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靖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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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回 螟蛉恩怨紧相逼 棋逢对手悟真意

    thu aug 13 09:00:00 cst 2015

    翌日清晨,汝旸端着热汤刚走到主帐前,忽然帐帘向外一掀,一个宽大的人影从里面步了出来。

    汝旸见是他,微微一愣,那人有些不自然地打量一下汝旸,哑声说道:“二公子,回来了?”

    汝旸连忙说道:“还没来及向长君您问好呢。”伯尚没多说什么,宽慰地拍拍汝旸的肩膀,连忙走了出来。

    汝旸诧异地看到伯尚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下奇怪。

    等他走了进去,叶姜已经醒了,正在外间小几上摆着早饭,一抬头看是汝旸,慌忙迎上来接过热汤,低声说道:“阿直还没醒呢,哦,公子你这是要给阿直的吗?我来拿着吧。”

    汝旸瞥了一眼小几上的早饭,似是不在意地问道:“这,是主君大人送的?”

    “嗯”叶姜点点头,又接着说道:“自从阿直出事后,主君大人原本是要把他安置在自己那的,阿直非不愿意,不得已只好安置在仲嘉大人这里了。可是,现在,阿直连主君的面都不愿意见了,所以每次主君都是在阿直睡着或是还没醒的时候来。呶,这还是主君大人送的,阿直都不怎么动筷子。公子,你说阿直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汝旸看向内室,像是体会到同样心绪般,说道:“不是他心狠,是他实在不想辜负主君。阿直,很敬爱长君!现在,他最痛苦。”

    叶姜似懂非懂,看着汝旸端着盆走进内室。

    少幸直已然醒过来,靠在榻上,呆滞地看着汝旸进来。

    汝旸一进来,便被刺鼻的味道,弄得皱起眉头,他放下盆,去推开窗户,光线射进来,少幸直连忙用被子盖住了头。

    叶姜在门口抽着冷气,若是他如此,阿直只怕又要闹起来,原来他这发怔也是看人的。

    叶姜猜测不错,汝旸伺候着阿直灌面,又给他擦擦手,期间又叫叶姜拿来沐发盆,给阿直洗了头又擦干头发。阿直一直很乖,半点没吭声,由着汝旸折腾。可把一旁的叶姜气得肺都快炸了,心下暗想,自己可比公子温柔了十倍,伺候人也好了十倍,可还是被阿直吼来吼去的,这太欺负人了!

    待到一切料理好,汝旸把小几搬到床上,又摆了上镜子,给阿直修面梳头。

    “阿直,如果疼了,你告诉我一声。”

    少幸直看着汝旸给自己忙前忙后,很是不好意思,但听着汝旸温柔的声音,他忽然很是安心,想要久一点。

    修好面,汝旸转到少幸直后面,给他梳头发。少幸直感觉到汝旸的动作放得很轻,他听到汝旸说道:“阿直,对不起,因为我的关系让你受那么重的伤。”

    少幸直摇摇头,低声说道:“不怪你!”

    “阿直,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你不爱惜自己,别人能不笑话你吗?你这话我一直记着,如今,阿直,到你自己便不明白吗?”

    “我,我没脸了,我没脸见父亲了!”少幸直听到汝旸的话,忍不住哭出来。

    汝旸却转到他正面,轻轻抬起少幸直的下巴,正声说道:“我的阿直,没有丢人!他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即使面对强上自己许多的人,也没有畏惧!他那么拼命地训练,不是为了早日提级,只是想看到主君对他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是个孝顺的儿子,也是个可以真心交往朋友,他是真正的少幸门人!”

    “阿旸,可是我帮不了父亲了,你知道看着亲人每日受累,自己却一点忙都帮不上的感觉吗?我不想那样!现在的我是个废人!”

    汝旸上前拥住哭得接近崩溃的少幸直,安慰道:“阿直,你不是废人!你身边不仅有我们,还有主君大人,他从来都没有抛弃过你,就算你装成不想见他的样子,可是,他还是想尽一切方法关心你。”汝旸扶着阿直坐起,指着外间摆好的早饭,继续说道:“骄傲威严如主君大人,竟也可以卑微到这个样子。可是,他不只将你视为继承人,还把你看成他的孩子!阿直,大家都希望你快点好起来,我听说你的腿长得很不错,下面要做的便是让自己站起来,这需要你自己努力!”

    汝旸帮少幸直梳好头,拦住作势要端饭进来的叶姜,说:“阿直在外面用饭,跟我们一块吃。”

    叶姜一愣,看看少幸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连忙兴奋地端着小几撤了出来。

    驯龙寮中一切如常,每天的训练依旧沉重。南大营长师陆勤刚刚集合了兵士,正要带到训练场去,忽然看到远处有三个人走了过来。准确地说,其中一人是被他们架着走过来的。

    他看清来者,大吃一惊,迎上前说:“汝旸,你怎么把阿直带出来了?他的伤好透没有啊!”

    汝旸笑着说:“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都几个月过去了,早就好了,若是再不训练,只怕他就别想站起来了。”

    陆勤认同地点点头,欲言又止,汝旸看到,连忙说:“放心,我们二人会先陪着阿直做些基本训练,不会拖累大家的。”

    陆勤不悦地摆摆手,大度地说道:“我哪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伤到了,主君大人那不好交代。阿直也是我们的朋友,帮朋友义不容辞!你们在那看什么呢?!过来帮忙啊!”

    陆勤向身后一喊,一群兵士跑上来,从大汗淋漓的汝旸和叶姜手中接过少幸直。

    少幸直脸上发红,心里却感到阵阵幸福。

    待到上午巡营时分,少幸伯尚领着仲嘉、季昭和眸四处巡查,到了南大营训练场,一派训练景象中,竟看到汝旸托着少幸直腰,叶姜在前方用绳子绑住阿直的脚,二人合力之下,一步一拉,少幸直虽走得艰难,到底还是能走了。

    日头下,汝旸当是有些累,抬手擦汗的功夫,少幸直就直直地摔下去了。

    伯尚呆愣片刻,欲要走上前去,仲嘉却拉住他摇摇头。

    “阿直,快点站起来啊!”季昭瞥了眼身旁紧张的少幸眸,安慰地扶住她的肩膀。

    汝旸和叶姜也像是等待什么似的,不去拉少幸直。虽然很疼,但是阿直还是双手撑着地,一点点站起来。

    三人继续训练,远处的少幸伯尚放心地冲仲嘉一笑,说道:“你交友的眼光果然极好!”

    仲嘉闻言一愣,看向汝旸的目光,不觉变得柔和起来。

    训练结束后,兵士们都跟汝旸抱怨看书的时候遇到很多不甚明白的地方,汝旸笑笑,答应继续讲书。

    等到讲完后,汝旸和叶姜打算搀扶少幸直回去,仲嘉却拿着一只拐棍走过来,有些犹豫地递到阿直面前。

    阿直冷冷地看着木制的拐棍,说道:“我不需要!”叶姜在旁,也是滋滋地倒抽冷气,倒是汝旸大方地接过,送到阿直手里,俯身说道:“是,阿直不需要,我们相信有一天阿直一定可以不需要。但是现在,你不能拒绝它的扶持,就像你不能拒绝我们一样!阿直,告诉我,我们的帮助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吗?”

    阿直直起头,看看仲嘉和叶姜,又转过脸看看汝旸,僵硬地接过拐杖,说道:“谢谢,二叔。”

    仲嘉闻言,这才露出了舒心的笑意,他说:“莫要谢我,去谢谢大哥吧!为了这个,他可是忙活了好久,又怕你不肯用,才让我拿过来。这下好了,我的任务完成的很顺利嘛!”

    “阿直,你看长君多关心你!”叶姜羡慕地摸着木制拐杖。

    看着少幸直垂下头遮挡笑影的样子,汝旸终于放下心来。

    四人正说话间,陆勤奔了进来,对仲嘉说道:“督长大人,长君请你过去一趟!”

    少幸仲嘉愣了一下,他听出了陆勤语气中的急切,便连忙答道:“好,我这就过去。”言罢,又转向汝旸三人,说道:“阿直,你们先用饭吧,不用等我了。”

    叶姜看着仲嘉大步离去的身影,嘟囔着:“这会子又有什么事情呢?”

    少幸直接道:“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几天后的大选司使吗!”说着,脸上浮现了一层忿忿不平,恨声说道:“只怕,要出个外姓司使了!”

    叶姜和汝旸互相看看,皆明白少幸直对洪岭心有怨愤,而他无疑具有着成为司使的极大可能,少幸直心里分外难受也属正常。

    汝旸轻声安慰道:“阿直,提级场上的事,你勿要再去考虑了。无论是否是他,你现在要做的是保重自己,其他的,徐徐图之!”

    少幸直看着汝旸坚定的神色,半晌未言,心下触动,他忽然一把拉过汝旸的手,紧紧捏住,声音颤抖小心翼翼看着汝旸地说道:“阿旸,我有个想法,或许可以让洪岭当不上司使,你可愿一听?”

    汝旸微笑着点点头,少幸直试着说道:“阿旸,你,你”他喉结艰难地抖动着说:“你是否可以帮我打败洪岭?”

    此言一出,叶姜惊恐地捂住嘴巴,微笑在汝旸脸上一点点凝固,他缓缓将手从少幸直手中拔出。

    看着汝旸肃然的神色,少幸直慌了,他忽然跪倒在汝旸面前,双手揪住汝旸的衣襟,颤声说道:“阿旸,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别人花费许久的事情,你只用了四年,你的力量一点也不逊于洪岭。虽然你们从未交过手,但是我了解你的能力,所以我相信你!”

    “你忘了,我也是外姓。”双眼微红的汝旸一字一顿说道。

    “可我也说过,我相信你!少幸一族断断不会介意你当司使的。我知道我们是朋友,朋友是不能逼迫对方去做不愿意的事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也想凭我自己的力量打败洪岭,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做不到啊!”言及此处,少幸直长久以来压制在心中的悲愤全部爆发出来,他痛哭着说道:“我做不到,阿旸,我做不到!若是让我等上几年,只怕到时即便洪岭没有坐稳司使之位,我也已经疯掉了!阿旸,我少幸直前半生没有求过人,但我今天求求你,帮我!帮我打败洪岭!求求你了,阿旸!”

    汝旸听着,眼中一片空洞,上身随着少幸直双臂的晃动无力地摇摆。叶姜见状,连忙上前去拉少幸直,说道:“阿直,你先起来。我家公子不是不愿意帮你,只是他,他不想牵扯进任何漩涡中了。你放心,公子说过不会让你白白受到伤害的,所以你相信他,等待一段时间吧!”

    汝旸面色煞白,他轻声说道:“阿直,你高看我了。且不说我未曾与洪岭交手过,便是我真的在他之上,打败他,我也进不了玉龙台。”

    “为何?”少幸直惊异地抬起头,叶姜也是第一次听公子说起,故也是惊异非常。

    “阿直,你忘了我的出身吗?还是忘了你少幸家是如何发家的?”汝旸黯然说道,“我的娘亲姓斗谷,是弑君乱国的罪臣斗谷邪的亲妹。而你们少幸家,是父亲训练的明朗化的黑铁部队。我大概记得父亲就是用你们来清君侧的吧?”

    叶姜和少幸直还是很困惑地看着汝旸,汝旸唇角上扬,凄然一笑,声音中含了难过和痛楚,他说道:“是你们少幸家杀了我舅父和我娘亲,他们死在黑铁的乱箭之下!”

    叶姜和少幸直眼中的震惊令汝旸感到有些不忍,他缓缓说道:“因此,便是我是父亲的儿子,也会被防范被猜忌,叶姜,这下你明白为何我在家中地位尴尬了吗?那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被当成高门的孩子对待!在父亲眼中,我是斗谷家的余孽,若非还有着一分血缘,恐怕我早就在当年那场战乱中丧命了。”

    叶姜点点头,许久又说:“那世子,他,他不也是......”

    挺立如松的汝旸笑着说道:“傻孩子,我怎么能和父亲亲自抚养的大哥相比呢?”

    “阿旸,你恨我们吗?”阿直听了汝旸的话,觉得有些胆寒,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汝旸敛色,注视他许久,脸上笑开了,他摇摇头。

    “阿直,谢谢你!愿意来到我身边!愿意如此相信我!”

    那一刻,高汝旸颔首微笑的样子,足以让少幸直铭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