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字体: 16 + -

第一章 冬至 (二 中)

    走在空旷的大街上,程名振两眼中一片茫然,他知道林县令有些话说得不无道理,馆陶周家财雄势大,即便他做了县丞,也无法惹的起,可手中的银匣又像炭火一般烤着他的心,这是卖老婆换來的银子,虽然林县令解释说此物不是出自周家,但作为传话人,林县令肯定收了周家的好处,而自己答应了林县令的要求,等同于变相签了小杏花的卖身契,

    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头皮发乍,连路人看过來的目光中都好像充满了轻蔑,可被人轻视了又能怎样,除非自己真的去举报周家勾结李密,否则根本难撼动对方分毫,而一旦把举报信送出去的话,馆陶周家、林县令、小杏花、朱氏夫妻,不知道多少条性命要就此葬送,

    屈辱、愤懑、自卑,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无数条毒蛇,团团缠绕在少年人心上,让他无法平心静气地思考,无法顺利地呼吸,甚至连迅速向自己靠近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好在來的都是熟人,团团地将他围在中间,笑呵呵地说道:“教头想什么呢,害得我等好个追,弟兄们已经在逍遥楼订下了位子,就等教头大驾了,”

    “这就去,”程名振猛然回过神來,赶紧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太早了些吧,还不到正午呢,”

    “沒事,反正大冷天的街上沒什么人,用不着巡视,”周礼虎接过话头,笑呵呵地解释,

    程名振四下观望,果然发现街市一片苍茫,几乎所有人家都紧闭门窗,躲在屋子里烤火,略做沉吟,他低声回应,“那就去吧,我來做东,二毛呢,怎么不见他,”

    “董主簿拿了一封很重要的公函,让他亲自送往郡城了,王捕头沒法推脱,只好让弟兄们代他向你道个歉,”蒋百龄也迎了过來,笑呵呵地回应,

    “都是自家兄弟,道什么歉啊,这家伙越來越虚伪了,”程名振猜到王二毛所持公函必然是林县令推荐自己做县丞的公函,心情稍稍好了些,摇着头数落,

    “王头现在可抖起來了,走路都迈着外八字,等明天他回來,程教头可得狠狠收拾收拾他,” 众衙役们跟王二毛处得极其融洽,哄笑着向程名振递“谗言”,

    几句玩笑开过,凛凛的北风仿佛也不那么刺骨了,程名振难却弟兄们盛情,被簇拥着走向县城内最“豪华”的酒馆,掌柜的早就得知是舍身保全了阖城老幼性命的少年英雄要來,岂敢怠慢,使出全身本领,将一干厨子、伙计催得鸡飞狗跳,

    众人清空了整个二楼,摆下了满满三大桌山珍海味,不但是乡勇出身的众衙役们都來了,连蒋烨、李老酒等头脸人物也赶上前凑热闹,席间有消息灵通人士透漏出程名振即将升任本县的县丞的喜讯,弟兄们愈发热情高涨,纷纷举起酒盏,恭贺程教头一年内第二度莺迁,

    程名振心里堵得难受,忍不住便想多饮几盏,凡有弟兄们敬酒,一概來者不拒,转眼之间,三十余盏落肚,血脉中的冰冷渐渐被压下,两只眼睛又放出快乐的目光來,

    众人见他酒量如此之大,佩服得五体投地,借着几分醉意,程名振豪气地举起酒盏,向大伙招呼,“來,咱们同饮一盏,今后彼此照顾,福祸相依,”

    “同饮,同饮,”衙役们最不怕就是喝酒,举着磁盏大声回应,

    “贺程兄弟平安归來,”一盏落肚,李老酒紧跟着要求大伙都将面前的酒盏倒满,“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贺县丞大人平安归來,”韩葛生和段清两个有意打击对方气焰,将程名振即将到手的官衔咬得分外清晰,

    明知道韩、段两个家伙在仗着程名振的势力欺负人,李老酒和蒋烨却不得不将苦水和着酒水向肚子里边吞,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王二毛做了捕头后,本來已经分薄了郭、贾二人的实力,而程名振又马上将接任县丞,直接爬到了郭、贾两位老江湖的头顶,这馆陶县将來,谁想继续横着走,恐怕少不得要先看看程大人的脸色,

    想找喝酒的理由,总是能找得出,原本几互相叫劲儿的两伙衙役你刚坐下,我就站起,互相之间來來回回敬个不停,程名振心情不好,也懒得干涉,偶尔自己还举起酒盏來劝一劝,打定了主意要一醉解千愁,

    冬天的日头走得快,转眼间,阳光已经偏西,新任兵曹蒋百龄怕弟兄们吃得太醉,硬起头皮向众人建议道:“喝完面前的酒,大伙就散了吧,晚上还有人要值夜,别耽误了事,让县尊大人脸上难堪,”

    “哪有那么多事情,天这么冷,小贼也冻得不敢出來,”蒋烨等人已经醉得不成样子,拍打着桌案,大声抗议,

    “再來,再來,程教头还沒喝好呢,咱们凑份子,别让程教头做东,”周礼虎等家伙也是见了酒不要命的主儿,乱哄哄地嚷嚷,

    蒋百龄还欲再劝,李老酒却大声制止了他,“难得大伙高兴,喜欢喝就接着喝吧,值夜班的,可以自行先走,咱们喝酒的喝酒,值班的值班,两不耽误,”

    这个时候,大伙都想听听程名振的意见,毕竟他才是酒宴的主客,他的话最具备权威性,已经喝了足足有两坛子老酒,程名振早就喝晕了头,心中暗道:“总不能刚上任就被别人觉得自己小气,”,拍了一下桌子,豪情万丈地吩咐,“让掌柜的再添些下酒菜,大冷天的,诸位也别回家了,直接在这里吃饱喝足,然后也好有精神巡夜,”

    “程大人……”蒋百龄有些犹豫,举头四下张望,弟兄们都已经喝过了量,一个个口角流涎,东倒西歪,而据他平日的印象,程教头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不应该如此无节制才对,想要再出言劝劝,却被自己的长辈蒋烨推了一把,大声呵斥道:“你要走自己先走,别给大伙添乱,好不容易喝场痛快酒,捣什么蛋啊你,”

    蒋百龄能混入衙门吃饭,全赖了远房叔叔蒋烨帮忙,心中虽然觉得大伙再这样继续喝下去不妥当,也只得站起身,赔着笑脸说道:“那我先告辞了,大伙慢慢喝,不用担心晚上巡夜,最近治安不太好,加倍小心些,总不是什么坏事,”

    “快滚,快滚,别在这里啰嗦”蒋烨气得作势欲踢,将沒有眼色的侄儿给硬赶了出去,

    又喝了一个多时辰,韩葛生、段清等人也支撑不住,纷纷站起來,摇摇晃晃地告辞回家,见他们离开,晚上当值的衙役也借机起身,纷纷向东主致谢,看看时候差不多了,程名振用力揉了揉眼皮,打着哈欠提议道:“今天就到此吧,咱们改日再喝,反正将來有的是机会,沒必要都醉倒不可,”

    “那怎么行,还沒当一更天呢,这么早回去做什么,”李老酒依然不过瘾,双脚架在桌子上大声抗议,

    “差,差不多了,再不回去,风就冷了,”蒋烨已经尽了兴,迷迷糊糊地回应,

    “你怕老婆,回去晚了不好交代吧,” 李老酒醉眼涅斜,盯着蒋烨说道,“程,程兄弟和我却,却都是光棍儿,不用那么早回家,”

    这话惹得蒋烨非常不痛快,忍不住上前推了他一把,“去你的,别乱嚼舌头,程兄弟年龄还小呢,大丈夫何患无妻,”

    一推之下,李老酒应手而倒,人已经滚在了地上,却依旧醉醺醺地还嘴,“狗屁,那小娘们嫌贫爱富,早就攀了高枝儿,枉程兄弟的一片痴心待她,她却是个沒长眼睛的,”

    “你胡说些什么啊,你,”闻听此言,蒋烨的酒意被吓醒了一半,伸手将李老酒扯起來,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大声阻止,

    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李老酒的嘴巴张开后就再也收拢不住,“就是么,我就为程兄弟觉得不甘心,他姓周的不过仗着有几个臭钱儿,但也不能欺负到咱们头上來,我听说,程兄弟前脚出城,后脚儿他就把程兄弟的女人接到了自己家中,根本不管程兄弟还在外边拼死拼活,”

    此刻还留在座中沒散去的,只剩下聊聊三两个人,并且都醉得失去了理智,仗着酒水壮起來的胆子,周礼虎跳上前,一把揪住李老酒的衣领,“你胡说什么,谁敢欺负到程大人头上,欺负了程教头,就等于欺负了咱们大伙”

    “我,我沒……”李老酒的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上,却不敢再讲了,醉眼四下扫了扫,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程名振已经为杏花的事情郁闷了一整天,最怕被人当众提起,猛然间听到李老酒说其中还有内情,肚子里的无名业火再也憋不住,用力拍了下桌案,大声命令道:“大周,放手,让李老哥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姓周的到底做了什么,”

    “这,这事儿我也是听人说起的,王捕头最清楚,您最好还是问他,”李老酒畏畏缩缩地看了程名振一眼,小声嘟囔,

    到了这个光景,程名振哪里还等得急,用力拍打着桌案,不断催赶,“快说,快说,到底怎么回事情,二毛回來,我自然会找他再核实,”

    李老酒被逼无奈,只好吞吞吐吐地讲出实情,原來当天大伙都认为城池即将不保,所以稍有些头脸的大户,全跑到周家在城内的堡寨中暂避,那座堡寨号称“城中城”,墙修得虽然比馆陶县的外廓稍矮些,用料却是糯米汤加三合土,坚硬如铁,即便馆陶县被不幸攻破,在家丁的帮助下,周府再坚持上十天半个月亦未必是什么难事,

    朱万章也不知道凭着什么关系,居然也带着家眷住进了“城中城”,结果据说头天刚进去,第二天女儿杏花就跟周家的二公子滚到了一个屋,危机过后,朱万章沒有办法,只好忍气吞声地将女儿嫁给了周二公子做妾,免得其有辱家门,

    “杏花,杏花不是,不是那种人,不是……”程名振只觉得天旋地转,出于本能地大声辩解,在他记忆中,表妹小杏花虽然胆子大了些,却也是正经人家出身,绝不应该做出跟人苟且之事,表妹杏花虽然脾气差了些,却冰清玉洁,像窗外的落雪一样了无尘杂,

    “什么不可能,若不是主动送上门,周家会如此轻贱她,我听说,周二公子成亲才三天,就又开始在外边嫖妓,他那相好的就住在逍遥楼旁边的胡同里,屁股能大过半间房,”既然李老酒把话已经说开了,周礼虎也不再尽力隐瞒,拍了下桌案,愤愤地道,

    “犯贱,犯贱,”几个已经醉得钻在桌子下面的喽啰大声总结,声声像耳光一样抽在程名振脸上,

    “对,那女人就是犯贱,”李老酒义愤填膺,“不过她也是报应,沒有见到大房,先做了妾,男人还四处偷腥,不到后半夜从不回家,”

    “犯贱,犯贱,”衙役们隐晦的声音不断在程名振耳边重复,杏花舍了他,居然去嫁这样的烂人,他沒事情想到是这样,心里却丝毫沒有报复的快意,杏花从小就沒受过委屈,嫁入了周家,却不被对方当人看,这个狗屁周公子,真是他奶奶的欠人收拾……

    仿佛心有灵犀般,弓手蒋烨恰恰把头凑过來,神神秘秘地说道:“其实,那姓周的就是欠揍,要不,咱们趁黑摸过去,给他个教训,也给程兄弟出口恶气,”

    是该打他一顿,程名振心中登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出气的机会近在咫尺,即便不为了自己,为了小杏花,也应该动手,但是……

    猛然,他觉得屋子中的气氛不对,跟自己相熟的弟兄们几乎全走了,留下的无论是醉是醒,几乎全是蒋烨和李老酒的徒子徒孙,有人走掉是因为晚上要巡夜,有人,却是被蒋烨和李老酒以各种办法挤走,

    “我,我不能给大伙添麻烦,”一片热切的目光中,少年人缓缓地坐了下來,“掌柜的,算账,”

    注:十年盘点进入最后一轮,请大伙每天记得给家园投票,

     http://pandian.17k.com/ten/bookview.do?method=view&bid=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