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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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又是玉楼花似雪

    就像跟朋友讲起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朵日剌笑了笑,笑容干巴巴的,让人瘆到心坎里去。

    “怎么……怎么可能……”

    “你以为他会为了秦羽蹊守身如玉。可惜他是个皇帝,有社稷有宗族的皇帝,传宗接代就算他不着急,太后也不会放任自流,冯嫔都封惠妃了,你说他急不急。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都说男人会为了女人动些恻隐之心,怜惜之意,可惜我在陛下身上看不到。”

    芳翘讶然:“你答应了。,”

    “我不答应,当真让惠妃生皇子吗。”她一个人往前走,不再搭理芳翘。

    芳翘这次并沒有跟上去,她的手开始颤抖,心里开始害怕。朵日剌这一句话包含的东西太多太多,多到让她心惊胆战。如果说为了权位,故意邀宠是朵日剌的手段,那为了权位替一个男人生孩子,这算什么。

    朵日剌不如在她耳边说,我对陛下一往情深,你自己收拾残局吧。

    她是个比陛下更心狠手辣之人,爱上陛下就是个不可触碰的危险信号,李贵妃犹得不得好死,秦羽蹊……秦羽蹊又会好过吗。朵甘族权势滔天,覆盖着整个粟城、卫清,秦羽蹊做的,可是卫清的女主人……

    芳翘紧紧握住身侧的双拳。

    她只想让秦羽蹊快些回到陛下身边,她不想让秦羽蹊死,更不想让宁王受到牵连……

    敏虹自李贵妃殁后,被陛下钦点到御花园侍弄花草,御花园的花草姑姑对敏虹敬重万分,毕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有面子得皇帝的亲自调配。敏虹有了自己的屋子,还有六个随身服侍的高等宫女,陛下有令,不让她死,敏虹知道陛下对羽蹊情根深种,她又是羽蹊在内廷最在乎的亲人……

    李贵妃的西楼被肃清,宁王的人全部被陛下发落陪葬。

    敏虹的身子好些了,她夜半愁绪起的时候,也会在朦胧之中听见小姐轻唤的声音,不过她想记起的,都是曾经在府上的年岁。

    敏虹不懂花草,花草姑姑也绝对不允许她插手,日日跟着六个高等宫女,实则是比她小了一轮的,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们,读书认字,画画花样,帮人缝缝补补。闲來无事就在御花园的角落里晒一会太阳。她的日子太漫长了,漫长到有些寂寥。

    有一日她想起來羽蹊,觉得要写点东西给她,问问她近况如何,就托人把御前总管喜田公公叫过來,喜田公公与秦羽蹊交好,十分乐意帮她们姐妹二人传递书信,只是嘱咐她不要将李贵妃的事情透露出去,尤其是西楼肃清宁王的人这件事,他表现的严肃镇静,敏虹不敢造次。

    她就写陛下待她很好,调离了西宫住在单独的小院里,像极了古时候男人在外面养的小妾,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这么远,到卫清,羽蹊收的到吗。她这一生算是废了,但羽蹊的一生还长的很。

    小姐去了,她就指望着羽蹊能好好过活了。

    敏红愈发看透了,颠沛流离不如安享岁月,欢声笑语不如亲人相伴,要是想到有今日,她一定加倍加倍地好好生活。

    两个月后,有一次女眷进宫赴宴,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听到朵甘妃怀孕的消息,她大惊,疯似得跑回屋子躲起來。

    那个女人如今有权有势了,她会不会來杀了自己……

    那一日喜田公公百忙之中过來告诉她。

    “贵主儿去了,陛下也觉得不能亏待姑姑,才让姑姑來此任闲散职位。”

    这些她都知道,遂乖觉地点头应是。

    “还有重要的一事,”喜田正色道:“前些日子是奴才不长心,姑姑让寄给卫清的信件,奴才都大包大揽了,陛下私下里也知道了,但并未责怪,看是沒有在意,但姑姑清楚,如今朵甘妃怀孕得势,内廷风向大变,奴才也不晓得陛下的心思了……”

    敏虹咬了咬唇:“我懂了,公公切莫为难,我不寄信了。”

    喜田这才放心:“姑姑是明白人,奴才这就走了。”

    喜田一走,像是把她全部的希望都带走了,心中空落落这这般严重,还是第一次。羽蹊的信她沒有收到一件,也不确定她是否收到,但……只要能写过去,她就觉得活着是有意义的,是有盼头的。

    现在,她觉得累极了。

    朵甘族的晚宴满是手扒牛羊肉,夙恒口味淡,吃不中,早早敬谢不敏退出來,族长有意请他们夫妻留宿一晚,却被夙恒婉言拒绝。车队继续启程的时候,月上三更天,星稠黑幕舒朗,微风抚草东去,四方的天地一派宁静祥和,秦羽蹊疲惫尽显,躺在毛毡榻上小憩,夙恒盘腿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在手掌心里一下一下地揉搓着。

    夙恒的手温温热热,指腹上的薄茧揉的她的手痒痒的,闭着闭着眼,秦羽蹊一笑出声:“让我好好看看你的手。”

    他仔细看书,手里拿着一个镶金的水晶放大镜上下晃着,随意地“嗯”了一声,把掌心翻开给她看。

    秦羽蹊捏住夙恒修长的手指,偷偷抬眼瞄他认真的样子。

    夙恒就是书上说的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她喜欢看他安静一处念书的样子,身上仿佛被温润的暖玉光芒覆盖,发丝染上烛火跳跃的亮度,那双黑玛瑙似的眸子里似藏着千言万语,时而带着笑意,时而带着一丝通透。

    “看出什么來了。”夙恒放下放大镜,扭头看她。

    秦羽蹊一把握住他的手指,紧紧的。

    “我帮你看了手相,你这一生只能娶一位妻子,红鸾星薄,受不住桃花朵朵开。”

    夙恒大笑两声:“却如你所说,我十三岁去潭柘寺求签,师傅说我有一姻缘命中注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惊诧:“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真。”

    “可你十三岁的时候,我才十岁,还在做闺阁小姐,哪里有机会遇上你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莫不是还有个青梅竹马,沒有给我交代清楚吧。”

    夙恒故作思考状,十分苦恼:“我打小记忆差,印象中似乎有这么一个聘婷妙人,不知担得起青梅竹马四个字吗。你瞧如今我们结了姻缘,我与她如何再续前缘,圆满了那一句命中注定。”

    秦羽蹊嘴巴一扁,一拳捶在他胳膊上:“你不要诓我,也别想得美,还再续前缘,看王妃我如何斩断你们二人的姻缘罢,”

    他笑着讨饶,二人闹得热闹,睡意全无,夙恒将秦羽蹊从榻上扥起來,稳稳坐在自己腿上,他也顺势将下巴放到她肩膀上,无法无天地腻在一处,暖暖融融。

    粟城到卫清的路途十分近,第二日一早,当秦羽蹊掀开帘子往外望的时候,只见一片绿草茵茵,清空朗日,无边无际。

    宝石蓝泼墨般地溢在天边,狼毫一抹的青色长云潇洒恣意,厚重天际被金丝划开一条缝隙,恰似美人眉目的惊艳。入眼的千万平原草地,迷迷茫茫如海,望不到头,即使绿色如茵,亦有孤独沧桑之感。绿中一点月牙宝蓝湖泊,水平如镜,恍如四九城寒冬的冰,严丝合缝地封住波纹荡漾。

    夙恒迎风立在马车车辕上,听见车里的动静,他掀开帘子进來。

    “好冷,你多加衣服。”

    秦羽蹊点点头,也找出一件披风系在夙恒身上,他的衣料带着微风的凉意,冰的她浑身一颤。

    “你是为了我才选择了卫清,为我,你背井离乡,真的值得。”

    火红的太阳一点一点升起,他远望车窗外的遍地牛羊:“我们夫妇在卫清,就此落地扎根,算不得背井离乡。”

    “你心里有苦,一定要让我知晓。”

    他眼眸忽闪,带着几分顽皮:“你知晓,我甘之如饴。”

    卫清的城门从清晨就被打开了,宁王军队与为玖昭皇城招役的军队,各取五百人列队恭迎宁王殿下,太阳升上半边天,鼓声敲响,仿佛要震塌半边天。

    卫清的老绍王退居三线久了,只待宁王殿下的马车队入了大门,再毫不犹豫地全全交权。

    夙恒高声令马车队伍停在城门前,他独骑一匹大宛良驹进城,那一席红黄交织的常服,映衬着他少年英气勃发的面庞,仿佛红日灼灼。

    四周将士喊声震天,这一番阵仗实在威武震人心魄,老绍王似乎更加虚弱了,他连马车都下不了,老泪纵横地对夙恒说:“一切都交给殿下了,”

    她迎着阳光看见夙恒脸上自信的笑容,那种一切尽在手中的安心,让他如此夺目耀眼。

    秦羽蹊不便立时抛头露面,伸手将帘子放下,老老实实跪坐在马车里,礼服的长袖盖住白皙的双手,发髻上的步摇轻灵叮当。

    当年來此,她还是个小小的宫女,现在,她却要做这座城的女主人。

    卫清的风带着干裂的燥热,鼓鼓的风沙翻开帘子冲撞在面颊上,云草牢牢地将车帘子扣在门框上,一手捂住嘴,还不住地咳嗽。

    秦羽蹊找了块帕子捂在云草嘴巴上,云草缩了缩头,歉意地朝她一笑。

    “殿下,听说咱们王府坐落在卫清城城东一角,占地一百多亩呢,”

    秦羽蹊嫣然笑看她:“王爷说的是,建在柳树成荫,绿水环绕之地。”

    “那比长安还漂亮,”云草兴奋道。

    秦羽蹊只点头,不说话,她心里比谁都期待着,那是她的家,此生唯一的家。

    马车渐停在卫清宁王府正门口,秦羽蹊耐不住激动跟着云草跳下马车,他们下马车的时候,夙恒并不在,绍王在城内一处酒楼设宴,他无法婉拒,去的时候,还在人群中瞄了她一眼。

    她笑着摆摆手,夙恒这才安心去赴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