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境之兵连祸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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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sun may 29 18:00:00 cst 2016

    木之缓缓登上人极殿,每登一阶,便会停顿一下,每走一步,都会浮现过去的种种。看到这人极殿上的每一件事物,都好像看到家人临刑前恐惧的表情,虽然他没有亲眼看到,但他可以想象得到,渐渐,恨意涌上心头。

    人极殿是夜国的正殿,是夜国君主权力象征的地方,是千千万万人崇拜向往却不敢萌生觊觎之心的神圣之地。殿上摆放着一把金色的宝椅,上面雕刻着九条长龙,象征着九五之尊,翡翠珠宝镶嵌其中,异常奢华。

    夜人崇拜的是龙,而凉人崇拜的是鹰,因为龙是空无虛渺,而鹰是实实在在的。在凉人生活的,相对中原海拔较高的草原地区,鹰是他们经常可以见到的。鹰击长空,鹰击千里,鹰的凶猛,已经融入他们骨子里。

    他记得慕睿曾经和他说过,夜人从前也是骁勇无比,只是一来到龙城这样的奢华之地,人的品质也就会改变。如果,慕睿说的是对的,那么凉人也迟早会如此。

    木之定了定神,坐在龙椅之上,情绪依旧难以平复,就感觉这一切犹如梦境一样。

    “这是不是梦?我真的到龙城了吗?”这样的问题,一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有时候他还会拍打一下自己,以此来证明他不是在做梦。

    然而,这一切都要源自上天的眷顾。若不是昨夜的北风突然变成南风,那么他或许会一败涂地,死于非命,他也就永远无法登上人极殿,坐到这龙椅之上。

    阶下是已被凉兵围困起来的夜国文武百官,他们攒簇在一起,像一团被风吹动着的臃肿的絮团,摇摆不定,但总能使自己不去碰到凉兵手里尖利的刀锋。

    他们不时会发出低低沉沉的说话声,就像是说梦话一般,但这不会影响他们对那位高高在上的人的瞻仰,目不转睛,似乎是想把那副面罩看穿,得到木之的本来面目。木之的面罩,勾起他们内心的好奇。

    他们时不时又会互相默默地一望,交换着各自的疑惑,如果条件允许,他们还会说几句话讨论一下。当然,他们的眼神中不止只有疑惑,更多的是恐惧与哀求。

    他们既然身居上位,对历朝历代的事迹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尔朱荣,侯景这些乱世奸雄,他们是有所耳闻,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杀害了足足有两千多名官员,候景攻下石头城,也是一顿滥杀,官员死伤无数,所以他们心中恐惧。可是他们不知道木之为人究竟如何,是仁德宽厚,还是残暴无道,所以他们心中疑惑,当然,不管怎样,他们都会哀求这位齐王殿下手下留情。

    木之突然站起来,一脚踹翻一侧的香炉。咣咣当当,跌落到阶下。夜国的官员们都吓得浑身一顫,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木之看到这些大臣,心中的怒气莫名而生,但是他很快又按捺下来,硬生生地把心头的怒气压下来。

    这时,一个人被木仁推搡着走到大殿里,头发斑白,凌乱不堪,鬓角和额头上的头发已被打湿,贴在脸上,身着鲜丽的服饰,却已是泥垢遍布,容颜憔悴,面带忧容,拖着千斤般重的身体,不情愿地向前挪动着步子。

    木仁一边推拥着那人,一边高声喊道:“齐王殿下,狗皇帝慕容婴已被我抓到了,哈哈……殿下你猜这狗皇帝躲在哪里了?哈哈……他居然躲进了马棚里,真让我好找啊!”

    与此同时,大殿上的夜国文武百官也看见他们昔日的君主,无一不是唏嘘不已,很快队伍里乱作一团:

    “陛下,您受苦了!”

    “陛下,都是我等无能,才让陛下受这奇耻大辱,我等该死!”

    “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

    木仁大喊一声“闭嘴”,瞬间大殿上便都鸦雀无声了。

    木之淡然一笑,向走到阶前的慕容婴拱手作揖,说:“久违了!”

    慕容婴慢慢抬起头,眼睛狠狠地盯着木之,一语不发,眼神冰冷而又怨恨,如果说眼神也是一种武器,那他此时此刻的眼神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利器。或许他更想看清楚这位,让他从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沦落成任人宰割的阶下之囚的齐王殿下。

    木之迎着这锋利的眼神笑了笑,脸上露出以前少有的得意,嘴角上扬,眼神发光,说:“看看你的愚蠢吧!若不是你的愚蠢,你又何至于此呢?你的天下被我打得支离破碎,你的子民都对我俯首称臣,就连你的藩邦大臣,都不愿救援与你,你还有什么颜面立于此地。”

    慕容婴大骂说:“若不是中了你的奸计,朕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恨只恨,悔只悔,当初没有听信羊将军的话……”

    木之笑说:“木已成舟,悔之晚矣!这和当年又有何区别,当年若不是你们的高皇帝听信谗言,枉杀忠良,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慕容婴一脸怒色,说:“你在胡说什么?朕今日虽落得阶下囚,但也不能容忍你污蔑朕的父皇。”

    “难道不是么?”

    “一片胡言。”

    “难道你忘了三年前的‘慕府之变’不成。”

    慕容婴听了大吃一惊,哆哆嗦嗦地说:“慕…府…之变?你究竟……是什么人?莫非……不,不可能。”

    “想起来了?是不是枉杀忠良?慕丞相尽忠职守,为民请命,曾不知到底犯下什么过错,你们却将慕府上下三百人,尽数处死。”

    “慕睿勾结羽族人,图谋不轨,慕睿之子慕之以下犯上,意图作乱,这都是不争的事实,父皇又何尝做错?”

    木之仰天哈哈大笑,然后冷冷地说:“那你看看我是谁,我就是那个被你抢走心爱的人,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慕之。”

    说着,木之缓缓缓缓摘下面罩。

    慕容婴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看到木之的真面容,他才真的相信木之的话。心中无比震惊,也万分绝望,万万没有料到木之竟然成为凉国的齐王,而且还带领着凉兵攻入龙城。

    随后,慕容婴又自顾自地大笑起来,文武百官也都为之动容。慕容婴大笑之后,厉声说:“原来是你这个逆臣贼子,如今竟成了凉贼,真是造化弄人,早知会有今日,当日在琦山,朕就应该狠下心,亲手杀了你。也不至于让朕夜国的黎民百姓遭受如此横祸。”

    “笑话,你有何曾手下留情。命不该绝,我定然会来取你狗命。”

    “好,你要取的是朕的命,那就不要为难别的人。”

    在木之和慕容婴说话之时,夜国的文武百官也都知道了木之的身份,也都大为惊讶,因为三年前的幕府之变,在龙城闹得已是沸沸扬扬,中间曲折关系,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于此同时,百官们也开始哗然,竟忘了他们现在是身陷囹圄。

    木仁又冲着那些官员大吼一声“住嘴!”,这一吼,像是晴天霹雳一般,文武百官无不颤抖,木仁接着又说:“谁再敢乱说一句话,我就割了他的舌头喂狗吃。”

    文武百官立刻退缩在一块,不再言语,殿上鸦雀无声。一阵安静之后,木之冷笑说:“假仁假义,你时时说要以人为本,施以仁道,可你真的做了吗?你无非是拿着这些去沽名钓誉,蛊惑人心罢了,这些都是你愚弄百姓,玩弄权利的幌子。”

    慕容婴反驳说:“你胡说,朕对待朕的百姓,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他们也把朕视作父亲,我们情同父子,朕又怎会欺骗他们?”

    木之笑说:“你待之以子的人,并不是夜国的百姓,不过是下面这些趋利避害,阿谀奉承的人罢了,你们沆瀣一气,鱼肉百姓,还说什么待民以子。可是,下面你这些子臣们,他们真的会视你如父吗?我倒可以替你试上一试。”然后对着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大喊说:“你们中间有谁视他如父的,就请站出来吧。”

    过了一阵之后,没有一个人言语,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木之又说了一声,可是依旧没人敢站出来。慕容婴此时心寒到极点,哀声叹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古人的话确实很对!只有在国家危难之时,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质。”

    话音刚落,竟从人群中站出几个人来,木仁虽然愚钝,但也知道站出来的这几个人是忠于慕容婴,而不利于木之的,于是提刀而去,木之急忙止住,说:“木仁,且慢,这些人都是忠臣,不可杀!”

    木仁不敢违令,只得退下。

    慕容婴问:“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的什么?”

    木之回答说:“你抢了我最心爱的人。”

    慕容婴说:“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如果是这样的话,朕可以把她归还给你,你得到了她,就请你带着你们凉人,远离我们夜国。”

    木之笑说:“哈哈……你这是再给我谈条件吗?你难道不曾听说‘杀汝,玉将焉往?’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我杀了你,她不一样也是我的,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这时,诸葛绍走了进来,向木之行过礼后,说:“禀齐王,金库微臣已经查封,库中银两,布匹,古董字画,奇珍异宝等等,数目均记录在薄,请殿下过目。”

    木之笑说:“无需再看,来人,手下。”

    一个凉兵走上来,接过账薄。

    诸葛绍说:“后宫之地,微臣已经派人戒严,没有齐王殿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入。”

    木之说:“有劳军师!”

    诸葛绍又说:“微臣还有一件事,要讨殿下的示下。”

    “军师请说。”

    “就是羊侃羊将军,刚才已经被我们救醒,我们该如何处置他?”

    木之想了想说:“忠君爱国,算是个顶天立地的人。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若不是风向陡变,今日我又怎会站在这里?如此忠臣良将,我实在不忍杀之,但刘将军的仇又不得不报,如之奈何?”

    诸葛绍:“古时甘宁与孙权为敌,斩杀其大将凌操,后来,甘宁又投靠孙权,凌操之子凌统,欲报杀父之仇,而孙权极力保全之,甘宁留下一命,最后合肥之战,甘宁以死救下孙权,也算报了孙权知遇之恩。如今殿下可效仿孙权,赦免羊侃,羊侃定会感恩戴德,答谢殿下。至于刘将军,殿下可以通之以情,晓之以理,刘将军也定会顾全大局。”

    木之点点头,说:“如此甚好,这件事,军师可以去办。”

    诸葛绍应了一声。这时,有人进殿,神色慌张,跪在木之面前,匆匆地说:“报告齐王殿下,羊侃上吊自尽了!”

    木之听后先是一惊,接着深深地叹息几声,连说几个“可惜”,接着对那人说:“传我的命令,将羊将军好好安葬,其家人尽数释放,不得为难,若我知道,定不饶恕。”

    那凉兵领命而去。

    那凉兵刚去不久,西叶便迈着大步,面带笑容,走进大殿,亦行过礼,说:“不出齐王殿下所料,各路援军见龙城被攻破,都开始撤军,我于是按殿下指示,分兵击之,果然一击即溃,把他们都打回老家去了。”

    众人听了,都开怀大笑起来。而慕容婴听到这个消息,就如同噩耗一般,愁眉不展。他本以为援军见龙城陷落,援军会大举攻城,没想到他们一个一个都只是作壁上观。

    “看到了么?你的援军都已经走了,你这次可以死心了吧,哈哈哈……”

    说着,木之又大笑起来,笑声有喜悦,有张扬,又有不屑。

    笑声刚落,又进来一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相佑。慕容婴看见慕容相佑没有在文武百官之列,心中已是疑惑,又见他向木之行跪拜之礼,心中已经明白几分,说:“永亭候,你这是在做什么?”

    慕容相佑没有回答,身旁的诸葛绍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永亭候是我们大凉国的至友,这次能攻下龙城,他功不可没。没有他,在我们怎么能找到通往洛城的近道,夜袭洛城得手?没有他,程志远又怎会带着十万大军进入我们的圈套?没有他,我们又怎么能鱼目混珠,假扮兽族人打进龙城?这一切都需要感谢永亭候。”

    这些话一出,文武百官起先是大吃一惊,到后来,他们都开始勃然大怒,愤愤不平,指着慕容相佑辱骂不止。慕容婴看如此情景,断定诸葛绍所言都是真的,但还是要亲口听慕容相佑说,说:“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慕容相佑见事已至此,也不用遮遮掩掩,说:“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慕容婴不觉大怒:“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亏朕如此信任与你,每有大事,必先和你商量,可你却……”

    慕容相佑说:“这都是你逼得,自从你继位,不断剥夺我的权力,把我赶出龙城,这都是因为你信任我吗?你是最猜忌不过了,你不会相信任何人,即使在最危难的时刻,羊将军忠心耿耿,你却还在怀疑他图谋不轨,收他兵权,如果你能推心置腹地信任他,又怎会一败涂地?”

    慕容婴说:“即使如此,可我们是同宗族啊,我们祖宗打下来的基业,你怎么可以这样拱手送人。”

    “是啊,我们祖宗打下来的江山,为什么只由你一个人摆布,我也可以!”

    “你这个叛徒,是我大夜国的叛徒。”

    “不,以后的大夜国就会有我的土地。”

    “什么,你在说什么?”

    慕容相佑不答,慕容婴冲上去,拽住慕容相佑的衣领,挥手便打。慕容相佑一来出于本能的自护,二来身强体壮,只一挥臂膀就将慕容婴推倒在地。

    慕容婴倒在地上依旧不依不饶地骂着,文武百官也都愤怒的大骂,甚至有个官员竟冲出凉兵,想要去扶起慕容婴,还没走到跟前,就被木仁一刀砍翻在地。鲜血四溅,流了一地,众人皆是骇然。

    慕容婴冲着木仁大喊:“要动手是吗?来呀,你这个蠢货,如今我为鱼肉,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木仁两眼冒火,便要举刀砍去,木之急忙喝止:“木仁不要!”并对诸葛绍说:“快把他单独关起来,好生招待。”接着又指着那些官员们说:“把他们都关进大牢,等候发落,若有谁想通了,就放他们出来,依旧官复原职!”诸葛绍领命,准备将一干人等都带了出去。

    慕容婴大喊说:“你不用把朕关起来,有本事就把朕一刀杀了。”

    木之说:“想死?不过还不是时候,我要让你看着你身边一个个亲人都死去,看着一个个最爱的女人离你而去。尝尽世间的痛苦,受尽人间的折磨。”

    慕容婴说:“果然是个狠毒之人,朕也知道你这次兴兵动众,绝对不会仅仅为了一个女人,一定是为了子虚鼎,朕可以给你们,不过我有个要求。”

    诸葛绍听到子虚鼎三个字,眼中发亮,抢先说:“你有什么要求?”

    慕容婴说:“放朕离开这里!”

    木之冷笑一声,说:“你休想,我好不容易才抓到你,我又怎么会放了你。”

    慕容婴说:“若你们不答应朕,你们将永远都得不到子虚鼎。”

    木之不屑地一笑,说:“我才不稀罕什么子虚鼎,你就让这个秘密烂在你的肚子里吧。”

    这时从那群大臣中走出来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用尖细的声音说:“齐王殿下,奴家知道子虚鼎藏在那里!”

    “封乐,你竟然敢出卖朕!”慕容婴看着曾经是自己身边侍臣的封乐,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寒心。

    “在哪里?快说!”诸葛绍急忙问。

    “大人可随我去取。”封乐对着诸葛绍说。

    诸葛绍回头看着木之,急切的眼神已经尽数表露出来。木之点点头,没有言语。

    诸葛绍随着封乐出去,不到一刻钟时间,两人又回到人极殿,手中还多一个银箱。

    这时,大殿中的文武百官已经被押解出去,此时大殿上只剩下木之,木仁,慕容婴三人。

    封乐将银箱呈给木之,木之看着雕刻精美的银箱,心中也是好奇,好奇这被世人追捧的子虚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于是缓缓打开银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