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兹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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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n jun 08 09:16:42 cst 2009

    祠堂的两扇厚重的大木门被人打开就跟磨坊里的老牛车快要散架一样,吱吱呀呀地直叫。

    女人一股风似的冲了进去,里面那几条正准备破窗而去的银灰色蛟龙立刻化作一团,消失的无影无踪。披头散发的翠英站在屋子中央停顿了一会,眼睛急速扫视着四周,随后一手麻利提着大摆罗裙径直朝后屋走去。惹得在这里安静生活了数百年的各路诸神一个个干瞪着眼。看来那些曾经对他们顶礼膜拜,被他们庇护的子孙后代,如今对他们的大逆不道和不屑一顾,他们也早已经习以为常。尤其是早些日子,先前进来的那个老头的逆子,曾几何时不只一次地带着几个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小子,叫嚣着要把这里付之一炬。现在的他们倒是感到万幸了,也不再期望更奢侈的了。

    当翠英再一次出现在堂前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高高挽在脑后的盘龙髻上那支灼眼生辉的小金簪此时是格外显眼。

    就在翠英一脚踏出门槛,另一只脚却突然停住。随即她转过身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大堂前的一尊大神脚下,匍匐在地上,虔诚地行着九叩大拜之礼,口中是喃喃有词。

    “阿密麻玛,保佑我那可怜、背时的小冤家哦!保佑他早早康复,小女子我愿来世做牛做马伺候您老人家……呀呀……哎哟!……我的阿密麻玛……小冤家啊!……”

    当她抬起头,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踉踉跄跄一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躲在石狮后面的小老头是一个劲地直摇头,一样老泪纵横。

    水田里,长生老爹家的雇工谷佟生,年纪跟长生老爹的小儿子俞连相仿的年轻后生,此刻就像老鹰把他的魂魄啄去了一样,半张着嘴,痴呆呆地望着在小路上抹着眼泪,匆匆走过的小女子,不禁哈喇子直流,浑身是一阵阵躁热。在他身边的老水牛漠然注视着,不停地眨巴着大眼睛,枯枝般的尾巴左右甩动着,驱赶着吸血蚊。

    “喂!你这个该死的懒鬼,在干什么?还不快跟老子干活,狗娘养的……”田埂边,长生老爹一边拾起地上的石块,一边扔一边追,一边怒骂道。

    跑到田埂对面的后生显然也动怒了,一边连蹦带跳躲避着飞来的石块,一边气呼呼的大声道:“土豪劣绅,农会迟早会要你这条老狗的命的……万恶的狗地主……你等着,人民迟早会收拾你的……你都着……”

    长生老爹追了一半,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后生早已消失在午后炎炎夏日里。远处的大河,此刻笼罩在一片水蒸气中,气雾迷蒙,四周的景物摇摆不定,虚无缥缈,令人难以捉摸。

    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万恶的狗地主”,其惊恶的程度不亚于先前看见的那些挂在城楼上血肉模糊头颅,不由得脊背梁是一阵阵发麻,浑身发冷。尤其是他四周无处不在的红色标语,那是一群自称为天下劳苦大众打天下的红军临走时留下的。

    它们被写在大路上、岩石上、树上、墙上、田间上、甚至河流上,几乎是无孔不入。虽然长生老爹不识字,但每一次看一眼,就足以令他心惊肉跳好几天。

    此时,站在水田里的长生老爹,长时间地注视着面前那头眨巴着大眼睛,表情冷漠的大水牛,突然,一种悲戚的声音从他心底发出。

    “我是地主吗?难道拥有了土地就是地主吗?它可是我这一辈子流血流汗,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换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