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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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阑干风冷雪漫漫(2)

    “羽蹊,卫清宁王府太小了,憋得我透不过气來,你看看我新画的图稿,这是后山的空地,我们盖一个‘上林苑’,种满花草,挖一个比月又西竹宫还大的湖泊,夏天遍种睡莲,我们划船到湖中央,躺在睡莲上小憩,是不是很美妙。”

    窗外的风好舒畅,那一束阳光很刺眼,她一手挡在眼前,看着塌边熟悉的影子,惊喜地唤了一声“夙恒”。

    他不满地推了推她的胳膊:“快起床吧,云草已经把早点摆好了,淇璋也等着你呢,我们都等着你呢。”

    她眯住眼,一把拉住夙恒的手臂:“你新画的图稿,在哪里,我想看看。”

    “好啊,”他一如往昔,英俊的眉宇,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他两步蹦回來,侧坐在她身旁,指指点点:“这里,要铺成一个蹴鞠场,我和儿子们在这里玩乐,那里,就是南边的这个清凉殿,你与淇璋绣绣花,看看书,听听曲儿,多自在,”

    秦羽蹊双手颤抖着拿着图稿,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在上面,夙恒手忙脚乱地抢过图稿,啧啧地怪着:“羽蹊,大早上的,你是怎么了。”

    他拿着干净的布一点点擦去她滚滚掉落在纸上的泪珠,心疼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建了。”

    她摇摇头:“不,我喜欢,喜欢地不行,感动的,想掉眼泪。”

    夙恒温吞一笑,将图纸放下,将她从榻上拉起來,然后抱在怀中:“昨天儿子还跟我说,宁王府太枯燥了,就那么一只小巴狗摇着尾巴跟他玩,不如这样,我们再生一个吧,好不好。”

    儿子,她沒有儿子……

    “好,你说什么都好。”

    图纸……那幅握在手里,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的破纸,哪里画有蹴鞠场,哪个南边又是他嘴里的清凉殿。

    就连那只小巴狗,都在淇璋回长安之后走失,再也沒有回來过。

    “夙恒……”

    “嗯。”

    “再也别离开我了。”

    “我这不好好地在你面前了吗。”夙恒的笑言笑语,在秦羽蹊的耳边渐渐变得空旷虚无。

    她吸了吸鼻子,心中又暖又痛,可怜兮兮地小声央求:“夙恒,好久不见,让我再抱你一会儿吧。”

    “我们日日相见,何來许久不见,”夙恒单手整理整理她翻乱的领口,冰凉的指尖触在她的肩膀上,沒有丝毫生气。

    “哎呀……羽蹊,我可能要去垫点吃食,肚子饿的不行不行的,羽蹊,你不饿吗。要不等我吃过,再给你端來。有你最爱的……”

    “不……我不要你走……我也不走,我们就在屋里坐着……求求你,”

    秦羽蹊打断夙恒的话,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夙恒疼的直“咝咝”,却不敢言,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羽蹊,为夫真的很饿。”

    看到她倔强的样子,夙恒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但他仍缓缓地,掰开她紧紧锢着的手指:“你不舍得为夫饿肚子吧。”

    她舍不得……

    秦羽蹊抬起头,已是双眸通红,泪意点点,她举起拳头,轻轻地打在他的胸膛上,颤抖着声音埋怨:“你平日最爱跟我腻在一处了,今天怎么非吃不可。,”

    泪水嗒嗒地落下來,断了线一般不止,她放下拳头,又心疼地捧起他的脸,沒有那道骇人的刀疤,他的面容干净的像一枚白玉。

    “夙恒,你不是肚子饿了,你是要离开了,对不对。告诉我……是不是有人逼你离开……是不是……你的时限已经到了,所以好心撒谎给我……”

    秦羽蹊忽地笑了两声,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紧紧扯住他胸口的衣襟:“夙恒,其实,你再也回不來了对吗,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夙恒只静静地看着她痛哭流涕,黑峻峻的眸子仿佛破碎了一半,随着空虚中吹來的一阵风,散成点点湿润的泪珠。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又一次将秦羽蹊紧紧抱住,然后蹭了蹭她鬓发:“夙恒的时间到了,无论这个梦多温暖,他都不能再多陪你一刻,羽蹊,他舍不得离开你的,他也不知道如何打破这恼人的天人相隔,撒谎给你,也是逼不得已,羽蹊,别怪他,好吗。”

    “好,不怪,不怪你。”她微微笑起來,擦干净眼泪,努力地仰着头,睁着亮晶晶地眸子望着他,最后一次将他美好的面容留在梦中。

    看着看着,她的眼眶中又积满泪水:“你在哪里都是一个大忙人,看到你安然无恙,我比谁都开心,走吧,夙恒……走吧……”

    他走了,她很快也会醒來。

    夙恒恋恋不舍地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他们相互紧紧对视着,这些年的一幕幕穿梭在脑海中,一点点被抽离,被他带去。

    夙恒再一次将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这一次却使劲儿地揉了揉:“羽蹊,來生见。”

    她的泪水糊住双眼,透过晶莹的泪珠,他的身影渐渐变得迷茫不清。

    “夙恒,”她缓缓启唇,颤抖着一字一句道:“來生见。”

    “秦羽蹊,”

    “羽蹊,”

    昭衍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來,在耳边徘徊不去,秦羽蹊慢慢恢复了知觉,她哼唧了一声,却是哭过之后的腔调,她慢慢睁开眼,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滑落至枕边。

    昭衍使劲地握着她的手,满面担忧:“梦靥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委屈地扁扁嘴:“昭衍……”

    他将她拉起來,秦羽蹊怏怏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昭衍,我梦见了夙恒,我第一次梦见他……他……他跟我说,來生见。”

    “别哭了。”昭衍干涩着嗓子,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又徐徐落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揉搓:“洗漱一下,吃饭吧。”

    “嗯。”

    秦羽蹊擦干了眼泪,仰起脸环视了一下:“不是椒风堂。”

    她转而看向昭衍眼底的乌青:“怎么……怎么回事……”

    “是我疏忽,昨日让你独自离开那么久,不知你绕到哪里,喜田找到你时,正晕倒在宫道上。”

    “晕倒……”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模模糊糊的片段。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无奈地看着她,眼眸之中温柔似水:“这些日子,安心将养身子。”

    “淇璋呢。”

    “跟律铭在椒风堂里用早膳。”

    她放下心來:“别让她过來了,过了病气。”

    “你沒有病,最多是心病。”他站起身,铺展开丝龙蟒服:“我叫了敏虹陪你用早膳,她就等在外厅,等你洗漱好了,你们姐妹一处好好叙叙话。”

    “你呢。”

    “我去忙了。”他顺手从架子上拿起长裙,放到她身侧:“多穿点,冷。”

    “好。”

    昭衍看她无恙,方默默走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他却心如冰棱。

    她梦中哭的撕心裂肺,却如何也醒不过來,一遍一遍地呼唤着“夙恒”的名字,就像是中了巫蛊的人,他不知所措,只能把她紧紧抱住,求她快些再快些回來……

    夙恒将是他与她之间最大的一条横沟,也许一辈子,也不能跨过。

    他这么多日來,累积起的信心,只一夜便崩塌殆尽。

    秦羽蹊怔怔地坐在床榻上,手中是丝滑带绒的衣裙,床榻的厚重帷幔被昭衍整理好,扇子一般曳地,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随着她的呼吸上下沉浮,秦羽蹊的目光从轩窗移到梳妆台,再渐渐看向门口。

    陌生的一切。

    秦羽蹊梳洗完毕,掀帘走出去,在一扇大开的窗户下,敏虹瘦小地站立,她垂目敛眉,恭恭敬敬,宽大的宫装漾着青绿的水色,她干枯的发挽成髻,却有几缕飞扬在阳光之下,并沒有当年那般利索。

    在秦羽蹊久远地记忆中的敏虹,有一张如苹果似的圆圆的脸,腮边一团喜气的红,油亮油亮的两条大辫子,垂在后腰,随着她的脚步來回摆动,她嗓门大,在哪里都是开心果,与自己从不疏远,会在眸光相触的时候大大咧咧地笑起來。

    “敏虹……”

    秦羽蹊的声音比预料中的还要沙哑,她尴尬地别过头,咳了咳。

    “羽蹊……”

    敏虹慢慢抬起头,蹙着眉头看向她,同是单薄的两双倩影,隔着几方砖,几个年头,竟像是再也认不出來的一般。

    敏虹连忙转身把窗户关起來,嘴里念叨着:“冷,太冷了,快关上窗子,仔细受凉。”

    秦羽蹊温柔地笑着,向她走去:“好姐姐,许久不见。”

    敏虹的手停在半空中,缓缓落下,然后放到秦羽蹊伸出來的双手上,她不敢与她对视,腼腆地笑了笑:“真好,我不知道,我们姐妹还有再见的一日。”

    她话落,发觉不对,又连忙解释:“不是不是……若我知道你回长安是因为什么,我肯定……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回來……”

    秦羽蹊心疼地握紧了她的手:“我们什么时候,说起话來都别别扭扭的了。还记得你当年写给我的信吗。我每一封都收藏着,敏虹,我们还像从前一样的好。”

    “从前……从前……什么都有……现在……什么都沒有了……”

    敏虹凄凉地笑了笑,忍不住红了眼眶。

    秦羽蹊使劲摇头:“不是的,敏虹,你还有我,我也还有你。”

    她们在东宫之中相知相伴的岁月还在记忆中,不时地发着光与热,让她所有的怀念都变得有意义。

    敏虹暖融融的床铺是她最放松的地方,敏虹留下的点心,每次她都吃的开开心心险些噎到,是敏虹在黑暗中摸索着她的手,拉着她一步一步走到阳光下,这些,她永生难忘。

    “敏虹,我们不提伤心事,我一直想问你,你见过淇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