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靖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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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沙洲城诡秘行事 胡客栈冷语相向

    fri aug 21 14:50:57 cst 2015

    沙洲治下分为敦煌、高昌、晋昌三郡,以及西域都护、戊己校尉和玉门大户军三营,而沙洲的治所便设在了敦煌。敦煌原本是酒泉郡下的小城,汉武太初以后,为了出征大宛,朝廷从内地迁来许多流民囚犯和戍守士兵。到了以后,敦煌因着这得天独厚的河西位置,反而避过了战乱,呈现出一派富庶气象。

    可惜的是,此时的沙洲却不完全在魏国的统治下,统治沙洲的是当地氏族张凝水。张凝水祖上凭着在当地的名望,取得了当时莘朝时沙洲都督的官位。“沙洲人治沙洲”话倒不错,但伴随着莘朝覆灭,张氏一门凭着本有的地方武装和朝廷设立的顺天军,独立出朝廷。便是魏国,也只能进行象征性的安抚,与其交好,畏惧着张凝水手下蛮狠的胡兵,不敢招纳。

    好在张凝水够聪明,他一面与赵魏二国交好,一面大力发展商运,自他治所敦煌出玉门阳关一带,本就是一条重要的天然商路,在他的治理下,胡商来往更加优容宽厚,反而是过境的汉人需要文书关牒。

    邬洛奔了三天才到达敦煌,他驻马在鸣沙山上,望着夕照下,大地像是染上一层酡颜。他微微阖上眼睛,驼铃声玲玲作响,夹杂着胡语的商人对话,被卷到风中的沙子发出呜呜的哀泣,似乎还有......

    “师父,师父!”

    邬洛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忽然如此想念玄奇,他定定心神,不能再想了,再这样下去定会耽误事情。“仪时会好好照顾她的,快些办完才能回去呀!”邬洛勒马回转,奔下山丘。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无故心慌并不是空穴来风。本应远在焉耆的玄奇此刻已来到了阳关,她靠着邬洛教她的绘图法,谋划路线,早已做好了去支州的准备。

    邬洛似是无意地漫步在城内,随手从摊子上拿起一面磨得光滑的玉镜子,仔细看着。

    卖镜子的老婆婆见是个脸上有条疤痕,却依旧长得年轻风流的男子,便笑着凑上去说:“贵客不是此地人吧,不如买个镜子留作纪念,也可送给心上人啊!”

    邬洛看看老婆婆,笑笑说道:“是个不错的镜子,也对,我应该送她点女孩儿用的东西!”他轻笑着摸出钱递了过去。

    老婆婆千恩万谢的接过,还多送了一个装镜子的布袋。邬洛似是很满意自己买的镜子,左看右看,一会儿举起来,一会儿放下去。

    邬洛走到一处茶舍,看看里面,想了一下,走了进去,找了个座位坐下。

    店里伙计立刻上来招呼,邬洛开口道:“有没有锦都的茶叶?”

    店伙计似乎有点为难,说道:“若说锦都产的好茶,便是雨前茶,本地人若不是富贵人家,自是不会喝那玩意儿。小店本就是小本买卖,有也不是很多。不然阁下试试别的?”

    “沙洲地处西北,干燥酷热,哪里能有什么好茶?”邬洛似是很不以为然,转而一掏荷包,拍在案上,说道:“那便将你们小店的雨前茶,尽数取来吧!”

    小伙计更为难了,说道:“可是,今日店里的雨前已被人定下了!”

    “哦!”邬洛眉间添了三分玩味,飘出阵阵冷意,“谁?!”

    “阁下,您往那看!”

    邬洛顺着伙计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店面角落里坐了一位全身褐衣,头戴幂篱遮蔽面庞的人,看身形当是个男子。

    邬洛瞅瞅伙计,忽然笑着说道:“好,辛苦你了!我自己去讨便是!”言罢,推开伙计,大步向那人走去。

    小伙计在后面叫苦不已。

    “不知阁下可介意赏一杯茶水给行脚客呢?”邬洛开门见山,坐到了那男子面前。

    男子也不说话,只淡淡拿过茶杯,端起茶壶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邬洛称谢接过,一饮而尽,感叹道:“不愧是京城的茶,好茶!只是路途颠簸,真味倒是散了。”

    “是吗?”那人抬起头,说道:“阁下如此好茶懂茶,在这边地小城可真是难得。”

    “不敢当,略懂一二!”邬洛说话间,又斟满一杯,笑着放下茶壶,说道:“鄙人近来新得了一个好东西,不曾拿来与人分享。阁下竟然如此慷慨赐茶,不如就先与阁下观赏。”言罢,邬洛从怀里掏出了刚刚买的镜子递了过去。

    那人犹豫了一下,接过看看,有些不屑地说:“我当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玉石磨成的镜子,这种东西,锦都多得很!哦,得罪了!”

    谁料,邬洛没有半分怒色,起身拍拍那人肩膀,“镜子不止是用来整理仪容,也可以用来观察别人,阁下试试看,好不好用?”说完,也不等那人反应,大步走了出去。

    那人拿着手里的镜子转了转,忽然叫道:“伙计,结账!不用找了!”他顺手掏了些钱放在桌上,一个飞身奔了出去。

    伙计看着桌上一大堆钱,有些惊愕,感叹刚才两位可真是出手豪爽。

    那人刚跑出城,就被一群人围住,那群人全部都蒙着面。

    为首蒙面者只说了句:“我等誓死保卫左丞相大人!”他身后的六个蒙面人立刻向带了幂篱的男子扑了过去。

    幂篱男子冷笑一声,快速躲开六个人的进攻,他幽幽说道:“保卫?那要看看你们的本领如何了?”言罢,他跳入六个人的包围中,缠斗起来。

    邬洛蹲在沙丘上,远远看一人一马奔了过来,这才放下心。

    幂篱男子急匆匆跳上沙丘,迫不及待都问道:“药呢?”

    邬洛往地上一倒,慵懒地说道:“在你身上啊!”

    “什么!”幂篱男子似乎很是惊慌,“那药是剧毒啊!你放哪了?”

    “你担心什么,若是你完不成任务,想来也不用回去了。算了算了,不逗你了!”邬洛笑着从男子怀中拽出那面镜子,将镜子把手在手心上磕了几下,一包长方形的药包掉了出来,“呶,给你,可得好好用!”

    “多谢!”幂篱男子接过。

    “不过,既然他们能跟上我,又能发现你,说明那个裴诚已然知道你要杀他了,你想想,他还能在沙洲待着嘛?估计早就跑回周国了!”邬洛徐徐分析着。

    “我知道,那七个便是他身边的死士,实力不是很强,估计也就是起到掩护断后的作用。刚刚去打听了一下,周国的商队果然走了!”幂篱男幽幽说道。

    “那你准备如何?裴诚狡猾,这次他外出都杀不了他,等到了江南,便是他的天下了,你岂不是自愿落入圈套?”

    幂篱男转向邬洛,发出两声轻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邬洛,说:“完璧归赵!”言罢,嘬指长啸一声,天边立刻升起一团雪白。

    “走了,酬金就下次再付吧!前提是,我还能活着!”幂篱男走下沙丘,在邬洛的注视下单手翻上马,“雪歌,你带路,走去支州的那条路!”男子冲天上那团雪白招呼一声,雪鸮振翅冲向远方。

    “唉!还想帮你搭把手呢!这下可好。我的小公子,你可千万小心些!”邬洛怅然地打开锦盒,又惊诧说道:“越罗纱?这不是仪时的那块吗?怎么到他手上了?”

    邬洛想不明白,索性小心收起来,想着回去问问玄奇就知道了。不过不用帮忙也好,高汝旸的能力还是挺强的,自己相信他!“可以赶回去见玄奇了,太好了!不知玄奇想我了没有?”

    夜色下,邬洛悠然打马独行在沙漠中,却未曾留意到身后已然濒近的危险。

    邬洛本想日夜兼程,但考虑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独身生活,自从有了玄奇,自己就成天围着那孩子转。现在想想,实在有愧于自己医圣墨颗子的名号。好在城门关得正是时候,邬洛行到城门口,看到已然宵禁,便调转马头,又走回内城,没片刻犹豫。

    “我还年轻呢,不乘机放松一下,太对不起自己了!”邬洛拿着刚从鸿雁羽毛下拔出的信筒,看看是仪时写来的,估计又是催自己回去的,不耐烦地丢到一边,进了敦煌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

    没一会儿,邬洛便坐在胡毯上,手里的夜光杯散发着醉人的芬芳,边上斟酒的胡姬偷眼瞧着邬洛,媚笑着说:“许久不见您了,近来如何啊?”

    邬洛看看胡姬,转眼又飘向舞台上翩翩起舞的舞女,淡淡说道:“好,好得很呢!”

    “听说您有孩子啦?”胡姬很是好奇。

    邬洛将喝干的酒杯递过去,眼神漠然地答道:“是啊!”

    胡姬察觉到邬洛的不耐烦,讪笑着说:“那很好啊!只是,白姐姐怕是要伤心了吧?”

    邬洛还是那般冷漠说道:“与我相干吗?”

    胡姬闻言,乖顺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转而却平静下来,继续斟酒。

    “娜娜,你不为我高兴吗?”邬洛读懂胡姬眼神之意,狡猾一笑。

    被唤作娜娜的胡姬半晌无语,才徐徐说道:“您不需要我们,所以为何要祝福您呢?”

    邬洛哑然,尴尬一笑,闷了头继续喝酒。

    等他晚间归舍时,已然喝了不少葡萄酒,娜娜怕邬洛路上遇到什么意外,便让酒楼里的伙计送邬洛回去。

    邬洛躺在榻上,才想起那封信,他醉眼横斜地看到信开头写着:“邬贤弟亲启,吾力不足,竟至于此种结果,实难面对贤弟!一切责罚具愿承受,万望贤弟于阳关处......”

    “这个仪时啊,满口佛理,让看个孩子都看不好,抱怨一大堆!”邬洛起身,放下信,想道:“你也知道我辛苦啊。嘿嘿,我就偏不听你的,什么阳关,弄得跟我要死了似的!不理你,你就且受着吧!”

    邬洛呵呵大笑,一挥手将信丢在蜡烛上,跳动的烛火顷刻间将残文烧毁,“万望贤弟于阳关处找寻玄奇踪影。自玄奇留信离别,到鸿雁行至贤弟处,大概有一月路程,往返之间,应至阳关。万般错处皆在我不当告之家事,贤弟若寻到玄奇,勿要责罚,小心带回!仪时亲笔。”火焰起伏着,吞噬着仪时焦灼的心情,最后只留下一片灰烬。

    夜半时分,一人从房梁上跃下,接着三四人同时跃下,快步奔向邬洛榻边却半点无声。

    邬洛睡梦中感到人的热气袭来,连忙一跃而起,可还没摸到藤鞭,眼前忽然多了一阵烟雾。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这便是邬洛临昏厥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片刻的清醒,却让他明白了是谁来了,让他做好了打算。这打算便是放弃反抗,随你处置。

    只是,他若拼命一搏,倒也能克制住着迷/药,毕竟是他亲手调配的。可是,没必要,该来的总要来。

    “早知道就不放这么多剂量了!”邬洛哀叹着,任由那些人将自己捆绑起来。

    一杯茶水浇下来,邬洛清醒了几分,他发现自己正被围在自己居住的房间中央。

    他抬眼看看周围身穿黑色深衣的众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难堪地看看自己此时只穿了寝衣,实在有些不雅。

    他却不知自己这副身着素色长袍寝衣的样子落在众人眼中,却又觉得是一种别样的风致。

    “心长老,他醒了!”

    邬洛向前一看,一个男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幽幽步到他面前。

    男子的身形瘦小却不失威仪,眉宇间自带了一股风起林响的味道,看上去便是个不随意说话,只说有分量话的人物。

    “邬洛,邬左师!”男子加重语气,俯身靠近邬洛,问道:“告诉我,那孩子在哪?!”

    “什么孩子?不知道!”邬洛阖上眼睛,对于男子眼中的锐利权当无视。

    “看来,你不想对我说,那便跟我回去,对殷右师说吧!只是,他恐怕没这么好的耐心,你这好看的小脸上,多一道伤疤也可以吧!”男子咯咯笑着,众人听了也有些不寒而栗。

    “心隹!你,别忘了,我可是左师!你不就欺负我失势吗?”邬洛讨厌别人对他面容的打趣,此刻不禁有些怒意。

    “没人欺负您,只要您愿意回去,您还是高高在上的左师阁下!”心隹走到邬洛身后,缓缓给他松绑,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也是奉命而来,况且你也知道,这孩子是神女留下的,虽然子慕予叛教,但是我们不会跟孩子见识的,更何况天水也需要一个神女,我们也不过是想把她接回去而已!”

    “哼!”邬洛冷笑着,握着自己酸麻的手腕,说道:“你放心,到时间了,我自会带她回去,不劳你们费心!”

    心隹阴笑着,俯身附到邬洛耳边,低声说道:“邬洛,你想辖制神女,垄断天水,这,办不到!我实话告诉你,接她是情分,不接她是本分!慕予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害得天水教分崩离析,先代长老不幸殒命,死一万次都不能抵消她的罪过!”

    邬洛听到心隹责备慕予,心中痛苦万分,却也无力辩白,只垂了头,说道:“师姐犯下的错,我来弥补便是!”

    “你?”心隹似是不屑地说道,“我说过,左师,这与你本就无关。不过你已经为天水抚育了小神女一阵子,接下来,便将小神女交给右师吧!我相信,只有右师才能抚育出最合格的神女!”

    邬洛猛然抬起头,他颤抖着双唇说道:“你便以为我不知道吗?殷右师,他,已经招入了十名女孩!他想要做什么,很明显,便是改变天水神女世袭!如此情况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为了除掉这孩子!”

    “很多事情,你离教太久,还不知道。”心隹的口气软下来,“慕予叛教一事,影响太大,若不重新选定神女,怎能平复教众心情?试想,您能接受一个始作俑者的后代成为神女吗?”

    “那你们便不要再找这孩子!为何还要苦苦纠缠?!”邬洛起身吼道。

    “我说过,挑选只是暂时,只是为了平复教众纷乱。最后神女的人选还尚未可知!何况这孩子的血脉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天水,是不可能放弃她的!”心隹有些急了。

    “那好,我明白了!殷右师一面想控制天水,一面又想要最为纯正的血亲,天下好事,哪里都能让他得了去!我不会把孩子给他的,谁也不要想从我身边带走她!”邬洛忽然目光灼灼,从身上抽出藤鞭,甩向心隹。

    心隹一跃,跳出几十步,怒喝一声:“列阵!”

    刚刚还在旁观的众人得令后,迅速交错分列成一圈,将邬洛围在中间。

    邬洛冷笑着说:“你们真是够了!那我的药对付我不够,还要拿我的阵法对付我!天水教何时如此下作了?!”

    “再卑劣,也没有叛教者卑劣!”心隹恨恨说道。

    邬洛明白心隹暗指的是谁,不由心中一阵绞痛,身形已然闪进了阵中。

    “师父!”玄奇醒过来,向四周看看,旷野无人,只有一轮惨月,照耀的周围一切白惨惨的。

    这出门已经两个月,还好自己筹谋得当,几乎没遇到什么麻烦,一路顺顺利利,眼见就要到支州城了。

    “师父,仪时哥哥,对不起!”比起夜宿的害怕,玄奇每日俱增的愧疚感更重,因为似乎每次走得更远点,就更加想念师父和仪时。过去在身边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倒是觉得那二人的重要。

    “我是不是欠虐啊?”玄奇困惑地靠在树上,看着自己颀长的影子,默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