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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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章 道人说奇谈,太尉遇怪状

    tue apr 19 23:56:50 cst 2016

    宋江被赶出花石纲队伍,他也不恼,自寻路而走。正午时分,天气晴热,便要去附近林荫下休息。这时就听的一阵马蹄声传来,宋江抬头一看,那马上下来一个道人,怎个打扮:

    头戴九宫玄冠,身穿八卦羽氅。黄丝绦飘漾仙风,玉拂尘端凝法相。体稳松骨步,身轻鹤形翔。望中识瑶岛仪容,行处显蓬莱气象。

    这道人来到身前竖掌作揖,说道:“宋押司,贫道这厢见礼了。”

    宋江忙回道:“小可宋江,见过这位道长。敢问道长尊号?仙乡何处?”

    那道人说道:“贫道崂山散修,俗家名裘新,道号观玄,江湖人送外号腾云鹤,乃是京师御敕延福宫提点道士。此次东京供奉使东海边采得三丈九尺高的奇石,道君皇帝御笔钦封东来兆瑞石,贫道奉旨送字。”

    宋江拱手道:“方才在仪仗队里,小可已见过先生道貌清奇,现在才知先生仙名。先生不随送花石纲,来这里作甚?”

    裘新道:“贫道仪仗里随行,听得议论,才知押司便是有名的及时雨,有幸得遇,那能错过?特来相寻押司!”

    宋江道:“先生,可是有甚难处?有需要宋江的地方,但请说来。”

    裘新道:“都说及时雨遇事,不顾己先问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押司高义,贫道佩服。不过此次前来,一是为了结识及时雨,二来,则是要说一段故事给宋押司听。”

    宋江道:“先生要说甚么,宋江洗耳恭听。”

    裘新一扬拂尘,开口道:“此时说来却长,请宋押司此地安坐,听贫道慢慢说来。”

    二人林下歇坐。裘新说道:“宋押司可知本朝真宗天子封禅之事?”

    宋江道:“却是听人说起过,说是真宗天子岱岳封禅,乃是因天降祥瑞,又得神人梦中传话之故。怎么?先生难道要和宋江讲说这件故事?”

    裘新道:“虽不是此事,倒也是有莫大干系。话说当年真宗天子在位时,朝中有五鬼横行,宋押司想来也听闻过吧。”

    宋江道:“自也是听说过。”

    裘新问道:“那宋押司可知现今又有三妖六魔在世?”

    宋江道:“这个倒不曾听闻,却不知他们是何来历?听先生意思,难不成和封禅之事有关联不成?”

    裘新道:“押司猜得不错。正是如此。”当下就将当年王相公闲游泰山,蓬玄洞天放走三妖六魔之事详说。最后道:“万物以类聚,人皆按群分。凡事皆天数,后果证前因。若不是碰着王相公,又如何叫走了妖魔?”

    宋江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当时五鬼何等猖獗,最终不也难逃凄惨下场!倒也不必去担心什么妖魔。”

    裘新道:“押司说得在理。当年封禅之时,就有明月教主陈真人作偈言‘今走妖魔,他年横行。五十春秋,山出群星。’”

    宋江道:“却不知此话何意?”

    裘新道:“此事却要从仁宗天子嘉佑三年说起。”

    宋江道:“倒是年岁久远,那时节宋江不曾出世,先生尽管说。”

    裘新当下说出一段离奇故事来。

    话说当年真宗天子泰山封禅后,天下一时太平。后来仁宗在位,也是治世景象。这一年,正是嘉佑三年三月三日,天子早朝,先是急报京师瘟疫盛行,紧又有八百里加急文件,说是江南、河北和淮西几路州府皆有涝灾。天子大惊,急敕翰林院随即草诏,一面派遣京官或在京祛除瘟疫,或过州府治理水涝。并降赦天下罪囚,应有民间税赋,悉皆赦免;一面命在京宫观寺院,修设好事祈福禳灾。不料灾情转盛,仁宗天子闻知,龙体不安,复会百官计议。见那班部中,有一大臣越班启奏。天子看时,乃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文彦博。

    就听文大学士奏曰:“陛下,如今水灾瘟疫盛行,生民涂炭。京师释道二家难见成效。以臣愚意,要禳此灾,须宣名山得道者,就京师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奏闻上帝,可除灾魔。”

    仁宗天子问道:“爱卿,不知天下何处有得道高人,可降服此灾魔?”

    大学士奏曰:“启禀陛下,龙虎山正一道虚白先生,茅山宗上清派明元先生,太华山堪舆派贞静先生,天台山丹鼎派悟真先生为当世四大真人,可伏灾魔。”仁宗天子准奏。并令翰林学士拟四道诏书,天子御笔亲书。

    降御香四柱,钦差四位殿前都点检太尉为天使,洪信前往信州龙虎山,杨义前往华州太华山,靳孝前往升州茅山宗,卫忠前往台州天台山,宣请四大真人星夜来朝,祈禳灾魔。就金殿上焚起御香,亲将丹诏付与四位太尉,即令四人星夜前去,不得有误。

    四位太尉领了圣旨,拜辞了天子,背了诏书,盛了御香,各领数十人,乘了急马,出京城各奔前路去了。

    那洪信行到了龙虎山,奉了御香,供了丹诏,便请求拜见虚白先生。却被告知真人在山顶隐居,若是相见,须怀诚心独身上去方有机会。洪太尉攀山越岭,何时吃过这等苦,心中忿恨,好不容易上得山来,遇到一个男子,非要洪信念书来听。洪太尉有些不耐,夺过书简扔到一边,不想半山腰遇到了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吃了惊吓,也没遇到真人,心里愈发愤怒。也合该出事,洪信心中不忿,忽想这龙虎山为道家名胜,必要一游。在山上闲走,遇着一座奉仙殿,在里面失了礼数,终是惊走了殿内供奉的天罡地煞一百单八神君。当时洪信吓得浑身冷汗,捉颤不住。急急收拾行李,引了从人,下山回京。山上道人送官已罢,自回宫内,不在话下。

    那洪信在龙虎山奉神殿放走天罡地煞的同时,茅山迎仙宫、太华山飞仙台、天台山会仙观也都有异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靳孝三人禁不住好奇,强行进入,到底是惹出事来,山上主持真人各自一番言语将来历说与他们,把众人惊的魂不守舍,急忙忙赶回京师。

    不止一日,几人在离汴京不远的驿站碰面。四人喝退随从,坐在一处说话。洪信叹道:“本以为此番是得了个美差事,既能散心又有功劳可拿,全作苦劳力,谁知那天师是个读书痴了脑子的人,成心戏耍某家,某便夺了他的书简扔了,惊出好大的一条白额大虫。那男子说甚‘走脱白额吊睛虎,他年河北有祸乱。’好没道理!”

    见三人面有惊异,洪信颇为懊丧又道:“因某一时忿恨,在龙虎山闲游,奉仙殿坏了块写着‘遇信而开’的太极图,地动山摇般放走了底下闭关的天罡地煞一百单八仙君,某心魂受创,仙颜无缘,好生苦闷也。山上道人言是天机,不可道与外人,你我兄弟同殿事君,非外人也。三位贤兄此番想是得了许多好处了吧。”

    靳孝笑道:“洪兄莫要打趣了,神仙人物岂是说见就见得的!不过兄弟这一趟倒也遇到奇事啦。”

    洪信问道:“何来此言?”

    靳孝说道:“说来话长。某家到了那茅山,那真人好怪癖,放着山下宫殿不住,偏住那险恶山峰,还爱作樵夫打扮,问他道路,他却胡乱指一气,与他理论,他却拎斧头吓唬人,害得我吃了好大苦头不说,还吃山上的一头黑豹子惊了魂魄。那樵夫故弄玄虚,唱说甚‘一时不慎走黑兽,他日淮西成凶恶。’我没理会,自下了山,却听道观里小道童说甚么异动,好奇下一同去看热闹,那甚么迎仙宫里立了面两仪镜,上写‘逢孝而起’字样,这岂不是命里注定?某家欣喜之下,命人将那两仪镜起开,就听一声炸雷耳边响起,某家险些晕了过去,那主持说是什么‘南斗北斗’星君出关,玄虚得紧。现在想想,小弟也是福薄哩。”

    杨义听闻说道:“竟如此巧?小弟在太华山和张兄经历一般无二。不过谁人能信那先生有福不享,却在后山开了田,整日担粪挑尿?我诚意问他真人住所,他却让我为他施肥浇水,好没道理!某便打翻水桶,铲了园苗,惊跑了一条雪花大蟒。也说甚么‘今日作因结后果,蟒出山野入江南。’某也没理会,寻他处去。小弟在那山上飞仙台也有座四象幡,上书‘因义而来’,那时心里正憋火,小弟就动手推翻四象幡,那时,就觉得天旋地转,好是吓人,那主持一味怪罪俺,说俺惊扰了甚么‘五方五行、六丁六甲’星主,小弟一时心急,惶然失措,顾不得许多,回转京城,却也是命数不足。”

    卫忠听了三人言语,长叹一声,三人都看他,齐声道:“卫兄莫不是也遇到了奇异事?”

    卫忠苦笑道:“古人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洒家和三位一样遭遇。诸位,这些个高人倒是怪癖的爱好。在那天台山遇到一位渔翁,和他打听事情,那渔翁却要某去挖蚯蚓,还须是赤色的,这不是刁难么?一时忍耐不得,顺手丢河里去,那渔翁自语说”今日赤虬入湖海,他年胡地起波澜。”后来观里的主持说那便是悟真先生。一时不满,误入会仙观,失手打破了刻着‘为忠而出’的八卦台,惊出了‘四尊七圣、十二元辰’仙主,洒家不得不回来。”

    洪信许久才道:“天下还有这般异事也,不是他人,偏偏只是我等?真个是自有定数?”四人忽然都打了个颤栗,更觉后背生寒。古语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四人遇了这等事,由不得不信,更因心中有龌龊,不知念了多少遍无量天尊,阿弥陀佛。正是:

    若未做得亏心事,何惧神鬼夜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