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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乐府盗贼

    wed mar 23 15:01:57 cst 2016

    且说高总管及多名侍卫被杀,这件事当天轰动了整个郑城。并非因为多人丧命,也并非因为郑国的大总管太监也在其中,而更多是因为这多条人命全都丧于一个殷人奴隶之手。即便是周天子也会对此事大吃一惊。

    “属下一定不辱使命!”郑公友的议事厅内走出来一位将军。

    这将军身长八尺,身形瘦削,头顶束发镀金冠,身着瑞兽玉华袍,脚蹬银丝纹龙靴,生得秀气,相貌堂堂,目光却极其锐利令人胆寒。

    这将军名为乐天笑,嬴姓,乐氏,郑公友亲封的青龙大将,乃是郑国第一大将军,统领精兵数万,战功累累,家世显赫。

    将军腰间配着一把宝剑,唤作逐风。多年来,乐将军凭着一支赤焰游龙戟和这把逐风宝剑征战四方,戮敌无数。尤其这把逐风宝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天笑从来都是剑不离身。

    天笑自议事厅出来之后便是一脸愁容,一手倒背身后,一手扶着剑柄,时而摇头,时而叹息,缓缓迈着步子,寻着回去乐府的路。

    刚出大院没几步,天笑还在思索之中,忽的听到院内一阵马嘶,跟着就是一个太监摔倒并伴随着“哎哟”的一声。

    天笑这才回过神来,竟然忘了来的时候匆匆忙忙,是驾着自己的坐骑青麟宝驹疾驰而来的,临走时却更是忘了牵马。想是这公公方才见乐将军走时忘了牵马,想要牵上这宝马追上去送还,近乎谄媚。却没有想到这马通人性,虽然并不见得只认一人,却也能识得谁是庸才,谁是明主。方才那个小太监因受到惊吓摔倒在地,那宝驹还在瞪大了鼻孔,仰着面直喷粗气。

    天笑抚了抚宝驹颈上的鬃毛,对着那太监冷冷道:“公公受惊了。”

    “哎哟,不碍事不碍事,将军有此良驹,当真是如虎添翼啊。”

    这些个太监大概都是一副德行,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天笑不想多说,道一句“告辞”之后,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天笑回到府中,便径直走去书房,在案前坐了下来,一语不发。

    “是什么事让夫君如此心烦?”乐姬端来一壶清茶。

    天笑接过茶杯,长吁一口气,喃喃道:“眼下陈国气焰嚣张,屡屡在我边境寻衅滋事,战事恨不能一触即发。为夫不敢怠慢,整日操练官兵,整顿军马,以应对这即将而来的战事。”

    乐姬本是周朝公主,由周王胡的妾所生,乃当朝天子周王静、郑国国君郑公友同父异母的胞妹,天生丽质,饱读诗书,明事理,知好恶。乐姬抿嘴一笑:“夫君是万人敬仰的大英雄,兵来将挡这更是自古以来的常识,乐姬深信即使此时面对的是敌军的千军万马,夫君都不会面有惧色――想来一定是有别的事让夫君为难?”

    天笑品一口茶,柔声道:“夫人冰雪聪慧,我心里看来是没什么能瞒得过你喽!”

    天笑于是将今日殷人杀人,以及郑公友召见之事悉数说与乐姬。

    这的确不是一件小事,奴隶杀了主子,而且还杀了那么多主子,这对周人而言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即使是对平民,也是闻所未闻的。奴隶并非牲畜,不是猪狗牛马,开了这个先例,其余的殷人必然也会蠢蠢欲动,逼急了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效仿。所以,这名叫做丘巳的殷人必须得死,而且必须还要不得好死,方能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郑公友知道这事之后,先是勃然大怒,然后急召天笑及多位重臣前往议事厅,与诸位重臣商议良久,再三强调,兹事体大。命令群臣,即使是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丘巳抓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料想那丘巳一定也知道此事重大,而且更是深知他将被列为重点通缉的罪犯。从他杀人到现在已过去五个时辰,他肯定早已遁逃远去,要想抓住他简直就是大海捞针。而此时战事在即,调动兵马兴师动众却只是为了去捉拿这一个罪犯…”天笑再度叹息。

    乐姬愁眉紧锁,她也觉得调动军队去捉拿犯人太过于舍本逐末了。

    “不过这个丘巳在那般的处境之下竟能一连杀了那么多人,并且还能安然逃去,倒也不失为一条真汉子。”天笑心中暗想。

    是夜三更,天笑卧榻却因心事重重而难以成眠,或许是因为罪犯难以捉拿不好交差,或许因为捉拿罪犯费时费力耽误演武练兵,又或许天笑是该庆幸这名叫做丘巳的奴隶真的已经逃离郑国隐姓埋名。

    正恍惚间,院内忽然有一阵草料摩擦的轻微响动,从马棚那边传来,天笑猛地睁开双眼。这对戎马生涯的将军而言,这轻微的响声足以令人警惕生疑。

    天笑迅速起身,穿上单衣,系了披风,塌地无声,疾行无风,朝着马棚那边厢蹑了过去,以至于躺在一侧的乐姬都未能察觉夫君这一连贯的动作。

    月亮尚未正圆,夜色却也算得明亮,远处朦胧中只见两个黑影,一人一马,正谨小慎微地挪着步子。

    天笑跟了上去,只见此人衣衫褴褛,蓬头散发,步履蹒跚,牵着马蹑手蹑脚地朝着乐府大门挪着身子――乐府的大门不知被他使什么法子,现在已是大敞大开,两名护卫晕在两侧;再看那马,跟着那人迈步的节奏,就如散步一般,很是悠然,这正是天笑的坐骑青麟驹。

    马的四蹄绑了草垫,踏在地上自然不会有太大响声。

    这盗贼确实识货,青麟宝驹乃是名满天下的名马,毛色淡青,马腿细长却坚实有力,日行千里,自然是价值连城。而作案手法更是一流,一般人确实是难以察觉,若不是天笑警觉,今晚必定要痛失宝驹了。

    “壮士留步,府上还有别的财物可以拿取,只是这青麟驹须得留下。”天笑冲着那人的背影喊道。

    想是这盗贼早已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而这时青麟驹似乎也感到身后便是它的主人,竟然也停了步子不走了。

    盗贼心中暗惊“不妙“,松了缰绳加快脚步,向着大开的乐府大门几乎是疾驰而去。

    然而忽觉得背后一阵冷风,盗贼的左肩已被紧紧扣住。只见天笑将扣在盗贼肩上的手臂用力一拨,盗贼便转将身来,不得不仓促迎战。

    天笑细细端详此人:蓬头散发,明显不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动作柔中带刚,粗中带细,内行人一眼便能瞧得出不错的身手,却似乎是在作着强力维持。脸上还残存着丝丝血印,紧绷着的拳头似乎也在颤颤发抖。

    天笑先开了口道:“门外凶险,壮士何不进屋喝杯热茶?”说着便将左掌摊了过去。

    而这盗贼一脸死气,似乎并未听人说话,从腰间抽出短剑劈将过来。

    天笑微一侧身,短剑自面前直削而下,接着盗贼手腕一转,剑身一横,朝着天笑喉咙横切过来。

    多名巡逻侍卫听到这边打斗声起,手持长戈纷纷赶来。天笑稍往后小退,右手跟进擒住那盗贼手腕,大力一翻,便将那盗贼的右手盘至其身后,短剑跟着咣当一声落地。此时这盗贼已经动弹不得,天笑右脚一拌,左手猛力一推,那人便如黑熊扑地般摔了出去,差点没能啃一嘴泥。

    倒地之后,这盗贼不知是要企图逃跑还是想要反击,正要迅速爬起身来,却被两名卫兵用长戈牢牢架住了脖子,只得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盗贼被绳索五花大绑,被卫兵押着带到了天笑书房。

    “你们且都退下。”天笑屏退众人。

    “是。”众人应声。

    天笑直直盯着那个人,只是盯着,并不说话。天笑目光锐利,让那盗贼很是不适,似乎这便是对他登门盗马所犯罪过的刑罚。

    那盗贼终于先开了口,道:“我犯的乃是重罪,今天落在了你的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天笑似乎在自言自语:“身负重伤,却敢只身一人,深夜闯到我府上,有胆识。”

    盗贼:“…”

    天笑道:“能准确拿捏卫兵巡逻的时间空档,轻松就搞定了门前的侍卫,甚至你牵马走在院里,竟然让人察觉不出有任何的异动――我若是熟睡,恐怕这次就要让你得逞了。”

    盗贼冷笑道:“雕虫小技,混口饭吃罢了。假如这次来盗马的是将军,那肯定要比在下高明多了。”

    天笑不接话,继续说道:“手脚受缚,体力不足,却能够以一当十,连伤数人,真勇武!”

    盗贼大惊,眼里充满疑惑:“你说什么…”

    天笑仍不回答:“你想逃离郑国,所以犯险盗宝想弄点盘缠,对吗?只是这青麟驹价值连城谁人不识,你只是敢卖,有谁敢买?”

    盗贼:“…”

    天笑:“郑公正悬赏黄金万两要你这项上人头,现在你自投罗网,看来你很是看得起我乐某人啊。”

    这盗贼果然就是那重犯丘巳,本名闻夙。

    闻夙长叹一声道:“今日落入将军手中,是我命有此劫。既然我这条命这般值钱,那就烦请将军动手,割了我这脑袋拿去领赏吧,只求能给我来个痛快。”说着便闭了双眼。

    逐风与剑鞘磨得沙沙作响,天笑拔出宝剑,走到那罪犯身后,道:“如果我不想杀你呢?”说着给他割断绳子。

    闻夙更士感惊讶了:“将军这是何意?”

    天笑道:“那高禄仗势凌人,欺软怕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何况他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更是罪大恶极;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你就给他那么个死法,倒还真是便宜他了!”

    闻夙又是讶然一惊,他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堂堂郑国大将军,竟然会替他一个前朝奴隶说话:“可我终究是个殷商旧人,下贱为奴,又岂能以常人对待?”

    天笑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壮士身手不凡,深谙谋略,而且我看你的举止言谈,绝不是什么一般的莽夫。如果你就这样轻易断送了,岂不可惜?丘巳并非你的本名吧?”

    闻夙:“不错,在下闻夙。丘巳只是监工为我起的代号。”

    天笑大笑:“好!好一个闻夙!我若保能你不死,你便来我军中,给我做先锋大将,如何?”

    “承蒙将军看得起,闻夙不胜感激。”闻夙脸色突变:“只是你们周人屠戮我族人,奴役我同胞,商朝亡国二百多年,直至今日我殷商旧民都不得安宁。而我如今也被害得家破人亡,这全都是拜你们周人所赐,要我为周朝做事,怒难从命!”

    天笑斜眼瞪了闻夙道:“难得的骨气!但是糊涂!”

    闻夙不解:“此言何意?”

    天笑反问:“我若今天放你回去,今后你将又如何打算?”

    闻夙一时竟被噎住了。

    天笑道:“隐姓埋名,在深山老林无人问津的地方苟且,终此一生?还是挥刀自刎,死了一了百了?空有一身本领,却不加善用,不是糊涂又是什么?”

    闻夙:“…若是拿来替周朝效力,还不如一死了之!”

    天笑笑道:“大周境内,共有数十个封国。各国必须臣服于周,按期纳贡,又须随同周天子作战,拱卫王室。然而每一个封国都自成体系,封国之间,却也是同级的。我且问你,乐某官居郑国一品大将军,何用?”

    闻夙答道:“自然守卫郑国国土,抵御外敌。”

    天笑:“那这外敌又当是谁?”

    闻夙一时难以作答。

    天笑道:“郑国地处中原正中,西邻温、刘,北邻卫、共,东接戴、陈,南邻许、应,除了周国,郑国与哪一国起了战事,哪一国便是外敌。况且近年来陈国蠢蠢欲动,意欲图谋郑国之地,就近看来,陈国便就是外敌了。”

    闻夙默不作声,似乎是在思索。

    天笑问道:“如果我与陈国开战,那所杀敌军可是周人?”

    闻夙顿悟,天笑继续言道:“你恨周人,而如今天下却是周人天下,你无计可施。但你只要在郑国军中,不论郑国外敌是谁,杀掉一个敌军,便是杀掉了一个周人,便是手刃了一个仇人,岂不痛快?死,只能算作匹夫之勇,活着,才能有所作为。若你能忍辱负重,这便是我给你的第三条路。”

    乐将军字字珠玑,声声入耳,倒令闻夙感觉乐将军自己竟也不像周人。闻夙不再疑虑,当即下跪,行叩首礼:“将军大恩,闻夙愿效犬马之劳!”

    天笑忙将闻夙扶起。

    闻夙问道:“只是拿不到这罪犯丘巳,不知将军如何向郑公交代?”

    天笑道:“丘巳早已逃去不知所踪,郑公自己也是心知肚明。虽然他现在雷霆大怒,对你势在必得,但时间一久,怒气散了,定然也不会为难众臣了。”

    闻夙大笑道:“此事不妥。常言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如果为了救我一命,却让将军蒙受这不白之冤,闻夙定也要寝食难安了。这点小事若还劳烦将军亲自动手,那还要我闻夙何用?郑公之命,必不可违!”

    天笑见这闻夙如此卖关子,心想他必有良方,连忙问道: “你可有何妙计?”

    闻夙道:“只消三日,闻夙定献上丘巳人头!”

    不到两日,不知这闻夙用了什么法子,郑城城墙上果然悬了一颗人头。

    正是:慧眼识人乐府中,报恩何须三日功?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乐将军如此看重闻夙,不知这闻夙究竟会有何作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