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隐记
字体: 16 + -

第12章 镇海和尚

    sun sep 06 12:29:11 cst 2015

    整日里只知饮酒酣睡,这是羊叔子对镇海这个和尚的唯一印象。这印象单纯得让羊叔子内心发懵,他突然发觉自己并不了解镇海这个人。

    回想起来,五年的共事生涯,镇海这人除了爱饮酒,竟然无其他一丝一毫之处能够让人记起。解释只有两个,此人委实是个大酒虫,亦或此人藏得很深。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想到这,羊叔子的后背阵阵发凉。

    “我等须尽快行事除去镇海,否则一旦此人发觉胡安已死,必会有所准备。到时我等将先机尽失。”羊叔子道。

    “但凭羊公安排!”左肃答道,只觉眼前此人果敢能断。

    此刻两人的心情都很激越,他们都对这即将到来的乱世心怀期望。左肃计划趁势招兵买马,纵横天下,恢复檀香寺旧日的万里锦秀河山;而羊叔子向来自持怀才不遇,此时正欲一展胸中沟壑,以不负平生所学。

    昏暗的角落里,一名差吏应羊叔子的召唤走了过来。片刻耳语之后,该亲信差吏便又消失在黑暗中。只是半个时辰之后,三名汉子便在这名差吏的引领下出现在左肃与羊叔子面前。三人脸上兴奋难耐,同时却又带有一丝不安。

    “这便是刘胜、安作海、赵义山三位都头,都是平素与我交好,可与之同生共死的人。他们三人皆有大志,是我从这方圆数十里地寻来的人才。”羊叔子道。

    说完,他便将这三人逐一介绍给左肃。

    那位刘胜都头,一套五虎断山刀法使得炉火纯青。当差之前,曾开设武馆数年,门下弟子足有上百之众。此人脸色黝黑,双颊微陷,虽然身穿都头服饰,仍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江湖气息。

    而那位安作海都头,正是昨日左肃在牢房里所见的胖都头。他为人谨慎细心,办事滴水不漏,是羊叔子的得力助手。并且此人虽然处世圆滑,但办案公允,常能为穷苦百姓仗义执言。

    最后那位赵义山都头,刚刚二十出头,满脸傲然,颇有不群之意。此人一柄蟠龙枪使得出神入化,罕遇敌手。据说整个抚州府枪术精绝者共有四人,合称龙、凤、虎、竹“四枪”,赵义山便是那为首的龙枪。

    介绍完毕之后,五人开始在烛光下商议行事方案。东阳县府共有步卒四十人,弓手十人。这五十名兵卒乃是从本地人中征得,平时并不在县衙内居住。此次行事突然,兼之深夜时分,难以立即调兵。因此羊叔子拍板决定,三名都头分别持上兵符,连夜去集结兵卒,赶在黎明卯时之前解决掉那镇海和尚。

    “到时候赵都头率二十人从院子正门突破,一旦攻入,杀无赦!刘都头率领二十人堵住院后小径,以防有人逃走。至于安都头,你带上十名弓手埋伏于附近高处,策应赵刘二位都头!”羊叔子吩咐道。三位都头纷纷领命,不一刻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黎明卯时刚至,东方的天空开始微微发亮。朦胧的晨光中,五十名训练有素的兵卒,在三名都头的率领下将镇海和尚所居侧院团团包围。

    赵义山手提一柄鎏金蟠龙吞银枪,率二十名兵卒破门而入,以雷霆之势直闯镇海居室。“咦!”赵义山惊道,他发现屋内竟然空无一人。

    此次计划如此严密,竟还让那和尚跑了,恐怕是有内鬼暗中报信给那镇海,赵义山心中如此想道。

    眼前镇海和尚的居室简陋异常,除一张木塌之外再无他物。整个屋子都是空荡荡的,正如赵义山的内心也是一片惘然。

    与此同时,数里外的山坡上,整个东阳县城一览无余。一个身穿粗布僧衣的和尚,背负着一名黑衣男子。黑衣男子神情颓废,脸色蜡黄。此时二人正齐齐望向那县衙所在处,虽相隔数里,但仍可见彼处人头攒动。

    “法师神机妙算,这帮人果然来了。”镇海背上所负黑衣男子道。只见此人正是那被阿难陀剑重伤的樊吉。前日夜晚,他被左肃所伤后,便忍痛骑马来到东阳县府,连夜投奔了眼前这和尚。此时他重伤未愈,寸步也挪动不得。虽是尴尬,却不得不由和尚负着他。

    “只是可惜胡安了,跟了我数年,未曾想是这个下场。”和尚叹道,他便是那东阳县掌印僧镇海和尚。胡安虽为官吏,但一直向往佛理。平日与镇海颇熟,又无妻室牵挂,每每晚些时候都会到镇海的居处坐上一阵。

    而昨晚胡安直至凌晨也未来见镇海,并且昨日白天,镇海曾听胡安说,栖霞镇南华村的卢员外缚来了一名前朝左氏余孽。又想起那东阳县令羊叔子,此人向来抱有不平之志,常将自己视为眼中钉。此刻胡安遽然失踪,想必羊叔子脱不了干系。

    羊叔子为人狠辣,胡安多半已是凶多吉少,眼下只怕是有大事即将发生。想到这,镇海再无犹豫,背上樊吉,狂奔急行数里至此。

    “假若法师不走,这几十人未必能占上什么便宜!”樊吉笑道。

    “贫僧自是无事,但樊公你身受重伤,怕是难以逃脱。”镇海道。

    “是啊,若不是因为樊某,法师也不用如此委曲求全了。这般大恩大德,樊某实在难以回报!”樊吉面露感激之色。

    “咄,你我二人何必这般客气。当年若不是你,我也难以从京城脱身。”镇海道,言语中带有些许不快。他已将樊吉视为至交,樊吉此番感激的话语反而显得两人关系疏远了。

    樊吉为人心狠手辣,做事向来不留后路,朝中百官很少有人愿意与之交往。但是他却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堪称知心之交。这朋友便是此刻正背负着他的镇海和尚。

    樊吉自己虽非君子,却非常尊敬镇海和尚的为人,认为他才华卓越,人品纯正。而那镇海和尚,平素最恨朝中那些阿谀奉承、勾心斗角的文武大臣。樊吉为人快意恩仇,向来不屑于做那些诋毁污蔑的勾当,因此亦颇受镇海欣赏。两人相逢于尔虞我诈的朝堂,却又互相钦佩对方的品性,于是逐渐走到了一起。数年过去,两人都已从内心将对方引为至交。

    镇海和尚,是个颇有来历的人。

    三十年前,静海寺初建时立足未稳。西边的大造寺趁机发兵侵掠边关,连下数城。边塞狼烟遍地,守将们的求援奏折如雪片般飞进京城。一时间形势危急,诸人多建议迁都远避。

    镇海和尚力排众议,以监军僧人之职,号称“恶将军”。率领北府军十万,以少胜多,破大造寺军于昆吾山麓。是役之后,大造寺二十余年不敢东进。

    恶将军继而率领大军,攻略东方黄泉国。于至能三年,攻破黄泉寺古难城,废黜黄泉君,将其地置为沙南、沙中、云河三郡。

    一时间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恶将军。

    本国自古传下来的规矩,僧人当以守静参禅为功,平日里不应为俗世所累。因此但凡僧人带兵征战,必须冠以假名。功成之后,复以僧名匿于寺中,不受红尘纠缠。因此镇海和尚虽然功绩彪炳,但是普通百姓只知有恶将军,不知有镇海。

    镇海和尚解甲之后,于静海寺内声名日隆,以至胜过方丈宝象禅师。镇海此人,虽然明于处事,却不善为人。加之性格耿直,难以拉拢,因此被朝廷百官及寺中诸僧合力排挤。昔日宝象禅师在时,他颇为了解镇海和尚的德行。即便暗地里诋毁镇海的人再多,宝象禅师也只当无事发生。

    至能二十四年,宝象禅师圆寂,镇海失去了一位了解他、庇护他的良师。宝象禅师的首徒,塔云禅师即位为静海寺方丈。

    塔云禅师论辈分,是镇海和尚的师叔。但他为人峭刻,素来与镇海不睦。又因镇海在寺内声望远隆于他,时时害怕镇海夺去他的方丈之位,于是每每借机欲除去镇海。镇海察觉后,便整日饮酒酣睡,不再现身于朝堂。又遣挚友樊吉上书一封,参自己渎职之罪。

    塔云禅师见到樊吉此折,正是巴不得,立即削去镇海和尚的静海寺首座弟子身份,将其一撸到底,贬至数千里之外的抚州东阳县,任一个小小的掌印和尚。

    而那些平日里忌恨镇海的百官与僧人,却大呼可惜。他们本想等待时机,参镇海一个大大的罪名。然而此刻镇海只背负了个芝麻粒儿大小的罪名,并且被贬至外地,日后再想算计他可算是难上加难了。

    而那东阳县令羊叔子,虽是来自京城,但出身不显,又怎识得眼前这位酗酒的镇海和尚,便是当年大名鼎鼎的“恶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