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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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阑干风冷雪漫漫(3)

    敏虹听到淇璋的名字,神情变得柔和,她轻轻回握了秦羽蹊,点点头道:“我知道小郡主,我常常在御花园看见她玩耍,可爱极了,与你长得九分相似,有时候,我竟以为看到了你,午后将息,我也会想一想从前,在明昌宫的日子……”

    秦羽蹊眼睛酸痛,她单手揽过敏虹的肩膀,小声道:“我也是,想念明昌宫,想念良娣。”

    敏虹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而落,秦羽蹊拍着她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好姐姐,你总是这样的坚强,现在我回來了,有些苦楚,只有我们两个才可以说,才会懂。但从今往后,你要更加坚强,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了一小半。”

    “羽蹊……我有时真的恨自己沒用,”

    “什么是有用,什么又是沒用。保护住自己重要的人,就是有用吗。人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点呢。”

    “羽蹊……对不起……我忘了你……”

    “我……”她扯扯干涩的嘴角:“我是有退路的,尽管不尽如人意,但敏虹,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记住,好好活下去。”

    敏虹顿时紧张起來,她抓住秦羽蹊的袖子,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说什么。什么不尽如人意的退路。羽蹊……你到底想做什么,。如今……终于回到了长安,不是……不是一件很庆幸的事情吗。至少,你并沒有在卫清受到战火波及,从今往后,安安稳稳地伴随在陛下左右,看着小郡主一日日长大成人,这些……难道不是最好的路吗。,”

    秦羽蹊摇了摇头:“我住在皇宫里,算什么。宫妃还是外戚。陌生人还是……”

    等到淇璋晋封公主的那一日,她这个宁王妃就正式地还给昭衍、还给皇室了,这个将她推入甜蜜之境,又让她坠入地狱的名号,她再也不想要了。

    “这些,陛下会给你答复的啊,”

    “他是陛下,所以可以迎娶未亡人吗。泱泱天下要如何看待他。还有我的身世……我会拖累他,也会拖累淇璋。我不适合待在皇宫,但是敏虹,你放心,我也不是寻死之人,无论发生什么,你只记得,秦羽蹊一定会安然地在某一处地方,像一个平凡人一样生活下去。”

    “羽蹊,这就是今日一定要对我说的话吗。”

    秦羽蹊点点头,替她擦去眼角的泪:“为了陛下与淇璋,请你不要告诉他们。”

    敏虹痛心地望着她,颤抖着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说,这是我们的秘密,至死方休。”

    “好。”

    秦羽蹊回敏虹深深地温柔笑意,就像多少年前的那个下午,敏虹双手叉腰站在明昌宫前,清点新晋宫女的人数,在重重人影中,秦羽蹊笑眯眯地望着她,她那个时候唏嘘着,像羽蹊这么好看的女子何故沦落至此。

    后來的日子,她屁颠屁颠地跟在自己身后伺候李良娣,脏活累活抢着干,把大宫女哄得服服帖帖,伶俐地像一只雀儿,讨喜的紧。

    然后,她们便成为了最亲近的姐妹。

    “如果你后悔了,不要停留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要记得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回來。”

    “好。”

    “羽蹊,冬天的时候,我会给你留着暖暖的锅子,夏天的时候,你想吃的墨子酥我都会一一准备好,等你回來。”

    “好。”

    秦羽蹊拉着她往桌前走去:“陪我吃饭吧,就像从前一样,我吃饭吃的急,你会一边念叨着小心,一边给我添茶喝。”

    “我记得,你爱喝我屋子里的新茶。”

    秦羽蹊沉沉一笑,得意道:“因为敏虹的新茶,有家的味道。”

    桌子上摆放着白粥和青菜,十分简单,白粥盖着盖子,打开的时候还是热腾腾的,扑面一股海鲜的香气,秦羽蹊用勺子搅了搅,里面的虾仁、瑶柱都翻了出來,她稍稍尝了一口,赞叹道:“好香。”

    敏虹不吃,笑眯眯地给她添菜,两个人说着从前的往事,或喜悦或悲伤,一顿饭竟吃了一个时辰。

    “听说你昨日晕倒在外,吓得我担心了一个晚上,早上起來喜田通知,说陛下通传,我料到是來见你,收拾了一大包的药品,被喜田这个小机灵猴子笑了一路,虽然我也知道陛下的药更好,但我就是……就是关心则乱……”

    秦羽蹊捂嘴偷笑:“姐姐还跟那个时候一样,毛手毛脚的。”

    “谁跟你似的,七窍玲珑心,在哪里都是最聪明最拔尖的那个。”敏虹故作嫉妒,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脑门:“既然这样聪明,以后多为自己考虑一些吧,”

    她其实,已经很自私了。

    “母妃……母妃……”

    “嗯。”

    秦羽蹊缓过神來,却看见淇璋胖嘟嘟的小脸正在她面前,她像小狗一样“哈哈”地吐着舌头,一脸不满:“母妃怎么说着说着,就停下了,淇璋的那只小巴狗,最后怎么样了。”

    淇璋的小巴狗……

    “你父王说,养就养吧,就是不许你再学狗叫了,云草姨被吓得紧,亲自看护在后院,后來你去了长安,很久沒有音信,小巴狗就从府上逃走了。”

    “是去长安找淇璋了吗。”

    秦羽蹊一手把她拉到怀里抱着:“也许是,也许不是。”

    “那它还能去哪里呢。冬天外面很冷,还沒有吃的。”

    秦羽蹊安慰淇璋:“你怎么知道沒有好心的人家会收留它呢,淇璋的小巴狗,最可爱了,”

    秦羽蹊的安慰平平无奇,淇璋皱着眉头,不信也得信了。

    “好了,让我看看时辰……嗯……淇璋该睡觉了。”

    淇璋嘟起嘴吧:“沒有这么早的,母妃骗人,”

    秦羽蹊摇摇头,将杯子拉起來,将她卷在里面,紧紧箍住,再亲亲她的小脸蛋:“母妃说到了,就是到了,快睡觉,”

    淇璋在被子里蹬來蹬去:“母妃欺负淇璋,昭衍就不会让璋儿这么早睡的,”

    秦羽蹊一手扶额,无奈道:“那淇璋去找昭衍睡觉。”

    有了娘亲,她哪里还记得昭衍呢,淇璋终于老实下來:“淇璋不去,淇璋就要跟着母妃睡,母妃再亲亲淇璋。”

    “好好好。”秦羽蹊在她的面颊两边各印下一个吻:“好了吗。母妃去熄灯了,”

    “好了,母妃……娘……明天见。”

    “明天见。”

    待淇璋呼呼睡熟,她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披上披风走到窗前,正要吹熄蜡烛,突然从窗户的缝隙中,看到外面的人影,她疑惑地凑近仔细一看,原來是昭衍。

    大冷天的,他负手立在廊柱旁,仰首看月亮。

    秦羽蹊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口,从门缝里悄声地看着昭衍,他今日一席玄色常服,墨发玉冠,身姿玉立,深深的影子刻进青石砖瓦中,带着难以忽视的力度。斑驳的树影印在他的肩膀,仿佛勾画的龙纹,尊贵非常。

    仅仅是寻常人的一个立姿,便已灼灼不凡。

    听见秦羽蹊衣物欷歔之声,昭衍侧首,他月镀的侧脸,棱角分明,那双藏着深渊的黑眸,蒙上一层秋霜,冰凉淡漠。

    秦羽蹊立即立正站直,捂住嘴巴。

    昭衍往她的门口走了两步,一手放在门框上,轻轻地一敲:“还沒有休息吗。”

    秦羽蹊咽了一口唾沫,恍而未闻。

    “我知道你站在门后。”

    “为……为什么。”

    “影子。”

    未熄的烛光忽闪忽闪,她的影子也在花雕的门上忽闪忽闪,恍如一只翩然而舞的蝴蝶。

    秦羽蹊慢慢拉开了门,外面的寒风扑面而來,她下意识地缩了缩。

    昭衍进了温暖如春的椒风堂,浑身上下无一不舒坦,他将门关得死紧,扫了一眼秦羽蹊:“怎么不多穿点。”

    她扯了扯身上的白色中衣:“我本來要睡觉了。”

    “你去睡吧。”

    “那你呢。”

    他往里屋看了看,确定淇璋睡熟,才缓缓道:“我來做你的御寝。”

    “你……你疯了吗。”

    皇帝做她的御寝。

    “快去睡吧,别管我。”

    秦羽蹊疑惑地看着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不知从何处抽出一张毛毡子,卷好扛到她们的睡榻下,铺展好。

    “你要在地上睡。”秦羽蹊咬了咬唇:“你去床上跟你淇璋挤着吧,我在垫子上睡。”

    “不必了,我來。”

    他随意抽了一个枕头扔到毛毡子上,顺势躺下,伸了一个懒腰,睁大眼睛看着她:“你怎么不睡。”

    秦羽蹊简直要被他气得跳脚:“你……你这样我怎么睡。”

    昭衍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拍拍空出來的地方:“要不睡到我身边來。”

    她眉头抽了抽,大步迈过他的身子,躺在床上,把杯子一拉,盖住半边脸,气呼呼道:“莫名其妙,”

    昭衍偷偷笑了笑,翻身起來,将桌上的蜡烛吹熄。

    重新躺会垫子上,昭衍轻声唤她:“羽蹊。”

    秦羽蹊权当做沒听到。

    “羽蹊……”

    “秦羽蹊……”

    “昭衍,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她“哗”地拉开被子,侧过身,透过薄薄的帷幔看向地上平躺着的昭衍,悄声道:“一声一声的,吵醒了淇璋怎么办,”

    而他恍而未闻,反倒是一字一句地说道:“在回程的路上,我们一直歇在一处,回到长安,塌边沒有你,我还真的不习惯。其实,自从你出嫁,不做我的御寝司习,我睡觉的晚上,都沒有踏实过。”

    她心中一痛,反而更加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