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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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最初的记忆

    tue feb 02 09:22:01 cst 2016

    我最初的记忆,是1964年的事情。那时我刚满四岁。爸爸是解放军。妈妈是炊事员。他们都在“413”部队(解放军通信兵学院)工作。我们家住在沈阳的砂山......

    不知何时沈水的北岸/拥起一坐砂山/她不太大也不甚高/可她的存在/给了我们无限的幸福与快乐/远来的客人割取她的肌肤/筑起座座新房/吸取她的乳汁/偎依在她的身旁/纯美的水土/滋养我们太多太多/雄鸡报晓时/山上孩子们摸爬滚打/星月成趣时/芳草中恋人们互述衷肠/白日里满山是金/黑夜里遍地是银/深挖洞时蚕食了你/故地重游寻不到你/他日有欢乐山/今日有运动场/打球赛跑跳舞欢歌/儿女们依旧快乐安康!

    春节前夕的一天,我们几个小伙伴,在带我们的彭家。大家吃完了午饭,彭婶从被垛上,拿下一个个枕头让我们睡觉。门一开,我妈风尘仆仆地打外面进来。彭婶问:“大嫂,今儿个咋回来的这么早?”

    妈妈刚刚坐在炕沿上。我叫了声:“妈!”就扑到了妈妈的怀里。

    妈妈搂着我说道:“别提了!关里他叔来电报说:‘昨天,小他太奶死啦!让我们回去。我跟你大哥说:‘这眼看到年底了。天又这么冷。你一个人回去吧!’他对我说:‘那哪行?你知道俺爹病死都五、六年了。俺是长房长孙不说。俺娘(亲生的)死的早,俺奶对俺最好。要是俺不回去那还是人吗?再说,你跟俺也四、五年了。也该回家去看看那。’我一听没商量了。也只好依着他。这不是请了假,他去买票。我赶回来去买点东西。”

    第二天,天还没亮,爸妈就拿起行李,带上我到了沈阳南站。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只见人山人海的,眼前到处是高大的人体,偶尔也能看到和我一样大的小伙伴。

    那是一个学习英雄的年代。无论你走到那,听到最多的一个话题:就是-雷锋。到处传颂雷锋的事迹,到处在说:“‘向雷锋同志学习!’是毛主席说的。”一到车站就听到广播里传来高亢嘹亮而又雄壮有力的歌声:

    “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我就忍不住问妈妈:“妈,雷锋是谁呀?”

    妈妈说:“雷锋他是一位解放军叔叔。他小的时候还是旧社会,家里人都被坏人害死了。他吃不饱饭,没有棉衣穿,还要给地主干活。是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军解放了他的家乡。以后,他就上了学,长大后当上了工人。最后又参了军。他为了报答党和毛主席,不管走到哪都热心地帮助别人。一年多以前,他在指挥汽车倒车的时候,被汽车碰到的木头杆子砸到了头就牺牲了。因为他做了太多的好事。所以,毛主席让大家都向他学习。”

    天刚亮的时候我们上了火车。一上火车爸爸就坐不住了,利用他身体高大(身高:1.85,体重:120公斤)的优势,帮助别人取放行李架子上的行李。又帮助列车员阿姨擦起地来。

    车厢里还有个解放军叔叔,也抢过列车员阿姨手中的水壶去帮助送水。人们都说:“解放军就是好!现在一学雷锋啊,就更好啦!”

    我是第一次坐火车。看哪都是新鲜的。一会坐着看看车里的人们;一会站到座位上看看窗外,一会又要下地去跑跑。妈妈嘱咐我好多次,每次过了没多久,我就又呆不住了。气的妈妈最后说:“老实点!再不听话,我和你爸走的时候就不带你!”

    在我们座位的对面有位大姐姐,说是去姥姥家过年。她看我静不下来,就对我说:“我给你讲故事啊?”

    我看到那姐姐,梳着两条辫子,眼睛大大的。还要给我讲故事,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双手一拍说:“好!讲故事啦!”

    那个姐姐有声有色地讲起来。她说道:“有一天,一支解放军的队伍野营训练。他们沿着铁路正在行军的时候,一列火车迎面急驶而来。驮着炮架的一匹军马被这轰隆隆的大家伙吓到啦!受惊的军马窜上铁道,横立在两条轨道之间。眼看火车和惊马就要相撞了,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有一位叫欧阳海的叔叔,只见他奋不顾身地跃上铁路,用他的肩膀拼尽全力将军马推出轨道,避免了一场火车脱轨的严重事故。旅客的生命和人民财产保住了,可是欧阳海叔叔却被卷到火车下牺牲了,献出了他年青的生命。”

    当时我很不理解,好奇地问:“雷锋叔叔死了。他怎么也死了?干啥都死呢?”

    大姐姐说:“他们不死,死的人会更多!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故事了......”大姐姐不知在想啥,望着窗外不吭声了......

    记得那时候的火车像公共汽车,没跑多长时间就到站啦!火车走走停停在第二天的早晨才到了站。我问妈妈:“妈,这是哪呀?”

    妈妈回答我:“这是德州。”

    爸妈领着我下了火车以后,我一看这跟我们沈阳一样的人多,只是说话的口音和身上的穿着不太一样。听爸爸说:“快点走!晚了就赶不上汽车啦。”

    我们急匆匆赶到汽车站,坐上车以后妈妈问爸爸:“还有多远?”

    爸爸说:“坐半天汽车,再走八里多地就到啦!”

    “哎呀,妈呀!啥地方呀?也太远啦?”妈妈疲倦地说。

    爸爸兴致勃勃地说:“么地方?这可是大平原。真正的好地方!不像你们那除了山就是海像个老鸹窝似的。”

    妈妈能说会道是出了名的。她马上反驳说:“你们家才是雀窝呢!”......

    汽车开动以后前一段还好。可过了一阵摇晃的越来越厉害,晃晃悠悠地像笨重的老牛车。车窗玻璃上全是霜,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有说话的,有抽烟的,心想真的没有在家好。过了好长时间我们终于到了镇上。爸妈带我下了车。

    在公路的边上,有两个叔叔和一挂马车等在那。他们都是头上扎着白毛巾,身上穿的是黑色的粗布棉衣。像电影《地道战》里的人们。他们上前问道:“是沈阳的大哥、大嫂吧?”

    爸爸应道:“对!你们是......”

    他们亲热地说:“俺们是接你们的。志玉他们来不了!快上车吧!”他们说的志玉就是我叔。在火车上妈妈就对我说过:“在老家有奶奶、志玉叔、志文叔和志春叔,还有个老姑叫彩凤。我听了以后惊呼道:“这么多!”

    妈妈说:“对呀!还有另外三个姑姑,她们早都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

    爸爸说:“老家的人多。咱们家的你爷爷是老大,还有另外四个爷爷。跟我一个辈份的叔叔有十三个,你们那一辈可能也有十多个了。”......

    我们大家坐着马车往家走的时候,看到广阔的大平原一望无边,一座座村庄就像大海里的一条条船。所看到的村庄和人都像电影《地道战》里的一样。这回好像不是太远,吃顿饭的功夫,马车停在挺大的一个村庄前。

    我们刚一下车,就听到爸爸哭喊起来:“我的那个奶奶呀--”那声音真是震耳欲聋。把我吓的一激灵。妈妈拉着我的手小声说:“小,别怕!”随后妈妈也哭了......

    穿过胡同到了最后左边的一进院子,还没进去就听到人们的哭声。男的声音低沉,女的声音高亢,哭奶奶、老奶奶的居多。进了院门一看院子里全是人,还搭了席棚。多数人的腰间系着白色的带子,鞋面上也绷着白布(当时不懂,以后晓得是带孝),在那里痛哭流涕。

    爸爸、妈妈扯着我一起来到上房的灵前跪倒磕头,头一次受到这样的感动,我也随着人们哭起来。站起来以后,大家又哭了好一阵才止住了悲声。爸爸回应着大伙的问话。把妈妈和我介绍给大家。听说太奶已经死了三天啦。要等到后天,也就是第五天再出殡......

    在我们回去后的第三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人们就起来了。在一位爷爷的号子声中,全家人惊天动地的哭起来。十来个壮汉把棺椁抗在肩上向村前走去。

    来到前街以后,随着号子声把棺椁安放在许多木杠搭好的木格子上。格子上面还有许多绑着的绳子和木杠子。全家所有的孙男嫡女跟在后面出去静候着,好像跪满了一胡同。还有前来送葬的很多乡亲们。

    隐隐地听到前面喊道:“起灵!”接着是“啪!”的一声。是瓦盆摔碎的声响。人们的哭声再次响起,还有放炮声(火铳)喇叭声交织在一起,在村庄的上空盘旋着耸入云端。送葬的队伍缓缓地向村庄外走去......

    在太奶的棺椁随着绳索徐徐降到墓穴里,人们开始往里填土的时候,号炮声和哭喊声再一次掀起了**。手中的魂帆和腰间的孝带随风飘舞,悲壮恢宏的气势震慑着每个人的心灵。一撮撮黄土投到棺椁上慢慢地隆起,养育众多儿孙的太奶升入了太虚......

    太奶下葬以后全家人都闷闷不乐。爸爸说:“嗨!用不着这样,奶奶活到了八十二,这是高寿。人家上天享福去啦!咱们还得过啊不是?”

    几天以后,大家都渐渐地恢复了笑容。志文叔、志春叔和四五个叔伯哥哥都在休寒假,他们每天出去拾柴禾、捡粪的时候,都带上我出去玩。在家里的时候,比我大五岁的老姑,总是不离我的左右,陪我玩的时候最多。

    当我第一次看到遍地绿莹莹的麦苗时,忍不住伸手摸着问:“这么多的韭菜呀?”

    志春叔摸着我的头说:“这可不是韭菜。这是麦子。你看它们是散开的,一堆一堆的。韭菜四五个叶子就是一棵,它们不一样。能看出来的。”

    我很好奇地问:“啥叫麦子呀?”

    志文叔蹲在我跟前说:“麦子就是一种粮食。夏天里它长熟了以后,割下来打出麦粒,就可以磨成白面啦!”从此以后,我就认识了麦子和韭菜的不同之处。

    一天早饭后,志玉叔对我爸说:“哥,今个儿张庄有集。你带上嫂子和小飞到集上去看看吧!”

    爸爸也来了兴致说:“好!咱都去!”

    妈妈更高兴,对着奶奶说:“娘,那俺们去啦?”

    奶奶笑呵呵地说:“去吧!你们都去玩玩!再割上点肉回来,咱们好包饺子。”

    张庄在奶奶他们村的西南,有二里地的距离。一路上有无数的男女老少去赶集。志玉叔和志春叔要背着我,爸妈说:“别惯他!让他也锻炼锻炼。”我连跑带跳地跟着大家,大家伙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没多大功夫我们就到了集上。

    一到集上志玉叔怕我挤丢了,就把我抗在了肩上。记得集上跟现在到菜市场一样,卖的东西是应有尽有。有各种粮食、蔬菜、鱼、肉、蛋等等。有生的熟的,有吃的用的。叫买的叫卖的人声鼎沸......等往回走时,走到半路我就没劲了。叔叔们轮流背着我回到家里。

    在我们快要回沈阳的前两天。傍晚,志春叔、老姑和我正在炕上玩。志玉叔从外面进来对我说:“飞,走。你五奶奶叫你吃饭去。”

    我们仨正玩的高兴。我有点舍不得地说:“不!我还跟春叔和老姑玩那!”

    志玉叔最有耐心,虽说只有十六七岁,可是他做事倒像个大人。他对我说:“咱走吧!飞!在那还有个人想见你那。要不让你爹和你娘在那等急了,该揍你了。快!”

    当时,不知是我想见那个人,还是畏惧爸妈的威严。乖乖的让志玉叔给穿上鞋,戴上帽子跟着他出门了。

    奶奶家和三奶、四奶还有五奶这四家成个田字型。奶奶家在东北角,前边院里是三奶家,西边院里是四奶家,五奶家和奶奶家正好是斜对着。我们要从家后绕上大半圈才能到五奶家。

    在关里的乡下,到了夜里是要多黑有多黑,那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在去的路上我还好奇地问志玉叔:“玉叔,到底是谁要见我呀?”

    志玉叔保密的还挺好。他扯着我的手摇晃着。边走边说道:“你去了不就知道啦!”

    进了院我们直奔上房,进屋一看屋里有好多人。除了五奶奶和他们家的两个叔叔,两个婶子,三个孙子孙女一家八口。还有我的爸妈以外,在妈妈旁边还坐着一位不认识的大姐姐。

    妈妈探身抓住我的手说:“小,来!我告诉你,这是你姐。”对着姐姐说:“这是你弟。小飞!”

    坐在圈椅上抽烟的爸爸说:“你们可是亲姐弟呀!”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就是我爸在关里留下的姐姐。(早年我爸与第一个妻子关系不好。抗美援朝一走就是好几年。后来,爸爸寄信回家解除了婚姻。姐姐跟着她的母亲转嫁了。她比我整大一轮。)我们姐弟两个四目相对默默地看着,都是浓眉大眼的倒像是有缘。

    在昏暗的油灯下,依然能看见她长的瘦瘦的甜甜的。只见她梳着两条长辫子,瓜子脸上的大眼睛好像哭过。两边的脸蛋红红的,还有两个小酒窝。身上穿的是蓝色的棉衣,脚上是一双黑条绒的棉鞋。

    我在为不知从哪来的姐姐而猜想。妈妈着急地崔我:“叫姐!快叫啊!”

    我生生地叫道:“姐!”

    姐姐从炕上下来,哈腰对我叫道:“兄弟!”说着往我的手里塞了两块糖,又把我抱到了炕上。然后她搂着我问:冷不冷?几岁啦?等等。别的我就记不大清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所有的人都到家后去送姐姐。爸爸沉默地伫立在一旁。妈妈一边给姐姐擦去脸上的流水一边说:“别哭了!以后有时间到沈阳去玩。我们等着你。”

    姐姐没有任何的语言,只是在哭。许多送行的人也都感动地落泪。五奶家的志学叔和志玉叔,每人推一台自行车要送姐姐。姐姐看了看人们之后,抹了一把泪水上了车,依依不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