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靖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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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回 千里寻亲支州城 路遇孤女和乐里

    sat aug 22 11:57:37 cst 2015

    “支州城。”玄奇立在城下,望着城门上被雨水侵蚀过后的斑驳青铜字,小声念道。

    她紧紧身上的毛毡,出来了这样久,都是深秋时节了,等回去也就是严冬,倒是又能看见天地间一片茫茫的雪景。只希望一路顺利,到了这里也顺利才好。玄奇想到这儿,走进了城门。

    以前师父教她绘图时,拿地图给她解释过天下城镇分布。她记得支州在地图上位于魏国中南部,盛产铁器,城中有魏国最大的军工造,每年朝廷分配生存比例。若碰上战事,常常负担了三分之一的兵器生产。此外,支州位于江的中游,水源充沛,气候和畅,居民聚族而居,许多江南过来的士族也选择在此处置产办业,招纳了不少流民从事劳动,加上地理位置的优势,天时地利人和都全了。

    玄奇一进城,便看见一副物阜民丰的小康场景。尤其有特色的是,街道上最多的不是酒楼衣铺之类的店面,而是铁匠铺,不时能看到铺中男子**着胳膊,蹲在外面,拉着风箱,还有打铁时发出的铿锵之声。

    玄奇觉得挺有意思,走了这样多的地方,不仅民风迥异,连商铺和民众喜好都是不同的。她边走边看,打算找个地方歇歇脚,顺便打听一下去官舍的路怎么走。出来之前,她问过仪时,一般京官外放,若是不张扬的,便会住在官舍。

    “阿父应该算不张扬吧!”玄奇一边想着,一边挑了间客栈走了进去。

    “敢问,还有空房吗?”玄奇将剑随意放在柜台上。

    正在算账的老板,看见眼前站着一个穿着毛布衣服,蒙着脸的少年,听他说要住店,马上点头说:“有,有,小哥,几个人啊?要几间?”

    玄奇翘起一根手指,“两人间。”

    老板点点头,让伙计领着玄奇去房间,伙计帮玄奇拿着行李,回头有些奇怪地问道:“小哥,你是两个人的?”

    玄奇“嗯”了一声,困惑地问道:“有问题吗?”

    “哦,没事儿,小的是觉得现在还能订到两人间,十分难得!我们这地点比较背,也就剩这一间两人间了,若再等个三四日,想定也没机会了!”伙计带玄奇走进房间,小心放好行李。

    “那我可得谢谢你们老板,不曾借机涨价!”玄奇打量着屋里布置,打趣道。

    “小哥今年可有十八?”伙计铺着床说道。

    玄奇心下一惊,淡淡问道:“你觉得我多大?”

    伙计笑笑,“只是听着小哥声音憨直,猜您还不曾变音而已。”

    玄奇闻言,放下心来,掏出一串铜钱递给伙计,说道:“嗯,还有几个月就到了!”

    伙计感激地接过,笑着说:“谢谢啊!小哥,你出手大方,小的看你是外地人,便告诉你一事。支州每年都要开舞火龙大会,很多外地人也跑来看,可热闹啦,小哥也跟你的朋友一块去呗!”

    玄奇眼波流动着,又掏出些五铢钱递了过去,说:“我们便是为此事来的,到时麻烦你给我们在附近,定个好位置!”

    “哦!原来如此啊!”伙计了悟地点点头,“那小的在附近临河的酒楼上订一桌酒席,如何?”

    玄奇眼中露出喜色,点点头,“劳烦了!但且须将菜单和账单提前拿来给我看看。怎么称呼你啊?”

    “小人名叫李天,是支州本地人。待小人定好后,您再看看合不合适。不过,现在大点的酒楼估计都差不多订完了,您可别嫌小就好。”

    玄奇宽容地笑笑,看着李天出去,徐徐关门上栓。

    “总算应付完了!”本来还不知道支州这样好玩,竟还有舞火龙表演,真要去看看,到时拉着阿父和长姐也好!

    玄奇一边摘掉面巾,一边打开茶壶看看自己刚刚丢进去的银饰没变色,又端起茶闻闻,这放心地才倒了一杯。

    接着便扑倒在榻上,脱下鞋子,“整天穿着累死我了!”玄奇叨咕着,光脚往地上一站,顿时矮了不少。

    “虽然两人间挺费钱,但是好歹安全些,没事,我住一个晚上就走,老板要问我便说明日才到,反正这也是常有的事儿!”玄奇念叨着,仰面躺在榻上,又说道:“十八岁?小伙计眼真毒,是我这十四岁的乳臭味还没消散吗?”她嗅嗅自己,不觉意间睡着了。一路上提心吊胆地不敢住店,今晚躺在久违的榻上,玄奇幸福得瞬间便昏了过去

    翌日,玄奇早早起身让李天送了两桶热汤,跳进木桶洗洗干净,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了一遍,这才蹬上自己的高靴,带上黑纱垂到前胸的帷帽,用完早饭,走了出去。

    可能是师父不在身边,过去这些事情都是师父帮着料理,自己觉得若独身在外,定做不好。但这一次,没办法,什么都得靠自己。还好,自己做得也不是很差。

    玄奇走在街道上,买了些饼饵边走边吃,想着早间向老板询问的官舍地址,奈何老板也没说清,或者现实和语言表达总是有差距的,反正她一个饼饵下肚,还没找到。

    不经意间却走到了府衙所在的和乐里,她看看附近都是集中在一起的察院、大理寺、行台,不知道从哪里能问到官舍。

    此时,她看见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队人,好像是官兵押送的囚徒,只是这些囚徒大多是女子,还有一些年纪小的小男孩也混在队伍里。

    玄奇看着背着枷锁的囚徒,脚上被一长串铁链穿在一起,赤脚走在地上时发出泠泠之音,那声音伴着带血淤青的脚,让她身上发冷。

    忽然,一个女囚徒似是不堪重负,往下一倒。身边的两个官兵立刻走上来,把她拽起来。

    玄奇看得出那女子印堂黧黑,两眼呆滞,嘴上全是血泡,一副将死之兆。果然女子刚被扶起来,又摔倒了。

    身边的兵士似是有些不耐烦,抽出鞭子甩了下去,玄奇在边上吓得手脚冰冷,却挪不开脚步。

    “起来!你们这群贱婢,终日坐享富贵,搜刮民脂民膏,今日沦为阶下囚,也是恶报!”兵士一边骂着,一边更用力的抽向女子身上。

    玄奇很是不忍看着女子受罪,但情急之下,自己也没理由让兵士停手啊!

    这时,一个身穿缁衣的女孩子,看身形还没长开,突然扑到女子身上,以身护住女子。兵士却未曾停手,疯了般地抽打着,身边的兵士也只是看着,那些其他的女囚徒有的惊恐地背过脸去,有的偷偷哭泣着,也是束手无策。

    玄奇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拉住兵士的胳膊。

    兵士还以为一条蛇缠上了自己,软软柔柔地,吓得一甩手,却看见一个带着帷帽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拱手问道:“敢问足下,可知道官舍怎么走?”

    那兵士喘口气,倒也热心地告诉了玄奇,“官舍不在和乐里,你从这一直往前,然后穿过市集,就能找到很多巷子,那边都是官舍。”

    玄奇一边微笑听着,一边透过面纱打量着地上的两位女子,她这才发现那挡鞭子的女孩长得眉清目秀,满身灰尘却掩不住精致的眉眼,有点江南人的味道,很是细腻。可能实在是疼,又实在担心那挨打的女子,女孩哭了。玄奇见状,更惊讶了,两道清泪滑落后,竟露出了象牙白一样的肤色。

    玄奇听那女孩唤女子“娘亲”,又看看女孩正看着自己,有些不安,连忙向兵士告谢,欲要走开。

    “帮帮我!”玄奇惊讶地发现女孩把手放在自己的靴面上。

    此刻女孩拥着女子,偷偷看向玄奇,冷静而急切地望着她。

    玄奇哑然半晌,直到兵士重新整理好队形,押着囚徒离开。玄奇一直听到女孩低沉的声音,她用只能女子间才会有的耳语,不停地嘀咕着:“帮帮我!帮帮我!”她的眼睛看向别处,可是那话,玄奇知道,是说与自己听的。

    玄奇站在路口,犹豫地向前方看看,又看看囚徒越走越远的背影,很是烦恼地一跺脚跟了上去。

    “谢谢你,愿意帮我。”女孩蹲在火堆一边,有些胆怯地打量着玄奇。

    玄奇向里看看那群正在喝酒猜拳,玩得不亦乐乎的兵士,也放心地察看着身边躺在地上的女子。

    “我娘亲如何了?”女孩问道。

    “气若游丝,夫人这是饿了多久?”玄奇问道。

    “记不清了。”女孩听玄奇这样一说,便晓得自己娘亲活不了,她们一路上风餐露宿,还得受着兵士的欺辱。娘亲每每把食物分给她和弟弟,自己吃得却很少,平日里又要做很重的活,生病也是在所难免的。

    “萦暄!”女子忽然叫道,女孩连忙俯下身去听女子说话,“为娘快死了!”

    女孩眼神斑驳,温柔却冷静地说:“嗯,是的,娘亲快死了。就像弟弟一样,快回家了!”玄奇震惊了,她难以相信女孩如此镇定。

    女子闻言,看着女孩脸上淡然的神色,竟咯咯笑起来,笑了一阵,她缓缓说道:“为娘死后,有一个东西藏在为娘脚上,你取出来。那是......那是卢家的信物,是信物,你去找谢焕,去找他们,求求他照顾你!萦暄,为娘很后悔,我拖累了你和萦海,现在,现在,”女子忽然喘不上气,晕了过去。

    女孩惊恐地看着玄奇,玄奇倒是镇定,连忙取出随身带的金针,朝女子的人中扎了下去,转而,女子幽幽醒来,伸出长满水泡的手,摸着女孩的脸,说:“替卢家好好活下去!”

    女孩眼中淌下泪水,颔首道:“知道了,娘亲!我会的,您放心吧!”

    “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好想再去采一次水芙蓉!”女子气已不足,只能断断续续地说着。

    玄奇听女子绵柔的音调,听到那女子叫着朝中新贵谢焕的名字,这才彻底确定下来这二人真是当年的莘朝名门卢氏之后,卢氏原本就是出身江南,聚居地也在江南。只是听说,不知为何,在魏灭莘的那场战斗中,大量士族南迁避难,偏偏卢门将家族集中在莘朝旧都,拼死抵抗,最后惨遭灭族,族中男子竟数被杀,女子贬为奴隶囚徒。

    玄奇这边想着,那边却听到女孩哀哀唱着:“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凄婉低迷的声音,还带着童音的低泣,萦绕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