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字体: 16 + -

第七十四章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喜田“噗通”一跪,视死如归地给昭衍“咚咚”磕头:“只怕陛下刚出门,太后那边就知道了,不怪奴才嚼舌根。”

    昭衍不管他要死要活的样子,利落地翻身上马,“啪”地一挥鞭子,立时消失在门口,喜田见皇帝去远了,立刻变回平日那张面孔,脑袋往宫门外一伸,只见芳翘立在阴影中,脸上模糊不清。

    “姑姑不是说好要暗中保护陛下的吗,怎么还不走,”喜田有些着急。

    芳翘两步走到他面前,扫了扫他:“放心吧,朵甘妃去了。”

    喜田整个下巴都要掉了,他一手指着芳翘:“姑姑,你不是要害死奴才吧……”

    “不会的,”芳翘面无表情,与他擦身而过:“你真以为,陛下此行出宫,只是想放个风那么简单,”

    惠妃被抬位,风头大盛,即便昭衍再不喜朵日剌,也不能否认,此时他急需朵日剌的帮助。

    出了四九城,护城河以南有一片森林,他年初在这里建了一个别苑,简简单单地规制了一番,多少个无眠的夜晚,他独自驾马來到别苑中小憩。今夜星辉漫天,银河长长地将天幕分成两半,与云雾遮叠的白月盘相映成趣,他马速飞快,厚重的深黑中,只瞧见一个影子倏忽而过,只听见耳边的风声,和长安夜市纷乱的人语,灯影与繁华统统掠过,他渐渐慢下來,耳边树叶“唰唰拉拉”地响着,鸟雀啾啾其中,一片安静祥和。

    别苑点着灯,侍卫笔直地站在门口,他把马交给侍卫,自己走到密林中的桑桑亭前,四方的飞檐红亭,临着一处静水池塘,石桌上摆着一摊子酒,玉石酒壶干干净净地放在漆盘子里,沒有杯子,简单至极,他放松地躺在长椅上,提了提酒壶,里面盛满了酒水,直接仰首倒入嘴中。

    朵日剌一身月白长裙,长发简单挽起,被风吹的散乱,摘去环佩叮咚,脸上脂粉未施,这让她看起來和平日不大一样,似乎是变得清淡温和了。

    她躲在远处看他,昭衍不似从前那般潇洒恣意了,他日渐沉稳,帝王气韵将他慢慢推离开她的世界。

    朵日剌慢慢走近,语速缓缓的,流水一般:“你可能早就忘记了几年前的我,我却一辈子忘不了儿时初见的漂亮少年。”

    她一把握住他拿着玉壶的手,有些着急,可怜兮兮的:“那只玉佩是我沒有好好收藏,才被爹爹拿走的,如果我今时今日拿着那玉佩站在这里,你可会对我好一点,”

    他静静地看着她委屈的脸,脸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头一偏,甩开她的手:“朕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跟着你这么久,你对我一点情谊都沒有吗,”

    他不答,那些冷情冷意的话对着现在的朵日剌,他说不出來。

    是怜惜她还是可怜她,或者对她有一丝毫的情谊,都不重要。

    他扬了扬手中的玉壶,白酒烫后,回味醇香,心中终于是松快的。

    昭衍醉眼朦胧:“你多像朕,思而不得,寤寐思服,我们一模一样,我们都是可怜人。”

    “谁要跟你一样……”她死死咬着唇往后退,“你真是醉的不轻了,我怎么会跟你一样。”

    你不要她的心意,就罢了,何必要羞辱她。

    朵日剌气鼓鼓地坐到一旁:“你说你永远不想再见到我,想杀掉我……”

    “朕后悔了。”

    “因为我对你尚且有用,对不对,”她的声音飘荡在林间,昭衍有些听不清楚,就坐起來,朦胧中,朵日剌的背影柔和姣好,像极了一个人。

    “朕不想让你当第二个李氏。”

    他还是心软的。

    朵日剌双肩沉下,用手揉了揉脸,深吸一口气:“我当然不会,我不是那么傻的人。”

    他怔了怔,无奈地笑起來,朵日剌“腾”地站起來,跑到他身前蹲下:“你笑什么,”

    昭衍一指戳到她的额头上,一使劲,将她推远,朵日剌“诶哟”一声坐到地上:“你作何推我。好疼。”

    她这边呲牙咧嘴地起身,那边昭衍眉目缱绻地望着她,那眼眸温柔极了,她忍不住红了脸颊,就痴痴站在原地。

    什么仇恨,什么纠结,她通通都忘了。

    昭衍一蹙眉头,垂下眼眸,转过头去。

    朵日剌猛然惊醒,她急忙转过身去。

    “你刚才不是在看我,是不是……是不是我今天的打扮让你觉得陌生了,”

    昭衍并未言语。

    朵日剌狐疑道:“你可别将我看成秦羽蹊。”

    他这才开了金口,只是声音冰冷,毋庸置疑。

    “别拿你跟她相提并论。”

    寒风穿林而过,就像一个巴掌落在她的脸上,真疼,她用手捂住发热的脸颊,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來折辱她,她都可以忍气吞声,大不了打回去骂回去,可唯独对昭衍,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憋着,忍着,他无声地巴掌,给的还少吗。

    朵日剌一手扶住红柱子,面容上浮出一丝凄楚:“我问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做什么……昭衍迷茫地盯着玉壶。

    惠妃生子,今后在内廷平步青云,封后有望。但整个内廷,只有一个人,她生下的孩子,不会母凭子贵……

    昭衍双眸只亮了一瞬,又陷入黯淡,不可,下下之策,他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咄咄相逼。

    昭衍将手交错在一起,薄唇紧紧地抿起來,似是不悦的样子。

    “朵日剌……若朕让你在惠妃之前,生一个皇子,你可愿意,”他紧接着承诺道:“孩子一落地,朕即刻晋你为贵妃。”

    朵日剌仿佛一步踏空陷入无底洞之中,她猛地转身,看着昭衍,表情有几分痛苦扭曲:“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你何曾在乎过她……就算对待一颗棋子,也不该如此冷漠无情,满是利用。

    “还贵妃……皇后我都不要,贵妃要來有什么用……孩子,我一个人的苦楚我明白,这些东西,留给孩子,你舍得吗,”

    她渐渐带着哭音,眼角聚集了泪水。

    “是朕唐突,你若不愿意……”

    “我有什么权利说不愿意。我就差……就差把这颗心,把整个身子都给你……昭衍,我问你,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会爱她吗,你连我都不爱……你怎么会爱她……”

    昭衍狠狠一拳锤在长椅上,眸中尽是悔恨与挣扎,朵日剌沉沉地盯着他,她越來越看不懂他。

    “你今晚休息在这里,朕明日派人來接你。”他起身,几分摇晃,很快清醒下來,大跨步地往前走去。

    朵日剌双手颤抖地站在原地,整颗心似被他撕裂成两半,疼的浑身抽搐。

    往前跑了几步,她一把抱住昭衍的腰,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别走。求求你。别走……我不想……我不想做第二个李贵妃,我也不求你爱我……你想要一个孩子,好,我生,我只求你……日后好好爱她……”

    他抚手在她手背上,不过一瞬后,一指一指生硬地将她掰开:“容朕再想想。”

    他连一个拥抱都不给她……

    昭衍……你就这样走了……

    朵日剌终于忍不住了,多日來的委屈就要把她整个人拖垮,李贵妃的那句“善恶终有报”,把她吓得夜夜无眠,她双手捂脸,呜咽着哭起來,泪水从手指间涌出去,点滴落在洁白的裙面上,漾出一朵一朵悲戚的白花。

    “我答应……我都答应……我错了……昭衍……我错了……”

    她的声音缭绕在森林中,哀怨如斯,久久不去。

    那日夜里朵日剌在桑桑亭外跪坐了许久,天穹之上又一轮冷月,拨开浓厚的云照耀在她精致浓丽的面容上,她一手抚上冰凉的面颊,凝固泪水的地方又干又涩。她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换衣裙,在橱箱底翻出这件清浅的衣裙,这不是她的风格,可她那一刻极想试一试。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愿意干傻事,朵日剌耸了耸肩膀,是无奈还是心酸,身体都是麻的,她也分辨不清心中所想,朵日剌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來,身旁沒有一个人,远处有朦胧的灯火,昭衍了解她的一切,她的自尊与骄傲,他可以婉转地给她这些,却从來一言不发。

    夜里寒凉,她不想苦着自己了,为了昭衍,真的不值得。

    來的路上,昭衍的马太快,她循着地上的痕迹找到这里,现在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森林中,牵着缰绳,在地上寻找他离去的痕迹。

    昭衍再也不会回这个隐居之地了,他用这里将她永远的埋葬了。

    朵日剌一直走到东方的天微微鱼肚白,才到宫门口,侍卫身旁站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是芳翘。

    朵日剌把头狠狠低下,从她身边侧身而过。

    “昨夜陛下一个人回來的,你去哪里了,”芳翘小跑着追上朵日剌,她并不言语,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芳翘蹙眉跑上去,拽住朵日剌的衣袖:“陛下说了什么,你是不是惹他不痛快了,”

    朵日剌猛地停住,抬起头看向永定宫的方向,默然道:“纵使是靶子也要伤痕累累了,我做的这一切还不够多此一举吗,他羞辱我就罢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芳翘的手尚握在她袖角,听了此话,她甩手放开:“你也跟陛下钻牛角尖,揣度他就算,骂我做什么,”

    朵日剌“哼”了一声:“陛下的话还沒学给你听,你就先入为主,觉得全是我一个人在作。我真是瞎了眼跟你走上一路。”

    芳翘被她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來,心里开始担心,对昭衍越來越沒信心:“我问了,你又不说。”

    朵日剌撒开手里的缰绳,芳翘连忙牵住马:“你到是说出來,让我知道啊。”

    “他让我生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