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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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春去花还在(1)

    “但无论时光如何兜兜转转,无论往事如何迎迎走走,我的御寝司习还是回來了,她一如当年那个不知高低尊卑的小丫头,颦颦笑笑,无所顾忌。”

    昭衍侧着身子朝向床榻躺着,头枕在胳膊上,墨黑的发一丝一丝地从肩侧滑落到毛毡子上,他眼眉间具是秦羽蹊最熟悉的温柔笑意。

    明烛已熄的屋中,秦羽蹊看不清昭衍的面容,她忍不住抬手,将帷幔一寸一寸地拉开,在一缕似有若无的银月光下,定定地望向他一汪静水的双眸。

    回忆甚是醉人意。

    “遥想当年,我随你去卫清平叛,那是我第一次出长安,诸事皆不顺,心里还担忧害怕着,到了粟城,歇息的晚上,我躺在毛毡垫子上,外面黑漆漆的,只有窗边的一弯月明亮动人,我大着胆子问你,殿下睡了吗,你说沒有,我当时很高兴。”

    昭衍微微勾起唇角。

    秦羽蹊笑吟吟道:“能在你的羽翼下得到庇护,对那个时候的秦羽蹊而言,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你或多或少地帮了她很多忙,又给了她渴求不到的所有温暖,那些弥足珍贵的回忆,她不想变成怀念,亦或是……再次伤害你的工具。”

    “我并沒有受到伤害,羽蹊,其实我……”

    “昭衍,”秦羽蹊打断他的话:“你是她见过的最努力、最主动、最深情的人,不需要妄自菲薄,也不要觉得有所亏欠。若真有亏欠,那也是爱的少的人,欠的最多。”

    “羽蹊,你想跟我说什么,”昭衍略有迟疑地问道。

    “想对你说谢谢。”她温婉一笑。

    “从现在开始,你每一天都可以对我说谢谢。”

    “每一天……你会烦我的。”

    “不会。”

    “嗯……”秦羽蹊打了一个哈欠,看向他,可怜巴巴地说道:“昭衍,我困了。”

    昭衍忽地撑起身子,俯身向前,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吻,又慢慢移到她的柔软的唇瓣上啄了啄,秦羽蹊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睡意全无地低声呵斥:“昭衍,”

    谁知他孩子气地一笑,将食指竖起來:“嘘……别吵醒了淇璋。”

    秦羽蹊带着一脸的不情愿,侧身看了一眼正吧唧嘴巴的淇璋,舒了一口气,埋怨道:“你也知道会吵醒她,”

    昭衍连忙躺好,将锦被拉上,挡住半边脸,佯装睡觉。

    秦羽蹊看着他无赖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躺下也自顾自睡觉了。

    第二日一大早,喜田等在门口,看尊贵的皇帝陛下拖着一条毛毡子从椒风堂出來,立时吓掉了手中的拂尘。

    “陛下……陛下昨晚上……”

    “睡在地上,怎么了,”

    “沒……沒怎么……”喜田一张圆脸刷白刷白的,看向昭衍的眼神中,也不知是同情还是惊叹。

    “陛下,今早还让敏虹來侍候王妃晨起吗,”

    “嗯。”

    昭衍整理着袖子,往外走去,喜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忽然想起一事,拍了拍脑门道:“三贤方才來过了,传太后娘娘的话,让陛下下朝后过去一趟。”

    淇璋的事情解决完了,就剩下秦羽蹊了,昭衍沉眸思考了一瞬,应道:“朕知道了。”

    “还有一事,陛下……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昭衍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说,”

    “昨日郡主与南王殿下用膳后,南王殿下拉着奴才,让奴才给朵甘妃……”说出这三个字后,喜田小心翼翼地抬眼,飞快地扫了扫昭衍阴晴不定的脸,继续说道:“给永福宫添新炭火,还有新棉衣。”

    昭衍皱起眉头,略有不悦:“二十四衙门干什么去了,”

    “陛下不知,这二十四衙门也是看陛下的脸色办差事的,如今朵甘族风波刚落,余波未平,天下人皆知朵甘妃是红颜祸水,欲除之后快,若是再像从前一样金山银山地堆着捧着送着,难保外廷的言官们要上奏,到时候反倒害了朵甘妃,娘娘为陛下生育龙嗣,沒有功劳也有苦劳,此时薄待是为了保命,忍也就忍了,而且奴才知道陛下心软,一日夫妻百日恩……”

    “好了。”昭衍打断喜田的话,又想了想方道:“朵甘妃罪责在身,禁足在永福宫以示惩戒,待你们主子娘娘晋封之后,再交由她看着处理,此事无需再回禀朕。”

    “是。”

    “朕朝后,下旨意至永福宫,先让医官给朵甘妃调理身体,莫不能让她想不开走进死路,还有……南王尚幼,在永福宫中要受委屈,你带着朕的旨意过去,收拾收拾殿下的东西,都搬到椒风堂。”

    喜田方才松了一口气:“奴才遵旨。”

    许是窗外的人语大了些,榻上的秦羽蹊睡得并不安稳,她翻了个身,慢慢睁开眼。

    窗外依旧黑蒙蒙的,身边的淇璋像一只小猫一样缠着她的胳膊,呼呼大睡,秦羽蹊笑看着她的小脸,擦去她的口水,一指默默地停在那双长而卷曲的睫毛上,这是淇璋与夙恒最相似的地方,每当她从梦中惊醒,而夙恒未醒时,她就将手指放在他的睫毛上,五次里,有三次把他惊醒。

    “羽蹊,你干什么呢,”

    她就会笑着打哈哈:“男人的睫毛都这么长吗,”

    “当然只有我的最长了,”

    他会一手把她揽进怀里,吻一吻她的双眼:“好了,睡觉。”

    可惜现在,她再也看不到他的睫毛,还有他的面容。

    秦羽蹊长叹一口气,伸手将淇璋的被子拉一拉,盖住她的小肩膀,嗔怪道:“又踢被子。”

    地上的“睡榻”已无踪迹,也不知昭衍何时起身的,他向來轻手轻脚,秦羽蹊看了眼外面雾沉沉的天色,心想是到了上朝的时候。

    秦羽蹊等淇璋起床,给她穿衣洗漱,喂她饱饱吃了饭,才闲下來,云草从书阁中拿了几本话本子,秦羽蹊就坐在阳光底下翻着看。

    不一会儿,就见云草从外面急吼吼地跑进來:“王妃,王妃,來者不善,來者不善啊,”

    淇璋从椅子底下爬出來,手里捏着她的小木剑,英气十足地叉腰一站:“是谁,,”

    秦羽蹊倒是淡定地一挑眉毛:“淇璋,去里屋。”

    淇璋收回小木剑,朝着秦羽蹊古怪地作揖:“是,孩儿回去了,”

    秦羽蹊不禁“噗嗤”一笑:“她这一点爱玩爱闹的样子,与夙恒如出一辙。”

    云草着急地说道:“听闻惠妃正往椒风堂來呢,她在宫里可不是个善茬,”

    “惠妃……当年的冯昭训。”秦羽蹊敛眉正坐,朝云草挥了挥手:“你先别急,我与她有过交道,受宠之前,冯昭训在东宫的日子可并不好过,她这人脑子里缺根弦儿,说话大大咧咧不经脑子,沒有值得深交的地方,你去把淇璋洗了脸的水盆子端到门口去,待她走得近了,小心泼出去,仔细别泼在她裙摆上,死皮赖脸地别让她进來就是了。”

    “这……”

    看云草畏畏缩缩的样子,秦羽蹊让她放心:“她最看重脸上那张皮,丢人的事在大庭广众是做不出來的,你且看着她怒气冲冲地回去就是了。”

    “王妃不担心与她结仇吗,”

    秦羽蹊摇摇头:“我若是在内廷呆下去,当了皇后,自然不怕,我若不在内廷,那更不用怕,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操那些闲心做什么呢,”

    云草觉得很有理,利落地将水盆端起來,摆在门口:“那奴婢就擎等着了,”

    “不对不对,摆在永定宫外,”秦羽蹊无奈解释:“我与她就隔了一扇门,她若是急了,蹿进來可怎么是好,快出去。”

    云草十分窘迫,连忙道歉:“奴婢愚钝……”

    “沒事,”

    云草端着水盆匆匆跑出去,淇璋立即扔下小木剑腻去秦羽蹊身侧:“母妃这是什么道理啊,”

    秦羽蹊笑着将她抱在腿上坐着,顺着她额前的刘海道:“这叫來而不往非礼也。”

    她话音刚落,就听永定宫外“哗”地泼水声与一丝尖锐地高喊:“诶哟,你这小蹄子是做什么呢,”

    淇璋瞪了大眼,钻到窗户旁边,用手指戳穿窗户纸,趴在上面一边看一边大笑。

    “云草姨害怕极了,委屈极了,”

    只见听云草不住地道歉说沒看到,沒了还补了一句:“这永定宫除了陛下,其他人不得命令不许随意出入,所以奴婢胆大妄为往外面泼了水,是奴婢的过错,但这水不脏,是小郡主用过的,惠妃娘娘大人大量,就饶过奴婢这一次吧,”

    淇璋笑的肚皮都要破了,在美人榻上滚來滚去,秦羽蹊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沒个正行,快坐起來,现在,你要有个郡主的样子,将來,还要有公主的样子。”

    “母妃,当公主和当郡主有什么不一样吗,璋儿不喜欢扶疏姐姐规规矩矩的样子,跟昭衍一点也不亲近,璋儿要是做了公主,是不是跟扶疏姐姐一样了呢,”

    “不一样,你与任何人都不一样。”

    淇璋这才放心。

    秦羽蹊侧身从淇璋捅出來的洞里往外看,正看见惠妃的袍角和模糊的身影,她一身气势被扫的七零八落,咬牙切齿道:“让本宫大人大量,也得看看里面缩着不敢出來的是什么人了,所谓的宁王妃,当初不过是见了本宫还要下跪的贱婢,何况,外眷入宫可沒有长住的规矩,更别说这是永定宫,陛下的住处,她是想做什么,沒了男人再嫁给陛下吗,哼……那可有好戏看了,本宫竟不知陛下是那种捡破鞋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