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归途遇甘霖，席间说难事
mon apr 18 23:50:03 cst 2016
只说狄珍和宋清他们会合，骑马而行。路上，他就将尹知县如何抬爱，认他为侄，并参他做都头一事相告。三人听得，自是为他感到欢喜，都来道贺。他们一行四人，穿田村，翻云山，过野林，渡泗河。一路上，天色晴好，云白烟缭，草青木葱，没了恶人凶兽作祟，倒也是好风景。只是四人归心似箭，哪里有看景的心情，过了河流，呼啸一声，荡尘而去。正是：
离家衣灰数层深，如鸟孤寒他乡林。此地风光千般好，难留思乡一片心。
四人急行大半日，已到济州境内。眼看日头坠西，宿鸟归林，知不好再走路。见前面不远就有人家，踢马而行。转过一片树林，就见一家酒店在那里：
古道村坊，傍林酒店。路径平伸，尽是青石铺就；树丛幽延，全然绿杨聚成。一面麻旗翻旋，半幕芦帘飘飞。透窗望磁盆，白泠泠满贮村醪；越门观瓦瓮，香喷喷溢盛社酝。好个相如量酒处，真座文君当垆居。
四人便到这家酒店歇脚，准备明日早行。四人店里买些酒菜，让伙计送到房间里来吃。正说谈之时，就听得外面一阵奔马嘶鸣，紧接着，楼下一声清亮温和的言语传来：“店家，小可走了一日路，人困马乏，烦请卖些酒食来吃。”
宋清听了这声音，面现欢喜之色，对三人道：“是家兄，你们且坐，我去请见！”说完起身往外就走。
孔宽也道：“原来是及时雨来了，咱们别失了礼数，也前去相迎！”和孙传、狄珍二人同时起身，跟上宋清，出了房门，借着光亮，看楼下正坐着一人。宋清神情欢喜，对那人喊道：“三哥，小弟在此！”越梯而下。
那人听有人喊，抬头来看，见是宋清，也是欢喜，笑道：“原来是我兄弟！”起身抬步就迎。怎般模样：
身躯六尺高，三旬而立颜。眼飞细丹凤，眉卧亮乌蚕。两耳悬宝珠，双睛墨漆点。唇红口方正，额阔颊饱满。髭须三络垂，发髻四方盘。动走似奔狼，坐定虎踞山。轩昂豪志人，胸襟壮儿男。
说起这人，那可是十分了不得。他姓宋单名江，字号公明，江湖里名高声重。他家里行三，因他面黑身矮，相知的都唤他黑宋江。事父极孝，为乡里称赞。自身刀笔精熟，颇懂些吏理官道。县令听闻，就征辟起用他，做了这济州府郓城县衙里的第一名押司，凡事交于处理，皆得满意。
为人不仅有孝名，更难得是他心性仗义，时常疏财给予贫苦，人都称他做孝义黑三郎。自也修习枪棒，学得武艺在身。平生只好结识江湖上的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若是好汉，不论高低贵贱，悉心接纳，留在庄上，嘘寒问暖，衣食不缺，并无厌倦；若要起身回程，尽力资助，颇让顺心。人若遇有难处，问他求些钱物，亦毫不推托，银钱洒雨般也似，端的是豪爽，视金作土。每每排难解纷，济贫扶困，只是周全人性命。以此山东、河北闻名，都称他做“及时雨”。有西江月赞他：
自谦呼作保义，好汉尊爱敬护。虽是花村刀笔吏，也敢叫风云动住。大名四海得闻，金银视若粪土。山东豪杰及时雨，仗义气细润万物。
又有诗一首：
公明义气施甘霖，济危扶困好胸襟。刀笔敢齐萧相国，声名不让孟尝君。
宋江和迎上他自家胞弟，酒店大堂相聚，正待开口说话，这里孔宽三人也到跟前，翻身就拜，口称：“见过公明哥哥。”慌得宋公明赶忙回拜，把三人请起。这才来看三人是谁，除了孔宽以前就相识，其余两个却不认得。于是拱手问道：“宋江眼拙，还请恕罪。敢问二位好汉尊姓大名？”
孙传拜道：“小弟孙传，这里见过公明兄长！”
狄珍也躬身唱道：“小弟狄珍，拜见及时雨宋哥哥！”
宋江听了，欢喜道：“原来是你们，早就听说过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难得好汉！两位兄弟，快快请起！”把两人扶起。宋清又点几道饭菜，请伙计楼上房间添双碗筷，四人簇拥着宋江上楼。来到房间，请宋江上首落座，四人左右坐定，吃酒说话。
宋江看向宋清，问道：“四郎，我得人传信，说你陪着父亲，去香哥儿那里，怎出现此处？大孔先生也在，可是父亲有恙？”
宋清道：“父亲一切安康，三哥你不必担忧。请得大孔神医在此，却是为医治孙老将军而来。”
宋江惊道：“竟是孙老将军患病了？可否严重？快请道来！”
宋清就将前因后果，以及其中种种遭遇细作解说。宋江听了，说道：“原来如此。若能去了老将军的病痛，你们辛苦这一回，也是值得。有劳大孔先生来走这一遭了。”又安慰孙传道：“贤弟也不必太过担心，有大孔先生这等神医在，定能让老将军无恙！”
孔宽笑着谦逊一番，坦言全力医治，孙传作礼谢过。宋江笑着对狄珍道：“好兄弟，你如今可了不得。我从那州县经过，就听言语纷扬，都是在夸赞你打虎的好名声！我初只当是同名姓的人，不想竟真是俺兄弟好本事！”
狄珍红脸笑道：“一时逞强，叫公明哥哥见笑了。对了，哥哥如何也来到这里？”
宋清也问道：“正是，三哥，你让人说外出公干，不知是何事？竟要穿州过府，这般大费周章？”
宋江叹道：“这事说出来，却不是甚好差事，几位可听说过花石纲？”
孔宽道：“如何能没有听说？只因当今官家爱好雅物，酷喜奇花异石，那些个阿谀官宦为逢迎上意，就搜些罗奇花异木，嶙峋美石。十船为一纲，水运至东京汴梁。不过，此事不是盛行南地江浙一带吗？怎地这里竟也闹腾起来？”
孙传冷笑道：“哪里还分甚么南北西东？那些个狗官，只要听闻何方何处有奇石异木，凡看中，不论大小，莫管高矮，是在险山绝壑也好，深藏滔水激流也罢，都不计民力，千方百计也要搬运。若是人家，哪怕只一木一石﹑一花一草可供玩赏，即派人以黄纸封贴了，成供奉官家之物。稍有不慎，就以大不恭好大罪名处置！”
狄珍道：“小弟在山上学艺时，也听家师说起过此事。他们为得奇石，莫说凿山铲林，便是破屋坏墙，践田毁墓，也是不顾！这还不算，那些差官、兵士乘机敲诈勒索，胡作非为不下千百次。被征花石的人家，一个不小心，就要倾家荡产，卖儿卖女，到处逃难。家师时常感叹，说因这花石纲，使得天下人心生怨，民不聊生，其流毒州县甚矣！”
宋清问道：“兄长，你莫不是被派去押送这甚花石纲去了吧？”
宋江道：“兄弟说得不错，知县大人派我所为，正是此事，现今提起，实在惭愧！”
宋清忍不住道：“这等惹怨生恨的差事，如何能做得？”其他三人也都看向宋江，看神色，俱是这般意思。
宋江苦笑道：“说来话长，这就与几位兄弟细细说来。”当下从头说起。
原来那日傍晚，郓城县派人来请宋江，说有要事吩咐。宋江不敢怠慢，急忙赶到县衙。见过知县，相询何事，那知县直说从州府那里有贵重物品来，将过地境，请他护送一程。
宋江见听知县说的慎重，就赶了去。宋江行有一路，远望见一队仪仗，几彪军兵前面开道，才知是押送花石纲。他虽心中不愿，但事已至此，也就随意跟了一路。
这护送的花石纲，重过千钧，乃是东海边上的一座礁石，日夜受风蚀水刷，自成奇异精怪模样。有那采风的供奉官见得心喜，派人小心凿出，又去附近州县传话，调来数千人马来搬运，着令各州县派官吏护送，不得有误。这般动静着实不小，一日耗费便不下万贯。
几日不停，过了几处乡县村落。吃喝拉撒诸多事情，都要乡民供应。那些押送花石纲的官员们，空读几年圣人文章，却是满口颂功自夸之言，论起夺拿抢要的本事，更叫人汗颜。这且不算，那些为官当差的，不顾人马早现倦意，见行程迟缓，对乡夫们动辄喝骂，稍不如意，便把鞭棍来打。
宋江一是见乡夫辛苦，二来也看不过他们嘴脸，忍不住开口求情：“众位大人，他们已是疲惫不堪，何必再这般打骂苛待？”
那些官员见他穿着虽朴，但气质出众，只当他是朝中大员，不敢怠慢，说道：“这位大人，你可别被他们装出来的模样迷惑了，这些个贱民，我早看清楚，最是耍滑惫懒不过。你不给些颜色看看，他们如何知道京城贵官们的威严！”
宋江见听，说道：“他们这般辛苦，也是不易。若能宽悯一二，必然感激不尽。”
那官员忙道：“这位大人说得也在理，我这就传令，不责罚他们就是。敢问这位大人，在哪里为官？”
宋江忙道：“大人误会了，在下只是县衙里的押司，可不是什么大人。”
那官员吃得一惊：“押司？你是押司？”
宋江道：“正是。小可宋江，乃是前面济州郓城县里的第一名押司，因得本县相公大人差遣，前来迎接众位大人。”
那官员见左右都看他，脸上无光，羞恼而笑，道：“押司？还第一名？真是好高重的职位！”
宋江道：“大人们久居庙堂，想是有所不知。本朝吏制，一县之中，会设有大小押司数名，小可得知县相公抬举，做了这第一名的押司。”
那官员怒道：“你一个押司小吏，真是不懂上下尊卑！哪个给你的胆子，也敢和我等齐马并行！”
宋江道：“非是和诸位大人同道，只是看大人们行法严苛，前来相劝，若能体恤他们艰辛，方显大人们仁厚之德！”
那官员怒道：“我等为官多年，哪个还用你来说教？敢不是特意来消遣我等？来人，把这黑厮给本官叉将出去！”
当下几个军汉过来，把宋江赶出了仪仗队伍。宋江也乐得这般，行走几里，想及老父亲派人告知的事情，一路赶到此处，这才得以和宋清他们相见。
等宋江说完，众人都忍不住几声感慨。孔宽叹道：“这些个官员，白读了祖宗的锦绣文章，做的却是猪狗般的事情！”
孙传愤愤说道：“就是，这些畜生，空长两只眼睛出气，却识不得真好汉！”
狄珍道：“小弟倒是觉得，哥哥离开那里才好，省得受那厮们的腌臜气！”
宋江笑道：“虽说受了他们些许闲气，愚兄却也不和他们一般理会。不过那花石纲队伍里，有一个怪道人，倒是叫人称奇。”
因为狄珍拜的师傅就是道士，他师傅又是个神通广大的，是以狄珍对这些方外之人颇感兴趣。见听了，忍不住好奇，问道：“哥哥且请说说，怎样一个怪道人？又怎个奇法？”
宋江这里说出一番话来。有分教：
天降星主，擎天英雄自不凡。地出群辰，仗义好汉皆有定。丹册名姓传千古，青史功勋播万年。
只说狄珍和宋清他们会合，骑马而行。路上，他就将尹知县如何抬爱，认他为侄，并参他做都头一事相告。三人听得，自是为他感到欢喜，都来道贺。他们一行四人，穿田村，翻云山，过野林，渡泗河。一路上，天色晴好，云白烟缭，草青木葱，没了恶人凶兽作祟，倒也是好风景。只是四人归心似箭，哪里有看景的心情，过了河流，呼啸一声，荡尘而去。正是：
离家衣灰数层深，如鸟孤寒他乡林。此地风光千般好，难留思乡一片心。
四人急行大半日，已到济州境内。眼看日头坠西，宿鸟归林，知不好再走路。见前面不远就有人家，踢马而行。转过一片树林，就见一家酒店在那里：
古道村坊，傍林酒店。路径平伸，尽是青石铺就；树丛幽延，全然绿杨聚成。一面麻旗翻旋，半幕芦帘飘飞。透窗望磁盆，白泠泠满贮村醪；越门观瓦瓮，香喷喷溢盛社酝。好个相如量酒处，真座文君当垆居。
四人便到这家酒店歇脚，准备明日早行。四人店里买些酒菜，让伙计送到房间里来吃。正说谈之时，就听得外面一阵奔马嘶鸣，紧接着，楼下一声清亮温和的言语传来：“店家，小可走了一日路，人困马乏，烦请卖些酒食来吃。”
宋清听了这声音，面现欢喜之色，对三人道：“是家兄，你们且坐，我去请见！”说完起身往外就走。
孔宽也道：“原来是及时雨来了，咱们别失了礼数，也前去相迎！”和孙传、狄珍二人同时起身，跟上宋清，出了房门，借着光亮，看楼下正坐着一人。宋清神情欢喜，对那人喊道：“三哥，小弟在此！”越梯而下。
那人听有人喊，抬头来看，见是宋清，也是欢喜，笑道：“原来是我兄弟！”起身抬步就迎。怎般模样：
身躯六尺高，三旬而立颜。眼飞细丹凤，眉卧亮乌蚕。两耳悬宝珠，双睛墨漆点。唇红口方正，额阔颊饱满。髭须三络垂，发髻四方盘。动走似奔狼，坐定虎踞山。轩昂豪志人，胸襟壮儿男。
说起这人，那可是十分了不得。他姓宋单名江，字号公明，江湖里名高声重。他家里行三，因他面黑身矮，相知的都唤他黑宋江。事父极孝，为乡里称赞。自身刀笔精熟，颇懂些吏理官道。县令听闻，就征辟起用他，做了这济州府郓城县衙里的第一名押司，凡事交于处理，皆得满意。
为人不仅有孝名，更难得是他心性仗义，时常疏财给予贫苦，人都称他做孝义黑三郎。自也修习枪棒，学得武艺在身。平生只好结识江湖上的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若是好汉，不论高低贵贱，悉心接纳，留在庄上，嘘寒问暖，衣食不缺，并无厌倦；若要起身回程，尽力资助，颇让顺心。人若遇有难处，问他求些钱物，亦毫不推托，银钱洒雨般也似，端的是豪爽，视金作土。每每排难解纷，济贫扶困，只是周全人性命。以此山东、河北闻名，都称他做“及时雨”。有西江月赞他：
自谦呼作保义，好汉尊爱敬护。虽是花村刀笔吏，也敢叫风云动住。大名四海得闻，金银视若粪土。山东豪杰及时雨，仗义气细润万物。
又有诗一首：
公明义气施甘霖，济危扶困好胸襟。刀笔敢齐萧相国，声名不让孟尝君。
宋江和迎上他自家胞弟，酒店大堂相聚，正待开口说话，这里孔宽三人也到跟前，翻身就拜，口称：“见过公明哥哥。”慌得宋公明赶忙回拜，把三人请起。这才来看三人是谁，除了孔宽以前就相识，其余两个却不认得。于是拱手问道：“宋江眼拙，还请恕罪。敢问二位好汉尊姓大名？”
孙传拜道：“小弟孙传，这里见过公明兄长！”
狄珍也躬身唱道：“小弟狄珍，拜见及时雨宋哥哥！”
宋江听了，欢喜道：“原来是你们，早就听说过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难得好汉！两位兄弟，快快请起！”把两人扶起。宋清又点几道饭菜，请伙计楼上房间添双碗筷，四人簇拥着宋江上楼。来到房间，请宋江上首落座，四人左右坐定，吃酒说话。
宋江看向宋清，问道：“四郎，我得人传信，说你陪着父亲，去香哥儿那里，怎出现此处？大孔先生也在，可是父亲有恙？”
宋清道：“父亲一切安康，三哥你不必担忧。请得大孔神医在此，却是为医治孙老将军而来。”
宋江惊道：“竟是孙老将军患病了？可否严重？快请道来！”
宋清就将前因后果，以及其中种种遭遇细作解说。宋江听了，说道：“原来如此。若能去了老将军的病痛，你们辛苦这一回，也是值得。有劳大孔先生来走这一遭了。”又安慰孙传道：“贤弟也不必太过担心，有大孔先生这等神医在，定能让老将军无恙！”
孔宽笑着谦逊一番，坦言全力医治，孙传作礼谢过。宋江笑着对狄珍道：“好兄弟，你如今可了不得。我从那州县经过，就听言语纷扬，都是在夸赞你打虎的好名声！我初只当是同名姓的人，不想竟真是俺兄弟好本事！”
狄珍红脸笑道：“一时逞强，叫公明哥哥见笑了。对了，哥哥如何也来到这里？”
宋清也问道：“正是，三哥，你让人说外出公干，不知是何事？竟要穿州过府，这般大费周章？”
宋江叹道：“这事说出来，却不是甚好差事，几位可听说过花石纲？”
孔宽道：“如何能没有听说？只因当今官家爱好雅物，酷喜奇花异石，那些个阿谀官宦为逢迎上意，就搜些罗奇花异木，嶙峋美石。十船为一纲，水运至东京汴梁。不过，此事不是盛行南地江浙一带吗？怎地这里竟也闹腾起来？”
孙传冷笑道：“哪里还分甚么南北西东？那些个狗官，只要听闻何方何处有奇石异木，凡看中，不论大小，莫管高矮，是在险山绝壑也好，深藏滔水激流也罢，都不计民力，千方百计也要搬运。若是人家，哪怕只一木一石﹑一花一草可供玩赏，即派人以黄纸封贴了，成供奉官家之物。稍有不慎，就以大不恭好大罪名处置！”
狄珍道：“小弟在山上学艺时，也听家师说起过此事。他们为得奇石，莫说凿山铲林，便是破屋坏墙，践田毁墓，也是不顾！这还不算，那些差官、兵士乘机敲诈勒索，胡作非为不下千百次。被征花石的人家，一个不小心，就要倾家荡产，卖儿卖女，到处逃难。家师时常感叹，说因这花石纲，使得天下人心生怨，民不聊生，其流毒州县甚矣！”
宋清问道：“兄长，你莫不是被派去押送这甚花石纲去了吧？”
宋江道：“兄弟说得不错，知县大人派我所为，正是此事，现今提起，实在惭愧！”
宋清忍不住道：“这等惹怨生恨的差事，如何能做得？”其他三人也都看向宋江，看神色，俱是这般意思。
宋江苦笑道：“说来话长，这就与几位兄弟细细说来。”当下从头说起。
原来那日傍晚，郓城县派人来请宋江，说有要事吩咐。宋江不敢怠慢，急忙赶到县衙。见过知县，相询何事，那知县直说从州府那里有贵重物品来，将过地境，请他护送一程。
宋江见听知县说的慎重，就赶了去。宋江行有一路，远望见一队仪仗，几彪军兵前面开道，才知是押送花石纲。他虽心中不愿，但事已至此，也就随意跟了一路。
这护送的花石纲，重过千钧，乃是东海边上的一座礁石，日夜受风蚀水刷，自成奇异精怪模样。有那采风的供奉官见得心喜，派人小心凿出，又去附近州县传话，调来数千人马来搬运，着令各州县派官吏护送，不得有误。这般动静着实不小，一日耗费便不下万贯。
几日不停，过了几处乡县村落。吃喝拉撒诸多事情，都要乡民供应。那些押送花石纲的官员们，空读几年圣人文章，却是满口颂功自夸之言，论起夺拿抢要的本事，更叫人汗颜。这且不算，那些为官当差的，不顾人马早现倦意，见行程迟缓，对乡夫们动辄喝骂，稍不如意，便把鞭棍来打。
宋江一是见乡夫辛苦，二来也看不过他们嘴脸，忍不住开口求情：“众位大人，他们已是疲惫不堪，何必再这般打骂苛待？”
那些官员见他穿着虽朴，但气质出众，只当他是朝中大员，不敢怠慢，说道：“这位大人，你可别被他们装出来的模样迷惑了，这些个贱民，我早看清楚，最是耍滑惫懒不过。你不给些颜色看看，他们如何知道京城贵官们的威严！”
宋江见听，说道：“他们这般辛苦，也是不易。若能宽悯一二，必然感激不尽。”
那官员忙道：“这位大人说得也在理，我这就传令，不责罚他们就是。敢问这位大人，在哪里为官？”
宋江忙道：“大人误会了，在下只是县衙里的押司，可不是什么大人。”
那官员吃得一惊：“押司？你是押司？”
宋江道：“正是。小可宋江，乃是前面济州郓城县里的第一名押司，因得本县相公大人差遣，前来迎接众位大人。”
那官员见左右都看他，脸上无光，羞恼而笑，道：“押司？还第一名？真是好高重的职位！”
宋江道：“大人们久居庙堂，想是有所不知。本朝吏制，一县之中，会设有大小押司数名，小可得知县相公抬举，做了这第一名的押司。”
那官员怒道：“你一个押司小吏，真是不懂上下尊卑！哪个给你的胆子，也敢和我等齐马并行！”
宋江道：“非是和诸位大人同道，只是看大人们行法严苛，前来相劝，若能体恤他们艰辛，方显大人们仁厚之德！”
那官员怒道：“我等为官多年，哪个还用你来说教？敢不是特意来消遣我等？来人，把这黑厮给本官叉将出去！”
当下几个军汉过来，把宋江赶出了仪仗队伍。宋江也乐得这般，行走几里，想及老父亲派人告知的事情，一路赶到此处，这才得以和宋清他们相见。
等宋江说完，众人都忍不住几声感慨。孔宽叹道：“这些个官员，白读了祖宗的锦绣文章，做的却是猪狗般的事情！”
孙传愤愤说道：“就是，这些畜生，空长两只眼睛出气，却识不得真好汉！”
狄珍道：“小弟倒是觉得，哥哥离开那里才好，省得受那厮们的腌臜气！”
宋江笑道：“虽说受了他们些许闲气，愚兄却也不和他们一般理会。不过那花石纲队伍里，有一个怪道人，倒是叫人称奇。”
因为狄珍拜的师傅就是道士，他师傅又是个神通广大的，是以狄珍对这些方外之人颇感兴趣。见听了，忍不住好奇，问道：“哥哥且请说说，怎样一个怪道人？又怎个奇法？”
宋江这里说出一番话来。有分教：
天降星主，擎天英雄自不凡。地出群辰，仗义好汉皆有定。丹册名姓传千古，青史功勋播万年。