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靖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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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回 神宫祈福得心友 驯龙风云幻无常

    wed aug 12 00:04:20 cst 2015

    虽然天气的暑意没有完全退去,但由于卸下了嫁妆,随行人员大都是轻装上阵,路途虽远,已然显得不这么疲惫。

    “公子,前方沙丘上有人。”

    果然,那人身姿玉立,紫棠色的袍衣在大风中被吹得上下翩飞。

    “你又迟到了?”

    汝旸闻言微笑着说:“难得墨颗子前辈还肯来送我。”

    邬洛抬起手摆摆,说道:“你我之间,用不着如此客气。不过,文书关牒一事我还是要谢谢你。我会在在玉门关外的沙洲停留一段时间,若是有需要的话,记得带上酬金来找我。”言罢,他斜睨了汝旸一眼,继续说道:“多多益善!”

    汝旸朗声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好了,就此别过!但愿我还能看到活蹦乱跳的你。”邬洛不再废话,拔马便奔下土丘,奔向远方。

    绵长的车队再一次沿着原路返回,汝旸骑在马上,回望着在日光中渐渐化为一点亮光的宁城,将心中怅然和担忧小心收起,默默看向前方。

    两个月后,阿陆忧心忡忡地看着站在廊下的盈姜,盈姜则看着挂在廊下的鸟笼,想着玄奇也应快到沙洲了。她恍然想起临行前,玄奇将已训练好的鹦鹉交给自己的场景。

    “这只鹦鹉我师父已经训练的差不多了,沙洲距此千里,你有什么消息就劳烦它给我送来。不过可别送的太频繁,否则我不保证它会不会累死!”

    盈姜唇角沾了笑意,她逗弄着鹦鹉,轻声说道:“这第一封应该写些什么呢?”

    阿陆不明白盈姜在笑甚,只觉得小姐自从婚后越加沉闷,突然上前将想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夫人,我们到宁城也有些时日了,可是还不是很熟悉这里,宁城最出名的便是源极神宫,那里供奉着魏国先祖神位。不如,我们也去参拜一下吧?”

    盈姜想了想,开口说道:“也好!我也很久未曾出门了。”

    主仆二人乘坐着一辆单马双轮车,悄悄出去。

    “夫人,可感到委屈?”

    正在朝外看风景的盈姜听到阿陆的话,诧异地转过头,问道:“阿陆,何出此言?”

    阿陆笑得含蓄,缓缓说道:“不说尚主,单是在锦都,夫人的生活也要比在这里强上百倍!”

    盈姜思量了一下,说道:“后事不可料,况且我觉得这里除了风沙大了点,其他的与锦都比起来,也不曾有何差异。”

    阿陆点点头,宽慰地说道:“夫人能如此想,奴婢就放心了!”

    阿陆扶着盈姜走下车,盈姜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长长的一百三十六级天阶,瑞光霞照里,巍峨壮丽的源极神宫像是浮动在云端,“仙界神宫的气势也就是如此了!”盈姜感叹着,急忙走上台阶,阿陆笑着跟了上去。

    “难得宁城之战后,神宫竟未遭到半点损伤,还保存如此完好!”盈姜穿梭在廊柱间,细细地欣赏着浮雕,那上面描绘着魏国先祖锡安族人在草原上高歌放牧,过着迁徙的游牧生活。

    “这个上面的字是什么呀?”盈姜转过脸问阿陆,阿陆看了半天摇摇头,说不认识。

    盈姜看着像小蝌蚪一般缠绕的字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风铃般清脆的女声,“那个是用锡安族蚁文讲述的一场灾难。”

    盈姜转过身来,看到一个比她大些的女子,身穿鱼肚白的巫女服,头戴着银饰,笑意盈盈。

    “小姐,你看这上面写的是,初元有年,草木绝种,洪水滔天,时疫篡行,我锡安族人畜死伤无数。幸得大祭司仓蝉以身为祭,消弭灾难,保全族人平安。看,这上面画的女子便是大祭司仓蝉。”

    盈姜目光顺着巫女的手指看去,那浮雕上的描绘的女子,面如明轮,高冠广额,繁重的装饰下,眉宇间却有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感。女子左手托着一轮旭日,右手向前伸去,似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凭着一个女子竟能拯救全族?”盈姜有些惊讶。

    阿陆接语道:“后人演化而已,夫人何必认真。”

    小巫女却冲盈姜笑着摇摇头,说道:“说实质性的拯救倒未必,只是灾难面前,百姓民众需要往往更多的是支撑下去的精神力量。有时,女子的力量并不输于男子,特别是在危急时刻。”

    盈姜赞许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小巫女说道:“对了,还不知道巫女姐姐,名讳为何?怎么称呼?”

    小巫女笑笑,说道:“我叫弘音,自小就在这源极神宫中长大。”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奴,没有姓氏,小姐便直接称奴的名便好!”

    盈姜敛了笑意,阿陆更是皱起眉头,她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宫的规矩众人都是知道的,巫女一生都要奉献给皇室宗庙,最起初的大祭司仓蝉自己就来自王室,但是谁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奉献给神位呢?因此,从三代以后,囚犯死徒的女儿,罪臣的家室,还有那些活不下去又不愿意把女儿卖掉的人家,纷纷将女儿送到神宫中。

    神宫中的巫女们看上去无比神圣纯净,实际上出身大多凄惨卑微。

    弘音看着阿陆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轻视,有些自惭形秽,忙说道:“奴一生最介怀的便是自己的出身了,奴出生在这神宫中,母亲是胡族女子,被俘虏后流为奴隶,还是最下等的奴隶,连娼妓都不如。最后得了脏病,尸体被抛在荒郊野岭。可奴不怨恨自己的出身,也不怨恨母亲,因为奴知道,天下之大,受战乱之苦者,为此殒命者又何止一人。奴不敢与小姐比肩,只求莫要嫌弃才好。”

    听着弘音渐渐低沉的声音,盈姜连忙牵起弘音的手,柔声说道:“弘音姐姐,出身岂是人为可定,无论命运好坏,敢于承受才是最重要的!我初来乍到,也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你可以带我参观一下神宫吗?”

    弘音激动地点点头,拉着盈姜向前走去,阿陆看着,心下也觉得宽松了许多。

    “弘音,你带何人进来了?”

    当弘音牵着盈姜走进追远阁时,一个中年女子庄重严肃的声音传来,弘音慌忙跑到这位全身雪白的女子,解释道:“这位小姐初到宁城,是来拜谒西陵先祖的。对了,还未曾问过小姐名讳呢?!”

    那女子看着弘音懵懂冒失的样子,轻轻敲了一下弘音的额头,迎上前去说道:“鄙人乃是源极神宫大祭司琉,宫中小女子都称我为琉姑,小姐便也如此相称吧!”

    盈姜闻言,肃然行礼道:“妾名唤盈姜,听说源极神宫供奉神位,是魏国宗庙所在,故此一来拜谒,二来祈福。”见盈姜未曾说出自己的姓氏,阿陆便明白夫人这是不想张扬。

    琉姑想了想,笑着说:“自当效力!”便体贴地指引着盈姜,向她一一介绍着神位供奉之主,“这最上方的是西陵始祖,相传黄帝的元妃嫘祖也是西陵氏之女。经过几世后,西陵开始在柏子国覆灭之后向北方迁移,进入关中,后来秦末之时,到了关外。史书上对于族属、居住及迁徙等记载不详,西陵后人想要追溯本源也无本可依,故此便在宁城这一发迹地设立了源极神宫,宫内的追远堂便源出于此。”

    盈姜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瞧着琉姑皎洁光润的面容,觉得她虽处祭祀之位,却无半分拿腔作调,当真极容易亲近。

    “敢问姑娘为谁祈福?”琉姑一边点香,一边问道。

    边上的弘音半天插不上话,当真着急,见此机会,趁机说道:“盈姜小姐,快快求先祖们保佑姻缘啊!小姐如此花容月貌,定要寻个好男子相配!额,琉姑,我错了,我闭嘴,我闭嘴。”

    琉姑目光灼灼,不悦地扫视过弘音,弘音见状,遂捂住嘴,不再言语。

    盈姜闻言,神色未变,唇角挂了浅浅的笑影,上香,合掌默默祈祷着:“愿父母哥哥安好,夫君诸事顺利,请先祖护佑宁城勿再遭逢战乱!”

    阿陆看着身形娇小的盈姜专注祈福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下忽然阵阵发酸,她背过身去,忍住要泫然欲下的眼泪。

    “姑娘发愿真诚,定能心想事成!”琉姑轻轻说道。

    “多谢琉姑姑吉言,但愿,如此。”

    随后,盈姜向琉姑告别,在弘音和阿陆的陪伴下,离开源极神宫。

    “弘音,你不用送了,快些回去吧!若有时间,我还会来。”盈姜转身对弘音说道。

    弘音摇摇头,坚决地说:“琉姑说了,让我一定看到你的车影,让我送吧!”

    盈姜无奈笑笑,拉起弘音的手,欢声说道:“聚散有时,现在我知道神宫里有一个朋友正在等我,经过这里时,便会想到你,如何一定要纠结于见面呢?”

    弘音笑得满足,却坚持要送,盈姜拗不过她,便答应了。弘音一边扶着盈姜,一边说道:“盈姜小姐,下次你来,我还有别的好东西给你看。对了,你看过丰年舞吗?下次我跳给你看啊,我会很多种祭祀之舞的!哎,那下面走来走去的是谁呀?”

    刚走到天阶旁,盈姜闻言向下一望,便远远看见景律在暮光中因焦急而晃动的声影。

    “是太守大人!”阿陆看向盈姜。

    闻言,边上弘音一愣,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小心翼翼说道:“您是夫人吗?是咱们太守大人新娶的锦都夫人吗?”

    盈姜未曾点头,只转眼看向弘音。弘音一震,连忙跪下,不安地说道:“恕奴有眼无珠,哦,不对,奴就白长了眼睛。可是夫人,你为何不曾告诉奴您的姓氏,奴觉得好尴尬,好丢人啊!”

    盈姜扶起局促的弘音,说道:“你不是说要送我的吗?继续吧!我明天还来看你,还有,称我,不要称奴。”

    弘音欣慰地笑了,一骨碌爬起,伴着盈姜走下天阶。

    景律猛然回身,一看是盈姜,连忙迎了上来,一把拉过她,紧紧拥住,语调紧张地说道:“我,我还以为,你走了。幸好,家中仆人告诉我你来了这里,不然我真是差点就追去城门了。”

    看得起劲的弘音觉得二人感情真是好呢,这段姻缘真是先祖赐下来的,却在转眼间,瞥到了边上阿陆冷漠不屑的样子,心下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

    盈姜很想挣开景律,却实在败给他的力气,这孩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于是只能轻轻地说道:“夫君,我们回去再说吧。”

    景律看盈姜表情低落,臂膀放松了些,但依然担忧地说道:“是不是我力气太大,弄疼你了?”

    盈姜不闻尚可,一听之下,只觉得晕飞双颊。心中哀叹着,天哪,不过是一次而已,怎么景律成这样了!记得刚来的时候,景律是少年老成,注重名声,不论行止作派,都是标标准准的武家风范。再看现在,哦,真的不能对视,那一汪潭水还想让人犹怜的样子,太伤眼了!总觉得是景律把自己给欺负了,现在看,应该是自己把他拿下了吧?!

    盈姜心里忽然暗爽,呵呵呵,如此也可不愧阿父,不愧高门啦!呵呵呵!原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啊!

    阿陆忽然上前,打断了盈姜的思考,她肃声说道:“大人,夫人劳累了,还是快快回去吧!”

    景律还未开口,弘音便先说道:“望太守大人和夫人下次同来,奴定恭迎于阶下!”

    景律看了一眼弘音,问盈姜:“你跟她说过话了?”

    盈姜不解地点点头,景律继续说道:“弘音,你休要在夫人面前胡言乱语哈!”

    景律威慑性的话语,只换来弘音嘴角一撇,她说道:“夫人愿意来,您恐怕也不能干涉我说什么!”

    盈姜惊异地看着弘音,景律竟没有发火,只淡淡一笑,向盈姜解释道:“弘音的母亲是父亲释放的,也是父亲安排其住进神宫中待产,后来她病死了,父亲无法好好安葬她,只能将弘音寄养在这里,时不时来看看她,我与她便也相识了。”

    盈姜这才意识到,虽然神宫巫女出身颇低,但是若无人从中调停,怕也是难以进入。

    “夫人,刚来这里,便遇到我,这或许就是缘分!”弘音笑道。

    盈姜看着如此明媚的弘音,心下释然。当车行至远,盈姜依然能看到阶下弘音的身影,她久久伫立,直至化作一道白光。

    “夫君,你对盈姜可有一点情愫?”坐在车上,盈姜望向别处,忽然发问。

    景律愣住,没想到盈姜如此直接。盈姜徐徐说道:“若是没有感情,一生相敬如宾也是圆满。但是,既然牵扯在一起,若是有机会真心相待,或许这原本苦涩的契约里,我们可以品出一丝甘甜。”盈姜转脸,胆怯却坚决地拉过景律的手,说道:“我知道我的夫君是一个做事情的人,知道他心系宁城百姓,眷恋离世父亲,他虽然外表很严厉,但是他,很孤独。夫君,你愿意这样了解盈姜,试着去喜欢盈姜吗?”

    景律听着盈姜的话,忽然轻轻抽出了手,他难过地说道:“盈姜,我还分不清喜欢和依赖。没有把握的话,我从来不说!”

    盈姜脸上滑过丝丝窘迫,她却依然笑着说:“无事,我们的日子还长呢!夫君,你可以慢慢理清。”

    景律点点头。车马忽然颠簸了一下,盈姜身体猛然向前一倾,边上景律低着头,没顾上去扶盈姜,盈姜摔在车厢中。

    待景律反应过来,连忙去拉起盈姜,让她坐好。接着,打开车窗,向外喝道:“你们想作甚?!把车子驾得稳一点!”

    车外人连连应声,景律使劲阖上窗子,回头一看,盈姜却捂着腹,缩在车角,似乎很是难受。

    “盈姜,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景律慌忙拉过盈姜。

    盈姜说道:“我也不知道,刚才一摔,也未曾摔到腹部,可是不知为何现在会如此疼痛。”

    景律作势要开窗户,盈姜却一把拦住,摆摆手说道:“不要紧,我歇歇就好,莫要声张。”

    景律支着手臂,还想去开窗户,他心疼地说道:“可是你看上去不太好,瞧,你额头都出汗了,回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盈姜主动靠着景律身上,轻声说道:“嗯。可能是累着了。最近总感觉眩晕,还很总是犯困,甚至连闻到饭菜的味道都觉得不舒服。”

    “那你怎么不说,你水土不服,吃不惯西北饮食,我可以给你换个厨子嘛!”

    “不用麻烦,总会习惯的,总要习惯的。我想我大概是缺乏运动,在锦都我很爱骑马,现在都一个多月没出门了。”盈姜怅然地说道。

    “你放心,明日我便把小火给你牵来,它性格温顺,你爱骑多久都可以!”景律让盈姜横躺在自己怀中,轻声说道。

    盈姜点点头,景律看着盈姜苍白的面色,用手滑过她的脸颊,忽然像是鼓足了很大勇气,他缓缓贴近盈姜耳边说道:“盈姜,其实,对于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

    盈姜没有回应,似是已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