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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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回沈阳

    wed feb 03 05:35:36 cst 2016

    1973年的早春,我在老乡鲁大爷的带领下,回到了阔别三年多的家乡。我像一粒砂随着风儿从广阔的冀中平原回到了既陌生又熟悉的大都市--沈阳。出了火车站时天刚蒙蒙亮。南站的红墙,纪念塔上的坦克,还是老样子。人来车往的马路让我有点目不暇接......

    我坐在回家的二路汽车上,看到熟悉的街口胡同,那高高大大的栅栏全都不见了。而墙壁上偶尔还能看到大标语的影子。只不过全是“批林批孔”的字样。我看着窗外心里在打鼓。心想“......也不知道现在的爸妈啥样了......脾气是比以前好了......还是比以前更糟了......”到家只有五站地,没容得我多想就到了。在售票员阿姨一声“胜民街到了”之后。鲁大爷领着我下了车。

    沿着那熟悉的马路向我们家走去。马路西侧的房屋还是老样子。转首向东望去“咦!”那亲切的砂山怎么没了踪迹?心里的问号还没解开,我们已经来到了自家门前。鲁大爷抬手敲了敲玻璃窗招呼道:“志成啊!你儿回来啦!”

    “哎!来啦!”这是妈妈那响亮的声音。听得出妈妈是很兴奋地答应。接着屋里传出来:“老徐!鲁大叔和小回来了!快起来!”

    “咔!”的一声插销响。妈妈披着棉袄推开了房门。她心喜地说:“大叔回来啦?快进屋吧。小!”妈妈满面春风的表情一览无余。我看着显得略微发福的妈妈,努力地和印象中的妈妈对比着。心里有一些亲切,还有一丝的畏惧。跟在鲁大爷的身后进了屋。一进屋才发现屋子好像大了似的,泥土的墙面也换成了白砂灰的,(后来才知道,我们家的房子刚刚翻修过。)只是家里的东西还是那样的熟悉。里屋照样笼着铁炉子暖融融的......。

    爸爸好像又高大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不见,还是真的高大了。他还是留着以前的平头,只是双鬓有了少许的白发。正在穿衣服的爸爸和鲁大爷打着招呼:“大叔回来啦?家里都好吧?”

    爸爸和鲁大爷说着话。妈妈帮我拿掉我身上的书包,又脱下大棉袄。说:“嗨!你奶还给你做的全新的棉衣服啊?”

    我点了点头,算作是回答了。

    鲁大爷和爸妈寒暄了几句,抽了根儿爸爸给的“大前门”之后说:“行啦!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得回厂子啦!”

    爸爸妈妈挽留道:“吃完饭再走吧!”鲁大爷谢绝了。爸妈送鲁大爷出了门。妈妈在门外提醒我:“小,跟爷爷再见啊!”

    我乖乖的说了声:“爷爷,再见!”

    鲁大爷回道:“再见!小子!”接着听他在门外又嘱咐妈妈说“小,有点晕车。还吐了!你给他弄点稀的喝喝吧!”

    妈妈说:“行!让你费心啦!......”

    我在屋里环视着,屋子比印象中的样子洁净了许多。外屋多了个棕黄色的柜子。里屋的炕稍上增加了一个枣红色的炕柜。柜子的正面有四个玻璃门,上面有春兰、夏荷、秋菊和冬梅四种花卉。我正在东张西望时,爸妈送走了鲁大爷转回来。爸爸继续抽着烟,不时地用慈祥的眼光看我一眼。而妈妈一把把我拉到怀里亲了一口。问:“小!告诉妈,想没想妈?”

    我又是点了点头。

    妈妈笑着问:“咋的啦?你不会说话了?彪啦?”

    “没有!”我的声音小的像蚊子。

    “咋整的?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说话大点声!爸妈都想你!回来以后,好好听话。爸妈就再也不打你啦。啊? ”

    “啊!”我赶紧答应着。

    妈妈推开我说:“好啦!上炕去吧!妈给你做饭去!”

    爸爸抬起身要走。妈妈问:“怎么, 儿子回来啦! 你还走啊?”

    爸爸一边戴帽子和手套一边回道:“我可没你那样的好命。可以歇礼拜天。我还要上院儿里。儿子跟爸再见!”

    我赶忙说:“爸!再见!”

    爸爸满意地笑着走出了家门。

    爸爸走后。妈妈收拾好了屋子。一边为我煮着挂面一边询问我在老家的情况,最后说到学习的话题上。妈妈问我:“小,你在老家学的东西都会吗?”

    我痛快地答道:“会!”

    妈妈接着问:“都学的啥,还记得吗?”

    “加、减、乘、除和珠算都学啦!”

    妈妈又问:“那你考试都得多少分呀?”

    我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地说:“有的时候七、八十分,也有的时候八、九十分”

    妈妈和缓地说:“你以后要好好学。听说以后要改在秋天升学了。院里跟你一样大的孩子,大多数开了学上五年级。等到开学你也上五年级吧!”

    “啊!”我心里虽然有点疑惑,可还是答应了。

    在老家吃的都是手擀的面条,这可是几年中很少见的挂面。妈妈在挂面里放了一点酸菜叶,面条和酸菜又都是我最爱吃的。混汤面爽口又开胃,吃到肚子里马上就舒坦了,有说不出的惬意。我多年以后才吃到这可口的饭食,用二大碗我足足地吃了一碗半。吃过早饭以后,妈妈问我:“还难受吗?”

    我回道:“不难受了!”

    妈妈又说:“那好!今儿是礼拜。我领你去买衣服。然后再到院里去剪个头洗洗澡。”

    我和妈妈穿戴好以后出了门。在往外走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惊喜地和我打招呼。妈妈很高兴地提醒我“这是某某。快问好?啊!”等等。实际上我只离开了三年多,每个人的变化都不大,妈妈就是不提醒我还是能认得出的。

    妈妈领着我来到了砂山大楼(我们家附近的百货商店)。因为彭叔叔是这的采购,彭婶又给店里的许多人看过小孩,大多数人在彭家都见过面。所以十成里有六、七成的人都认识。我跟妈妈直接上了二楼,每当遇到熟悉的人,妈妈都要和人唠上几句。并且,让我向人问好。

    我一走就是三年。在老家人们见了面也就是:“吃了么?”就完了。可是回到沈阳家里,人们见了面仿佛有问不完的好,唠不完的嗑。我确实有些不大习惯了,不是太爱吱声。

    妈妈教导我:“遇到人要有礼貌。来时要问好。别人问话要回答。走时要再见。记住了?”

    我心里不大情愿,可是嘴上还得说:“记住了!”习惯成自然!没多大功夫我就恢复到三年多以前的状态,见了人应答自如了。

    在砂山大楼,妈妈分别为我选了一套蓝色的和一套绿色的人民服。(那个年代的衣服,除了这两种颜色,再就是白的和灰的了。)之后,妈妈又为我买了衬衣、衬裤、背心和裤衩。

    我们离开了砂山大楼,妈妈领着我直接去院里洗澡。走路的时候妈妈一直牵着我的手,嘴里还哼着她喜爱的“刘巧儿”和“小女婿”。来到院里的跟前,我发现原来封死的北大门开了,这样我们就不用转到东大门去,可以少走两站多地。进了大门向左一拐就是浴池。进了浴池的门以后,自然少不了一番的问候。妈妈买完票对我说:“小,你去等着让你常叔剪一下头。妈妈先进去洗,洗完了再叫你去洗。别乱跑啊!记住了?”

    “啊!”妈妈领我进了理发间。对正在理发的常叔说:“常师傅,忙着那?我儿子在这。等一会麻烦你给他剪一下,我进去洗完了就叫他。理**给你放在这了?”

    “好!你去吧!”常叔四十多岁的年纪,十分的精明能干。以前听大人们说过,他是个理发的老师傅,手法特别的好,除了理发还会推拿按摩和托臼。在轮到我的时候,我问了常叔好,然后坐到皮质的理发椅子上。常叔问我:“啥时候回来的,在老家好不?”等等,我应答着。没说几句话以后,常叔三下五除二,很快就为我剪完了头。正好妈妈让看澡堂的阿姨来叫我。她说:“徐飞,你妈问你剪完头没有,剪完头让你进去洗澡。”

    阿姨带领我走进第二个浴间。妈妈正在往浴盆里兑水,她试了试水温以后。对我说:“来!把衣服脱了,到里面泡一泡。”

    妈妈仔细地为我搓着脖子和后背。还边洗边说:“看看你,这么脏......”满盆的热水,肥皂的芳香,还有妈妈的双手......使我重新感受到无限的温暖......妈妈帮我洗干净以后,又帮我穿上了新的背心裤衩,粗布棉衣的外面也套上了新制服。然后,她欣赏似的看了我一圈,满意地笑着说:“这才是我儿子那!好啦!你先出去在门口等着,我穿好衣服就来!啊?”

    我愉快地答道:“啊!”......

    洗过澡以后,我觉得身上无比的轻松。看外表再也找不到乡下孩子的影子。可是只要是我一张口,您就能立刻发现我还带着关里孩子的土气。为了少走一段路,妈妈领着我出了大门直奔马路对面,去走我们以前常走的砂山公园。一过马路,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厂房。我问妈妈:“妈,这是干么的?”

    妈妈回答说:“这是造冷冻机的。冷冻机可以制冰。冻鱼、冻肉,还有冰棍。”当我们看到小树林的时候,我想起三年多以前在这里与小伴们一起玩耍,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走了没多远......“咦!”小树林已经没有原来的大了;砂山也没了踪迹,眼前是一马平川,只是派出所的北边和靠北边的地方,都有推土机在工作。我忍不住又问妈妈:“妈,这咋变样了呢?”

    “山上的沙子都运去建防空洞了。”妈妈指着右边接着说:“这是在建体育场,靠派出所那边是在建游泳池。以后你们就可以在这里游泳了。”

    嫩绿的小草,葱郁的松林,金色的砂山......多么迷人的地方全都没了。儿时乐园的遗失让我心里痛惜。我不解地问妈妈:“院里不是有游泳池吗?”

    妈妈说:“那是院里的,对内不对外。你不知道毛主席说过:‘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吗!修游泳池和修防空洞都一样,是毛主席号召的,我们就得办。”

    走出在建的体育场,妈妈领着我来到了家跟前的小铺(副食店)。小铺里的人跟我们都很熟。卖货的阿姨热情地跟妈妈打招呼:“刘姐,休息呀?”

    “啊!儿子刚回来。领他去洗了洗澡。问阿姨好呀?”

    “阿姨好?”听到妈妈的吩咐,我机械地问道。

    “哎!你好?浓眉大眼的,瞅着就聪明!”

    妈妈接道:“聪明啥呀?就知道瞎淘!要不的我还不把他送回关里呆三年那。这寻思他小学快上完了,才求老乡给带回来。”

    阿姨说:“孩子哪有不淘的。人都说:‘淘小子出好的,淘丫头出巧的。’大了就好啦!”

    “谁知道那?你给我们拿个面包。”

    妈妈说着拿出钱和粮票递给阿姨。妈妈拿起买的面包,我们和售货员阿姨互道再见,走出了店门。

    买完东西,我和妈妈往回走的时候,碰到小强、小文、小武和捂住一帮小伙伴在玩。他们一见到我呼啦一下把我围上说:“徐飞,徐飞,和我们玩一会呗?”我没答应,抬起头来看妈妈。

    妈妈对我说:“那就玩一会吧!等我一喊你,你就回家。啊?”

    我爽快地答道:“啊!”

    我们七、八个伙伴,大家一起捡来好几块砖头,玩打牙祭。大家手心手背分成两伙,再轮流石头剪子布分胜负,胜的一方先来打。打的时候站在五米线以外,用手里的砖头去打十步以外立着的六、七块砖头,一人一次打不着就换人。那一伙先打倒了全部的砖头,那一伙就算赢了,赢的一伙就要弹输的脑瓜崩,或者是打手板。由于,我好多年没有玩这游戏了, 总是打不准, 头两回都是因为我, 我所在的一伙输了, 被另一伙打了手板。我急得要命, 正在着急懊恼时, 就听到妈妈高亢而又嘹亮的喊声:“小--!”

    我像解放了一样地喊道:“我回家了!”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