却发现自己的脚力真是比不上这些人,累得哼哧哼哧地喘气。还好,汝旸忽然停下了脚步,道:“不用去了,城门已经关了。”

    “什么!”贺兰拔大声叫道,他看看四周原本在城外的人,正也想他们一样往城内奔去,可从城门里透出的光却越来越少。一大群人涌到城门上,疯狂地叩击着。

    “城主有令!不可放土民进城,纵容生事!”上空回荡着守城将的声音。

    “司使,这可如何是好?”

    “不急,这群土民是为了抢夺东西而来,我们往那边山丘上退。我想,你们总不至于死在土民手里吧?”汝旸斜睨着众人,缓缓抽出长剑。

    众人会意,一边跟随汝旸向山丘疾速移动,一边抽出长剑,警戒着土民冲上来。

    玄奇看着从天边涌来的土民,看着他们开始杀戮城下百姓,抢夺财物,一阵胆寒。她后背全都湿了,紧紧捏着剑身,手开始不住地发抖,汝旸顺势把她拽到身后,说道:“你会用剑吗?”

    “会,会......会”见玄奇牙关打颤,汝旸不禁一笑,说:“你欺负叶姜的气势去哪了?”

    “我,不曾欺负过,欺负......我......”

    汝旸忽然纵身向前,挥剑刺向一个往这边来的土民。

    玄奇向四周一看,不知何时,身边的锐士皆已开始抵挡上前的土民,“从哪来的这样多啊?!”玄奇腹诽着,忽然被一股力道拉住,那人伸出黢黑的手去拽玄奇的包袱,玄奇看着那人凶神恶煞的样子,顺势一脚向上踢中那人面门。

    那土民惨叫一声,爬起来凶狠地瞪着玄奇。玄奇从来没有那样被一个人打量过,好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自己确然没有做什么伤害他的事情啊!莫非生活平安顺心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也是种过错?

    “你要什么,我给你就是!你别再过来了!”玄奇向后退着,那人却又扑了过来,玄奇见状只好拿着剑身去挡。

    汝旸向后看一眼,略略放心,虽然玄奇正挡着三四个土民,可那些人也未曾能近得了她身。“看来是我低估这小丫头了!”他感叹一声,预备料理了手边这七个,便去帮玄奇。

    “我不想伤害你们,你们要钱的话,我给便是!”玄奇叫着,忽然一个土民死死地揪住她的胳膊,玄奇顺着土民的脖子一绕,手臂竟然紧紧钳住了那人的脖子。玄奇知道但凡自己再用点力,这个人就能被自己勒死,她目露不忍之色,一脚踹开那人。

    “杀了他!”那人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招呼着那几个冲上去。

    “玄奇,出剑!”叶姜横扫一剑,甩开四人,冲玄奇喊道。

    “混小子,你干嘛呢!”贺兰拔奔过来,刺穿冲上来土民,他厉声对玄奇说道:“赤手空拳,可挡不住这些人!”言罢,他挡着右边袭来的土民。

    玄奇看着贺兰拔杀死的土民在地上哀嚎着,贺兰的剑割断了他的喉咙,此刻他的脖颈间,裂开一条嘴,正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鲜血,他痛苦地看着玄奇。

    玄奇颤抖着,缓缓拔出剑,走过去,剑尖滑过草丛,她俯视看着这个人,那人眼中全是毒辣的仇恨。倏然,玄奇提剑送了下去,没片刻犹豫,她睁大眼睛看着剑身一点一点埋没在那人的胸口处,那人全身痉挛着,头一歪。玄奇蹲下,试试他的脉搏,安心地说:“没气了。”

    “玄奇,小心身后!”距离玄奇十几步的叶姜大叫着,欲要奔过来。玄奇回头,只见一道耀眼的冷光劈向自己,她没想到自己会死在土民手下。

    与此同时,一枚小弩飞来,穿透了那人的手臂,那人不自觉地向后倒去,手上的砍刀也落下来。汝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揽过玄奇,顺势往旁边一歪,避过落下的砍刀。

    整个过程太快,玄奇心悸地看着落在自己旁边三尺的砍刀,感激地看了汝旸一眼。

    孰料,却撞上汝旸冰冷的目光,只听他冷冷地问道:“为何不出剑?”

    玄奇愣神,转而,才发现汝旸伸手握住自己拿剑的手,揽住自己的腰,带着她飞身跃向刚刚欲要袭击自己的人。

    “他手臂断了,伤不了人了!”玄奇强调着,汝旸却不管不顾,硬是拉着玄奇,将她手上的剑送进了那人的身体。

    就这样,玄奇不知道被汝旸拉扯了多久,自己的剑不知穿透过多少人,不时有鲜血溅在自己和汝旸脸上。玄奇的心在抽搐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起仪时讲经时的样子,想起师父每次救人的场景。而如今自己又在做些什么?自己在杀人!难道世间还有对杀人习以为常的人吗?若是有,便是阎罗,而自己的身边正有着这样一群阎罗兵。玄奇看看四周,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那些锐士没有丝毫倦意,反而更加兴奋着迎击。

    过了很久,玄奇感觉自己被汝旸丢在地上,她迷茫着,听到汝旸依旧是那样温和地说道:“刚刚你是在找死!那些土民杀戮成性,本就不值得同情。况且,你看看,他们又杀了多少百姓,这些百姓有错吗?你可怜土民,便是在纵容他们犯罪!”

    “司使,您冷静些,玄奇她,第一次杀人,当然会下不了手!”叶姜劝慰着,递给汝旸一块帕子,又跑到玄奇面前,递过去另一块帕子。

    “玄奇,你没事吗?”

    “真正该死的不是土民,而是让他们变成这样的人。让他们流离失所,却又不拯救,难道只能用刀剑去解决他们吗?”玄奇漠然说道,眼睛依旧看着地上。

    汝旸擦拭着脸上的血,目中滑过一丝笑意,关切地说道:“你,先学会保护好自己吧。”

    本是关切的话语让人听上去却格外生硬,充满着不屑之意。

    玄奇眨眨眼睛,忍住酸涩,小心拿起剑,收入鞘中,起身大步向密林走去。

    清脆的剑入鞘声,让在场人恍然意识到,玄奇真的会剑术,而且听这个力度,剑术还不低。

    “玄奇,玄奇!”叶姜急得不得了,欲要上前去。

    汝旸却喝住叶姜,“让她冷静一下也好。”言罢,他笑着问叶姜:“你还没被她欺负够啊?”

    “公子,您说什么呢?”叶姜不解地问道,“何时玄奇欺负我了?”

    “那昨晚上,你们回来的时候,你怎么气成那样?还有,今早的时候,不是她命令你服侍她吗?”

    “公子,根本就不是这样。”叶姜想想,回答道:“昨天我没留神,让玄奇摔伤了膝盖,所以比较内疚,想多照顾她些。至于脸红,那是因为我发现玄奇是个女孩,所以就不好意思了!你不信,可以问大家,玄奇摔伤,大家都知道的。”他看向众人,忽然发现大家正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玄奇,摔伤了?怎么她没说呢?”汝旸有些焦急,问道,“严重吗?”

    “这个等一下再说,我们也有问题要请教司使您!”贺兰拔跳出来,凑到汝旸身边,揽住汝旸的肩膀,神色诡异,窃窃问道:“要不您先谈谈玄奇是女孩儿的问题?”

    “对啊!”卫德激动不已,搓着手掌说道:“为何司使您会跟一个少女在一起呢?我们很好奇啊!你们说是不是?”

    “对对对,司使,您说说啊!”一群兵士围住汝旸,喋喋不休。

    “还是您老成持重啊!”叶姜退到一边,感叹着。

    呼葛黎远远看着,向站在一旁叶姜打个眼神,叶姜不解,但还是把耳朵凑过去,只听呼葛黎轻声说:“司使大人这爱好可不能让人知道哈!一定要谨慎才行!不过,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司使喜欢什么样的少女啊?”

    叶姜汗颜,怎么感觉这下公子真是说不清了呢。

    玄奇不知道自己在山丘上坐了多久,似乎是一整天。她仰头望着旭日初升,再到通红的霞光覆盖天际,再到夜幕上繁星烁烁,一天就这样过去,她心里困惑,又想起那年师父带着她看的星空,仿佛也是这样,没大变化,而自己已然长大许多。

    “早就知道师父被人称为‘医圣’,自己还打着他老人家的名号在外面招摇,可是,我却不晓得为何他们要如此称呼师父?”玄奇冥神苦想着。

    每一次,每一次,师父无论是对谁,似乎都倾尽全力。但师父常说,医者并不能医好所有人的疾病,你可以治好身体上的疾病,却未必能治好心中伤痛,所以要平和地看待治疗。那一次在横州的时候,向来强势的师父却放弃医治,如今细想起来,原来活着有时比死亡更为艰难,当生命失去意义和价值,为何病人不能决定生死呢?而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呢?

    玄奇想着,在地上,用手默默写着‘邬洛’二字,她默默想到,若是我身处在土民的环境里,只怕也会遭遇到一样的命运吧。流离在边境,被国家抛弃,食不果腹,对所有一切心怀仇恨。

    “玄奇,人生有很多苦难,你需要增强内在修养,才能更好地抵抗它们,不为邪物乱心。”

    仪时的话清晰地浮现在玄奇耳边,“我还想保护盈姜,还想保护萦暄,可是,我有何资格去谈保护别人?阿喏说得对,我不懂得保护自己,我连出剑的勇气都没有,而没有一个人会跟内心怯懦之人相交。我到底是为了找到朋友,还是为了寻找依靠呢?”她张开双手,看着上面布满血迹,自责道,“一直躲在师父的羽翼下,不曾知道苦难的我,怎么敢独身前来的?真的是在找死。”

    玄奇抬头看着天空中月色,忽然说道:“对不起,师父!我未曾体谅过您在这世间的难处,您现在是不是很担心?对不起,我辜负了您的期望,对不起,对不起,师父!”她放声痛哭,扑倒在草地上,紧紧揪住地面,任由泥沙渗入指尖,抽泣着说道:“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如此不分轻重了,师父!”

    “玄奇?”

    “师父!”玄奇闻声向上看去,却见到汝旸笑盈盈地看向自己,他从怀里取出帕子,给玄奇擦去脸上的血印,“我们回去吧?”

    玄奇霍然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恭声说道:“请您原谅我对您的冒犯之处!”言罢,伏在地上谢罪。

    “你哪里冒犯我了?”汝旸笑着扶起玄奇,“你说得也有道理,刀剑并非良佐,是国之利器,却非国之福兆。”

    玄奇觉得隔着月光瞧汝旸,反而会温柔许多,她低头用袖子擦擦脸,担忧地问:“阿喏,你等了很久吗?”

    汝旸未作回应,只轻轻牵起玄奇向山丘下走去,玄奇顺从地跟在后面,只听汝旸问道:“这一次,不疼吧?”

    玄奇尴尬一笑,反手握紧了汝旸的手。

    玄奇的手非常柔软,似无骨一般,手心弥漫着暖意,拉着她的汝旸勾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