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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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至 (二 上)

    怕儿子过于伤感,程朱氏不停地将话題向他这几个月的经历上岔,程名振也理解娘亲的苦心,笑嘻嘻地将自己如何奉林县尊的命令到城外学玄皋犒师,张金称如何将计就计,收下礼物后趁夜攻城,王世充如何偷袭张金称,以及自己如何献计击败官军的往事跟娘亲一一述说,

    刚开始,他还难解心头烦闷,只是在娘亲面前强颜做笑而已,待说到自己在巨鹿泽中被杜鹃照顾,平时如何想方设法惹她生气,如何一道钓鱼、练武、泛舟、采藕等琐事,不知不觉间,脸上的笑容便多了起來,

    “那七当家名头虽然响,性子倒不是很凶,”程朱氏偷偷地看了儿子一眼,笑殷殷地插话,这个傻儿子啊,居然连他自己的真实感觉都弄不清楚,枉做娘的还替他担了这么多的心,照这种情况,也就半个月,他肯定将婚事所带來的烦恼忘得干干净净,

    “什么七当家啊,她也就是在土匪窝里才不得不装出个凶恶模样來,实际上,脾气还沒杏花大,”程名振沒察觉到娘亲目光中的笑意,顺口回应道,猛然间,他发现自己又扯上了朱杏儿,摇摇头,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儿子沒察觉,程朱氏也无法将那层窗户纸戳破,毕竟杜鹃的身份在那摆着,如果儿子真的跟她在一起,全家人这辈子恐怕都不得安生,想到这儿,她又不无遗憾地看了一眼儿子,却发现程名振目光望着窗外的落雪,嘴角上已经浮现了一丝微笑,

    母子两个絮絮叨叨聊了几个时辰,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才各自去休息,第二天一大早,程名振将自己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约上王二毛,一道去衙门里边应卯,得知他平安归來,林县令显然也非常开心,草草地叮嘱了几句便命大伙散去,然后单独将程名振留到二堂叙话,

    近半年不见,县尊大人又富态了不少,稀疏的胡须下,两层薄薄的肥肉沿着下巴边缘重叠开,把整个人衬托得如同寺庙里的弥勒般慈祥,对于程名振当日舍命保全阖县百姓的义举,他郑重地表示了钦佩,并且对英雄重归故里表示了热切的欢迎,但对于程名振失踪这几个月到底去了哪儿,他却好像不太关心,只是谨慎地提了提,期望少年人别给他自己留下牵扯不清的麻烦,

    早料到县令大人会问及此事,程名振苦笑着点头,“那张金称兵败之后,就把一肚子火全泄到了晚辈的头上,他本來准备带晚辈回巨鹿泽中剖腹剜心,半路上却又遇到了另外一股來打秋风的土匪,两伙土匪之间一言不合,便稀里糊涂打了起來,晚辈趁这个机会藏到了草丛里,偷偷磨断了绳索,待他们打得两败俱伤时,***了匹马,杀出重围,”

    “哦,”林县令轻轻点头,“土匪就是土匪,根本不可以常理度之,那你怎么不立即回城,害得本县以为你被杀了,好些日子心里都不舒服,”

    “劳大人挂念了,”见县令大人说得实在,程名振脸上亦堆满了感激,“晚辈突围时身上受了很多处伤,沒走多远便昏了过去,幸运的是被山中的一家猎户所救,带到他家中修养,您老也知道,山沟沟中怎可能有什么像样的郎中,结果害得晚辈伤口处脓血天天流个不停,直到入了冬,天冷了,才慢慢复原,”

    说到这儿,他轻轻挽起袖口,露出几条又红又粗的疤痕,那都是当日被官兵当做土匪所砍,货真价实的刀伤,即便是外行人一眼也能看得出來,

    林县令见状,赶紧一把托起程名振的胳膊,“你又何必如此,本县难道还不相信你么,若无你,本县早就死在张金称手里了,”

    “县令大人当然知我,但馆陶县其他同僚,程某却得有所交代,”程名振双手抱拳,郑重回应,

    “他们谁敢乱嚼舌头,本县决不容他,”林县令一甩官袖,大声保证,“本县当初以为你已经为国捐躯,便派人在城隍庙里边给你塑了个像,让你日日受我馆陶百姓的香火,如今既然你活着回來了,这人像也就可以撤了,”

    “多谢县令大人,”程名振后退半步,再度躬身,

    林县令看了他一眼,又笑着点头,“你是个有勇有谋的汉子,让你入公门为小吏,实在有些屈才了,但本县既然当众答应过你,也不能食言,这样吧,兵曹的职位我已经委任给了蒋百龄,无法再给你,但县尉之职,本县可以举荐,今天本县就写了公文去郡里去走过场,按惯例,上头不会不批,”

    程名振最希望得到的便是这句承诺,赶紧再度作揖,感谢林县令的栽培之恩,县丞职别虽然低,却是大隋正式记录在案的官员,有了这层身份,他便能想方设法查探父亲的消息,争取早日救父亲脱离苦海,

    履行了当日之诺,林县令也了却完一桩心愿,笑着喊过身边的仆人,命其取了一匣银锭,大概二十两上下的模样,连盒子一道交到程名振手上,算是赏给他的升官贺礼,

    真金白银,并不在大隋朝市面上被当做钱币使用,其身价却非常高昂,特别是在眼下白钱泛滥之时,一两银子足足可以换到两吊铜钱,(注1)如此贵重的礼物,程名振哪里敢收,直吓得连连推谢,林县令却摆摆手,笑着道:“你马上就要当县丞了,衣衫也不能过于寒酸,咱们这些当官者一举一动都涉及朝廷的脸面,如果县丞大人连身像样的衣服都置办不起,不等于说咱们大隋朝廷穷得揭不开锅了么,拿去,拿去,官场上迎來送往,花费巨大,你手头总得有些干货,否则怎可能应付得來,”

    程名振仔细琢磨琢磨,觉得林大人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便满脸感激地将银子收下了,县令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推心置腹地叮嘱道:“当日大伙都以为你死了,所以很多事情也就发生了变化,昨天听说你回來,周公子觉得挺对不住你,特意找我來递话,嗨,大丈夫有权有钱,何愁无妻,你今后就当把以前的事情全忘了吧,别老是记在心上,”

    “周公子,”程名振满脸迷茫,猛然,有股热流从他的脚底一直冲到了头顶,‘怪不得县令大人要送我银子,原來是周家转手送的,’想到其中关节,他不由得又羞又气,忍了再忍,才咬着牙说道,“劳大人费心了,周家那边,我肯定不主动招惹,但这匣银子,还请大人转交回周公子,小九无福,不敢受他的好处,”

    “哎,”林县令继续摆手,“这银子是我送你的,与周家沒任何关系,至于周家,他也是心中觉得有愧于你,所以才求我带一句话,毕竟他们家也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你跟他们闹,彼此都不好看,”

    经历了一夜思索,程名振本已经不打算找周家去说理了,但被林县尊这么一提,反而有些进退两难,所谓夺妻之恨,在民间是与杀父之仇并列的屈辱,如果三言两语就揭过去,将來他即便坐稳了县丞职位,背后也少不得招人指点,

    “我不会主动招惹周家,”程名振面红耳赤,连连后退,“但大人也别替他们说话,我不是不尊敬大人,而是……,而是……”说到这儿,他自己也找不到理由,眼中热泪滚來滚去,“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后悔,我,我……”一记重拳砸在房间柱子上,震得天花板间瑟瑟落土,

    少年人脸嫩,看來一时半会儿,这个疙瘩是神仙也解不开的,想到这一层,林县令也觉得很无奈,又讪讪开导了几句,便亲自送程名振出府,

    外边大雪下了一夜,此刻却突然放晴,北风夹着雪沫向脸上一吹,打得人激灵一下,猛然清醒,冷雪中,程名振慢慢感觉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失态,停住脚步,主动向林县令解释:“晚辈与周家的人难得碰面,肯定不会起冲突,即便将來遇到,大人有话在先,晚辈装作不认识便是,总不会存心去找他们的麻烦,凭空给大人添乱,”

    “你能这样想就好,本县一直欣赏你少年老成,”林县令有些怕冷,将脖颈缩在皮裘下,心不在焉地回应,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再纠缠下去,反而让双方都觉得尴尬,程名振想不出更多的办法缓和气氛,拱了拱手,强笑着告辞,林县令目送他走远,轻轻摇了摇头,把身体藏进了朱红色的院门之后,转身的刹那,目光却陡然暗了暗,锐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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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白钱,杨广即位后,大肆在铜钱中掺杂铅、锌等贱金属,导致铜钱表面颜色发白,所以被民间称为白钱,凶钱,以区别于杨坚发行的足色五株铜钱,杨坚所发行的钱被称为肉好,份量成色在历史各朝的货币中都数一数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